第17章 西苑(上)
朱載壡穿過東安門后,一行人還沒到東安里門,便已有內東廠的人堵住路,在那候著。
內東廠也稱東緝事廠,是集監察,特務機關,秘密警察為一體的特權機構,有明一朝,權勢滔天。
這內東廠的人,烏泱泱的,粗數之下不下數十人。
「殿下!」
領頭的一人,戴著圓帽,身穿褐衫,腳踩皂靴,腰間懸著鎏金銅牌,「殿下,臣掌班子顆管事,拜見殿下。」
只見其率先跪下,隨後,身後那幾十個頭戴尖帽,踩著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絛的檔頭和番子,也齊刷刷地跪在地上,口呼殿下。
「吁——」
朱載壡一拉韁繩,胯下良馬輕抬前掌之後,便穩穩地停著了。
「都先起來吧。」
朱載壡輕皺著眉頭,將身子前傾,半依靠在馬背上,眼神中帶著些許狐疑和審視。
當然,朱載壡不是懷疑他們的身份,以他的眼光自然能看出這些人都是內東廠的人。
他這是在懷疑他們的目的,「怎麼著,這麼大仗勢,是麥公公想要見孤?」
朱載壡口中的麥公公,正是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麥福,提督著東廠。
「太子殿下您說笑了,並不是都督要見,而是陛下想要見殿下,陛下他正在西苑承光殿等著殿下您呢。」
「噢?」
朱載壡輕點了頭,能調動東廠的自然也包括嘉靖帝。
並且嘉靖帝平日確實是不住在紫禁城的,他這十年來,都是住在西苑的。
西苑在皇城的西側,範圍極大,整個太液池和周邊的區域都能算得上是西苑。
至於紫禁城對於他來說有太多陰影了,也不夠安全。
他甚至有些排斥紫禁城,像是四年前大火燒毀的坤寧宮,他也沒有理會,就讓它淪為廢墟。
「既然是父皇相召,那就不能讓他久等,走。」
朱載壡盯著那些個東廠番子看了好一會,這才坐直身子,對著馬肚子輕輕一夾,便想要帶著身後幾十個侍衛一併前往。
「殿下。」
「呃??」
「還望殿下見諒,你身後的這些人不能一同前往,可以由…」
那東廠的管事站起身來,拱了拱手,正好攔在身前,但是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朱載壡的聲音打斷。
「放肆!」
騎在馬背上的朱載壡直接一聲怒喝,將馬鞭重重揮向出言的東廠管事。
「啪——」
一聲輕響之後,那管事的臉上瞬間出現一道血痕。
但是那管事卻是一聲不吭,就連臉色也沒有變化,而是直接跪在地上,低頭謝罪,「還請殿下恕罪,卑下願請罪!!」
「這些人都是孤的忠誠護衛,豈會加害於皇家。」
朱載壡臉色陰沉地看向那管事以及身後幾十個東廠番子,沉默了片刻之後,突然又展顏一笑,隨後翻身下馬。
親自將那管事扶起后,露出些許笑意,並從懷中一個暗囊中,取出剩下的十六顆白玉珠子,將其一股腦的塞在那管事手中。
那管事臉上露出驚愕之色,「殿下…殿下,這是??」
朱載壡望著那管事吃驚的臉色,高聲道,「打你是因為你不識抬舉,寒了孤屬下的心,但是也要賞你,賞你勝在勇於值守。」
說完,直接翻身上馬,對著身後喊了聲,「走!」
「諾!殿下!」
隨後一行人,一路騎著快馬北上,快馬加鞭,直接往北上門奔去。
而就在太子前往西苑的時候,嘉靖帝正立於寒風之中,饒有興緻地看向庭院內的場景。
此刻庭院內十餘株梅樹,競相綻放。
而數名宮女,身披輕紗,就在這梅樹之間,寒風之中,長袖起舞,舞姿曼妙。
「萬歲爺——」
一旁站立的黃錦,聲音有些顫抖,望著只穿了件大紅直身絲袍的嘉靖,開口道,「天寒起風,陛下雖說是成仙之體,但…受了損傷總歸不好,皇爺您要不再添件衣服啊。」
「天寒??」
嘉靖倒是渾然不覺寒冷,扭頭看了眼身邊的黃錦,思索片刻后,從香囊中取出一顆包著金箔的藥丸,如黃豆般大小,「黃伴朕看啊,是你的身子骨問題,來,這是陶仙師煉製的仙丹,賞你顆吧。」
「謝萬歲爺恩賞。」
黃錦自然是彎腰領恩,雙手接過後,猛地一口將其拋入口中,而後趁著嘉靖帝不注意,又重新吐了出來,握於掌心中。
這丹藥就沒有不毒的,他自己可不敢嘗試。
嘉靖並不知道黃錦的小動作,只是自顧自地,掏出一顆一模一樣的藥丸,像是嚼豆子一般吃起藥丸來。
一顆「仙丹」下肚,不多時,嘉靖帝的額頭上便有汗水滲出,臉上更是露出些許歡愉。
黃錦見狀,眼中流露出些許擔憂。
他內心深處很是擔憂自家陛下吃這種丹藥,下了決心,想要再次委婉勸誡一番。
他先是從一位小火者手中拿過條白色細棉巾,而後上前挪動了半步。
剛開了口,「萬歲——」
結果一迎上嘉靖帝的目光,黃錦瞬間眼帘低垂,本到了嘴邊的話,又換了個意思。
只見其低垂著頭,上前幾步,一邊遞送白巾,一邊低聲道,
「陛下,不可輕動嚴嵩啊,若一動嚴嵩,朝中動蕩啊。」
「呃?」
聽到黃錦的話,嘉靖帝有些詫異盯著黃錦,「黃伴啊,你可是很少討論外廷的事。」
「是的,萬歲爺。」
嘉靖聽到這話,眉頭微皺,頓了頓,想要說些什麼,但還是住了口。
手在空中停頓了下后,才順手接過白巾,在額間擦了起來。
此刻的嘉靖,因黃錦的話,陷入了沉思。
吃完仙丹的他,感覺自己的思緒十分清晰。
他自然是清楚黃錦所說的朝中動蕩一事,嚴嵩一旦倒下,自己也就失去了外朝的話事人。
這可不是好事,因為自己還沒物色好新的話事人,或者是工具人。
與此同時,嘉靖也正在思考,現在該如何處理自己與文官集團的關係。
自己堂哥正德帝的死,哪怕遠隔多年,仍令嘉靖難以忘懷。
當年自己雖說取得了大禮議之爭,成功將原本鐵板一塊的文官集團分割成兩塊,但是隨著忠於皇帝的文官逐漸凋零,自己在朝廷上的話語權也越來越低。
而這就是自己為何放手讓嚴嵩去攬權的原因,也是自己為何賜死前任首輔夏言的原因。
夏言在世人眼中,是好官,是能臣,這沒錯。
嘉靖帝自己也一清二楚,但是他錯在不是一個忠臣,他忠於文官集團,而非皇帝本人。
嘉靖本人不在乎內閣如何處理國事,也不在乎國家如何,他在乎的是自己屁股下這座龍椅坐得穩不穩。
本來,剛剛賜死夏言的嘉靖帝,感覺自己的龍椅是穩的。
但是隨著跟太子的一番長談,他驚訝地發現原本應該互相制約的錦衣衛和嚴嵩一派,居然有聯手的趨勢,一塊向自己隱瞞消息,這就讓嘉靖帝不得不慌張起來了。
他必須要有所動作,除了分化錦衣衛之外,還要引入新的力量,也就是太子一派,來進行平衡。
嘉靖帝沉默半響之後,這才緩緩開口解釋道,「黃伴,不用太過擔心,朕只是查。」
「萬歲爺,這錦衣衛難保沒有眼線,被文官安插著。」
黃錦的話說得比較透了,就差指名道姓了,嘉靖自然也清楚他在說誰,他回道,「朕明白,所以朕沒讓陸炳去查。」
這陸炳,好不曉事!
此刻的嘉靖早已忘卻了陸炳曾經兩次救過他的命。
本來這陸炳,在嘉靖自己心中的想法,起到的是一種潤滑劑的作用,夾在他與文官集團,緩和衝突,這也是嘉靖帝重用他的原因之一。
但是如今,這個陸炳跟文官走得太近了,跟嚴嵩也不明不白,甚至還欺瞞自己。
「哼——好好的棋子不去當,卻要有自己想法!!」
一想到這些,嘉靖眼中的冷意浮現,手中的白巾也直接被他擲在地上。
黃錦眼帘低垂,卻將這一切入了眼,他明白當今聖上心中對於陸炳已有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