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徐小禧不是路痴，只是地府太大，道路太多，加上他到地府的時間不過半月有餘，根本沒時間認路。

這半月里，光是過鬼門關、走黃泉路，踏奈何橋……一直到進入酆都城，就用了四五天時間。

因為他是枉死，又被鬼神官審問，一層層篩選帶到閻王爺面前，翻查生死簿，等把他的事情弄清楚，陽間都已經過去六天半的時間了。

當晚就是他的頭七回魂夜。

兩個老大爺年紀的鬼差一前一後牽著鎖魂鏈，帶著他與其他幾十個小鬼回陽間。

徐小禧回到了從小長大的家，還沒進門，就忍不住哭了。

不知道爸媽是不是擔心他回來後進不去家門，大門上的春聯和門神都被揭掉了，客廳的吸頂燈亮著橘黃色的光，應該也是爸媽給他留的。

他一進客廳就看到餐桌上擺滿了豐盛的飯菜，全都是他愛吃的，就連老媽不允許他多吃的炸雞、薯條也都在其中。

徐小禧再也忍不住，站在餐桌前嚎啕大哭。

他試圖去拿筷子，可不論他怎麼努力都碰不到碗筷，只有那一桌飯菜的香氣不停往他鼻子里鑽。

徐小禧眼淚簌簌的往下掉，傾身上前，用力吸食那些飯菜香氣，熱騰騰的飯菜里全都是他熟悉的味道。

爸媽不光準備了一桌美味佳肴，還在客廳的牆壁、茶几、沙發上擺滿了他從小到大的畫作。

徐小禧一邊抽噎一邊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哭的太傷心，感動了老天爺，徐小禧竟無意間觸碰到了其中一幅畫。

只是，他拿起那幅畫，還沒來得及驚喜。

「砰」的一聲，畫框掉落在地，玻璃碎裂，發出巨大聲響。

隨後，卧室門被打開，他媽披頭散髮的出來，雙眼紅腫，望著空蕩蕩的客廳喊道：「小禧，小禧是不是你回來啦！」

「我的寶貝兒子，你回來了對不對！」

他爸也紅著眼眶，扶著踉踉蹌蹌，站不站不穩的妻子，抬頭環視，嘴裡也念叨著：「小禧，你是回來看我和你媽了嗎？」

徐小禧聽著他們的話，用力點頭，哭著回應：「嗯，我回來了，爸媽我好想你們！」

可無論他喊多大聲，哭作一團的爸媽都聽不到。

他甚至因為兩人身上有陽火護身，不能上前去抱住他們。

徐小禧用力的揮打著茶几上的畫框，希望可以像剛才那樣，突然能觸碰實物，用畫框摔在地上的方式來告訴他們，自己回來了，回來看他們了！

可是，他的運氣不好。

像剛才那樣的事情沒有再發生，他爸媽坐在地上抱在一起哭，他蹲在旁邊同樣泣不成聲。

兩人一鬼就這麼陰陽相隔哭到了半夜，直至老大爺鬼差進來提醒，說再過不久就要回地府了，讓他要是還有其他挂念的親人，就趕緊去看。

徐小禧這才反應過來，匆匆去往郊區的外婆、奶奶家。

一向奢睡的外公，今夜卻沒有睡覺，陪著外婆在小院里燒紙。

外婆一邊抹眼淚一邊把黃紙丟進火盆里，嘴裡不停念叨著：「小禧，你在那邊一定要好好的，要是缺什麼了就給外公外婆託夢，我們給你送去。」

外公說：「小禧呀，你從小就膽兒小，要是害怕，就先別急著投胎，在黃泉邊上等等我們，過幾年外公、外婆下去陪你，我們陪你一起走黃泉路……」

徐小禧聽著外公、外婆的念叨，又是哇哇大哭。

他很想告訴外婆，不用給他燒東西了，他現在什麼都收不到。

也想跟外公說，不用擔心，他已經走完黃泉路了，二老一定要好好活著，長命百歲，地府里一點都不好。

只可惜，他們根本聽不到。

去往奶奶家時，爺爺也在給他燒紙。

爺爺性子悶，不大愛說話，蹲在院子里，時不時往火盆里丟幾張黃紙，一臉凝重的看著旺盛的火苗，吧嗒吧嗒的抽煙。

屋子裡，奶奶躺在床上已經熟睡，床柜上放著半杯水，旁邊是兩粒安眠藥。

熟睡中的她眉頭依舊蹙著，下眼瞼一片青色，估計得知他去世這幾天都沒睡好，就連頭髮都比以前白了許多。

徐小禧是獨生子，從小就長得好，性子也乖巧，家裡人都非常喜歡他。

小時候一到周六周日、寒暑假，奶奶和外就會想盡辦法讓他去自己家住。

外婆這邊說給他做了好吃的，奶奶那邊說給他買了小玩具，弄得他很為難，都不知道該選哪一邊好。

爸媽在一旁看的苦笑不得，說要不然就再生一個，這樣一家一個不用再搶了。

奶奶和外婆卻說不一樣，再生一個，不一定能有小禧這麼乖巧懂事。

後來老媽的肚子一直沒動靜，生老二的事情也就無疾而終了。

沒有人分寵，一家人的寵愛全都集中在了他一個人身上，原本徐小禧還覺得自己幸運，可現在卻很難過。

要是老爸老媽早些年要個弟弟妹妹就好了，至少他沒啦，家裡人還能繼續寵愛弟弟妹妹。

他站在床邊，進入了奶奶的夢鄉。

在夢裡，他和奶奶抱在一起嚎啕大哭，奶奶問他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沒了，徐小禧很想說自己是被人偷了陽壽，謀害死的。

可話到了喉嚨口，卻怎麼都說不出去，估計是被鬼差禁了言。

他只能違心的說自己在下面過的很好，讓她和爺爺保重身體，也讓爸媽、外公外婆照顧好自己。

他其實還有很多很多話想跟奶奶說，但老大爺鬼差已經開始催他，說再不走就要用鎖魂鏈強行捆走。

徐小禧不想讓奶奶看到自己被鐵鏈五花大綁的模樣，只能老老實實的跟著鬼差離開。

與來陽間時一樣，兩個鬼差一前一後，用鎖魂鏈捆著幾十隻小鬼，在天亮前，趕回陰間。

回到陰間后，一個陌生中年鬼差接住了徐小禧，把他帶到了一個擺滿了床位的房間，跟他說這是鬼差居住的宿舍。

屋子裡擺滿了上下床，有點像陽間的學生宿舍，但要比學生宿舍大很多。

從這一頭望不到另一頭。

帶他過來的鬼差說，這一間屋子裡，差不多有五六千個鋪位。

徐小禧一眼望去，發現大部分上鋪都擺放著一口黑色，或者紅色的棺材，問其原因。

那鬼差解釋：「棺材睡著舒服，而且隱秘性好，棺材蓋一蓋，誰都打擾不到。」

那時候，徐小禧還沒完全適應自己成為小鬼的事情，對於鬼差的解釋多少有點不能接受。

那鬼差卻沒覺得哪裡不對，繼續跟徐小禧說：「我跟你說，這一口棺材可還不便宜嘞，你若是有錢，可以買一口試試，在裡面睡的昏天黑地，那叫一個舒服。」

「對了，我還認識一家頂好棺材鋪，用料實在，價格公道，你要是想買到時候找我，能打八折。」

徐小禧面上點頭應好，心裡卻沒買棺材的念頭。

一個是他還沒適應自己是小鬼的身份。

另一個原因是，他沒錢，一個鋼鏰兒都沒有。

鬼差帶著徐小禧在宿舍里走了一圈，隨便指著一個下鋪，說道：「兄弟，上鋪床位緊張，只能委屈你睡下面了。」

徐小禧看了眼下鋪的光床板，又抬頭看向上鋪滿滿當當的棺材，問出疑惑：「鬼差大哥，為什麼棺材都在上鋪，下鋪卻沒幾個鬼差住？」

鬼差：「嗐，這還用說嘛，當然是不想被別的鬼壓在頭頂上了。」

「你想想，躺著休息睡覺的時候，頭頂壓著一口大棺材，這擱誰，誰心裡能舒服？」

「你先暫時住這兒，等上鋪的哪個鬼差發了財，搬出去住，你就挪上鋪去。」

徐小禧追問：「我們還能出去住嗎？」

鬼差說：「當然能。」

「咱們地府里的鬼差有上百萬，哪能是這些宿舍能住得下的，很多有錢有勢的鬼差都是在外面租房子，或者買房子住。」

幽冥界，是陰間小鬼專門生活的地方。

畢竟很多鬼是要在地府里待幾十、上百年的，就像徐小禧這樣的，必須在陰間等著謀害他的兇手繩之以法，才能投胎轉世。

可兇手偷了他69年的陽壽，離死還遠著呢。

這等待的幾十年，徐小禧就要在陰間度過。

把徐小禧安排好后，鬼差給了他一個巴掌大的黑色手牌，說是用來證明他是鬼差的身份，然後告訴他最近的鬼集市在哪兒，隨後直接離開了。

徐小禧沒買棺材，應該說連枕頭他都沒錢買。

直接在光禿禿的床板上躺了幾天。

具體幾天徐小禧不記得了，但這幾天也讓他徹底認清自己變成小鬼的事實。

一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親人、朋友，徐小禧又忍不住大哭一場，哭累了，就盯著頭頂的床板發獃，回想自己生前的點點滴滴，情緒逐漸平復。

就在他情緒平復不到兩天的時候，錢明、宋誠兩個上司就找了過來，把徐小禧帶到牢獄大門口，塞給他一根皮鞭，強迫他進去對9009號牢房的那隻惡鬼行刑。

現在行刑完了，他想回鬼差宿舍，卻記不得他們帶自己過來時的路。

酆都城也太大了，他甚至找不到出城的大門。

他只得攔住一個路過的鬼差，問他從哪個城門出去可以到幽冥界？

這話問完，對方直接給他一個看傻子的眼神，說幽冥界可大著呢，隨便哪個城門出去，都能去幽冥界。

徐小禧只能問他，鬼差宿舍怎麼走？

對方說：「供鬼差住的宿舍有幾萬間，分佈在幽冥界各處，你不說具體的房間號，我怎麼給你指路。」

徐小禧直接傻臉了。

「幾……幾萬間！」

帶他去宿舍的鬼差沒說過，他住的是幾號宿舍啊。

那鬼差看徐小禧傻愣當場，也沒耐心等，牽著後面的小鬼徑直離開。

徐小禧回過神后，第一反應是趕緊回去找自己的兩個上司。

可他站在寬闊的陰間大路上，回頭望著遠處分叉了十幾條路口，一時無言。

剛剛從牢獄大門過來的那條路，他也認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