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他的聲音很輕。
特麗莎還是下意識的環顧了一下四周。
附近無人注意,只有兩個服務員遠遠的好奇的看著他們,應當也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
特麗莎的表情不像克萊斯特想的那麼嚴肅,她只是轉回來語氣尋常的對他道:「你吃飯了嗎?我請你去吃烤魚。」
她看起來並不介意,這裡似乎另有隱情。
克萊斯特心裡兀自琢磨著。
他頓了一下,臉上露出個淺淡的笑意,「如果是你請的話,我想我就是吃過了也還能再吃一頓。」
特麗莎笑了一下,帶他往外走,「那我們走吧,我知道有一家餐廳的烤魚很棒,現在去剛好,晚點就排不到位置了。」
「你這麼一說,我對一會兒的烤魚就太期待了。」克萊斯特自然的繞到特麗莎外側,將她護在裡面。
「不過,」克萊斯特意有所指,「你不回去也沒關係嗎?」
「沒事,」特麗莎往裡走了兩步,給他留點地方,「跟討厭的人吃飯簡直就是折磨。」
跟討厭的人吃飯折磨,但是和他吃飯不折磨,他不討厭。
克萊斯特輕易就從她尋常的一句話中品出讓自己愉悅的味道來。
冬日的風吹過,松石和碗藤叩擊,發出木頭撞擊石板的咚咚聲。並不如樂器的聲音那樣悅耳,但一聲一聲充滿力量。
到餐廳還有些距離,街上人來人往,不方便說些別的,克萊斯特便隨口問起關於鈴板與日升節的由來。
特麗莎笑了笑給他講起來。
傳聞荊棘王國原本大半疆土無論白天黑夜都陷在濃郁的黑暗裡。餘下的土地多是瓦石林立的貧瘠之地。
偶然有人發現了一串碗藤,摘了碗藤回家的路上,藤條和腰間的松石撞出聲響,響聲居然驅散了一小片黑暗。
那人便叫部族裡的人與他做一樣的事情,很快,黑暗居然真的被驅凈了。
他們在原本被黑暗佔據的土地上找到了生存的機會,因此,這片土地上才能養育出這樣多的人。
據傳黑暗被驅凈的那天,正好是一年當中白天逐漸變長的伊始,為了慶祝,便將那一天稱為日升節。
鈴板寓意著驅暗逐光,日升節寓意著希望的生髮。
特麗莎與他說這些時,路過一個攤販,順便買了個鈴板送給克萊斯特,「送給你,留個紀念。」
她將與她手掌大小相近的鈴板遞給他,拇指的熱氣在被拋光的碗藤上留下一個淺淺的印跡。
克萊斯特接過,那點由她體溫蒸騰出的淺淺印跡很快在低溫里消失不見。
「謝謝你,我很喜歡。」眉舒眼展,不用表演,他的臉上就流露出自然的喜意。
特麗莎看了他一眼,也高興的笑起來。
克萊斯特將自己的拇指按在她曾按過的地方,試圖將那一小塊復原。
只是不知是他體溫本身就低還是被冬日的溫度凍的,手指停留了許久都不曾留下什麼痕迹。
特麗莎不知道他怎麼想的,只當是他喜歡這個禮物。
邊走邊說,不多時,他們就到了特麗莎說的那家餐廳。
他們到得早,餐廳里人不算多,特麗莎找了個能曬太陽,又不至於太過招搖的位置招呼克萊斯特坐下。
他們曾一起住了很久,特麗莎大概清楚他的口味。
他不太挑,口味只要不是森珀做的那麼奇怪,就好像都還可以。
特麗莎接過菜單,邊點邊徵詢他的意見,很快誠意滿滿的點了一大桌。
——不用擔心吃不完,克萊斯特可以。
餐廳本身每桌配置了一個隔音器,特麗莎順手按開。
「之前沒和你說過,倒也沒有別的意思,」特麗莎看著克萊斯特,「就是覺得說與不說沒什麼區別。」
克萊斯特望著她,隱約猜到了她接下來的話。
「我父親是荊棘王國的國王。」
果然。
略停了一下,特麗莎問他:「你是不是已經猜到了?」
克萊斯特狀似為難的蹙了下眉頭,點點頭,「傳聞荊棘王國大公主戰技卓絕,隨身常帶一把赤紅色的大劍,加上你在這裡,還和大公之子相識……很難不猜到。」
「你看起來不太想說,我就沒有戳破,」眉目舒展,他對特麗莎點點頭道,「不過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繼續不知道。」
特麗莎失笑,擺擺手,「那倒也不必。」
隔音器已開,上菜還要一點時間,特麗莎與他解釋道:「我家與沃夫家交情匪淺,魔晶礦的開採里,損耗劃分的比例是百分之五。」
「實際上正常開採的損耗在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二,多出來的部分,是默許的給他們的。」
「所以你說的私販藍魔晶什麼的,」特麗莎兩肘壓放在桌子上,點點頭道,「如果數量不是特別大的話,那也是默許的。」
克萊斯特臉上露出個恍然的神情來,心裡暗暗警醒,交情匪淺到這個地步嗎?
每年百分之三本就不是個小數目,若是十幾年累計下來,更是一個恐怖的量。
克萊斯特還在思忖,特麗莎忽然問他:「你怎麼想起去查魔晶的?」
「啊,這個……」
服務員端了菜品過來,克萊斯特適時的閉嘴,協助服務員將菜擺好。
待人離開,他執起果汁邊給特麗莎倒了一杯邊道:「異寵的事情。我想,既然製作需要大量的魔晶,也許提供魔晶的也是推手,就來生產魔晶的源頭查查,看看有沒有什麼異樣。」
他補充解釋道:「那個時候還不知道你的身份,不然直接問你,我應該能少走很多彎路。」
「大公之子……」像是意識到這樣背後說人不好,克萊斯特吞掉了剩下的幾個字,只是繼續道,「我查他有段時間了。」
特麗莎想了想道:「近幾年荊棘王國連年收緊對外的魔晶出口,藍魔晶的價格是有上升的。我在利茲的時候就發現了,市面流通的藍魔晶比應有的少。」
「我想也許是因為都被露絲收走了。」
特麗莎沉吟了下,「但你說得對,現在想來,也許是要查查他們魔晶的來源。」
食物的香氣在空間中瀰漫,特麗莎恍然回神,催促克萊斯特道:「啊,烤魚要涼了,你快吃。」
兩人都開始動手,各自思量著東西。
事實上,克萊斯特忙活了一天一夜查到的不止私販藍魔晶這麼簡單,但一來證據不如這個確鑿,尚需調查。二來他此刻不宜再說。
不然他針對沃夫的目的性太強,也容易與他剛才的說辭衝突。
他在腦中想了一陣,籌謀如何拿到更切實的證據,以及,何時以怎樣的方式告訴她。
思索這些的同時,他的腦海中忽的閃過剛才特麗莎說的話。
近幾年藍魔晶出口減少。
百花大陸曾經是禁魔之地。
顧名思義是沒有魔力、也禁止使用魔力的地方。
除了大魔導師能將魔力壓注在身體里,可以借身體里的魔力勉強施放幾次魔法外,旁的魔法師到這裡就像戳破的氣球,魔力會漏個乾淨,身體孱弱些的連尋常人都不如。
所有由魔力驅動的煉金裝置也是如此。
可隨著時間的流逝,兩片大陸的融合,曾經的禁魔之地在魔力的沖刷之下也不再像往昔一樣排斥。
只是魔力不如布瑞大陸充沛罷了。
克萊斯特忽的想到,她曾與他說過一些路上的見聞,多是在布瑞大陸偏東的一片,利茲或者說阿克尼亞,她是第一次去。
是什麼讓她從常活動的大陸東北邊轉向了大陸的東南邊?
雜亂的線頭在腦中堆積,但就在某個想法升起的時候,就像有條無形的絲線,一下子將一切串聯起來。
克萊斯特停下手,抬頭望向特麗莎。
「怎麼了?」特麗莎察覺到他的視線,下意識抬頭問他。
你會去利茲,好像既是巧合,也是必然。
克萊斯特望著她,墨綠色的眼瞳在陽光下變得淺淡,「我好像,猜到你為什麼會去利茲了。」
特麗莎挑挑眉頭,沒有說話。
「不光是因為救小鹿弟弟的線索指向了利茲……」
克萊斯特回想了一下布瑞大陸的地圖,垂眸一瞬又復抬眸看她,「如果我沒猜錯,你之後還會在阿克尼亞和霍爾林格待很長一段時間。」
沒有賣關子,他目光探詢的望著她,「為了荊棘的安全,是嗎?」
特麗莎無聲的哇哦了一聲,放下手裡的烤魚向後靠了靠,看著他的眼神有一點驚嘆,「你什麼時候想到的?」
「剛剛才想到,」克萊斯特笑笑,把一碟小料往特麗莎的方向推了推,「這個口味的不錯,你嘗嘗。」
兩片大陸融合,起先荊棘王國禁魔,哪怕他們守著魔晶礦,也不會有國家來攻打、掠奪他們。
因為那不現實。
布瑞大陸依仗的魔法和煉金在這裡通通失效,他們只能用最傳統和原始的方式與荊棘作戰。
若一旦開戰,荊棘王國人均善戰,布瑞大陸又要遠渡重洋,又要考慮後勤支援,還不熟悉地形,勝利的幾率幾近於無。
可近幾年魔力有了鬆動,勝利的天平就逐漸傾斜向擁有代表高戰力的魔法師的布瑞大陸。
兩片大陸畢竟融合時間尚短,荊棘王國本國培養的魔法師或者鍊金術士與對岸相比還遠不成氣候。
荊棘守著人人覬覦的藍魔晶礦,就是世人眼中懷璧的匹夫。
多半也是因為這一點,荊棘王國才逐年減少藍魔晶的出口。
不能完全不出口。
——以免刺激他們做出攻打的決定。
也不能出口太多。
——避免在將自己武裝起來之前養肥了潛在的敵人。
哪怕荊棘王國有個黑龍女婿,但在海量藍魔晶的誘惑之下,誰也無法保證不會有國家鬼迷心竅。
荊棘王國與布瑞大陸始終沒有修建橫跨大洋的傳送陣,一來是魔力不允許(可能是借口),二來荊棘可能是出於安全的顧慮才不答應。
阿克尼亞和鄰國霍爾林格是布瑞大陸去荊棘王國航道最安全的兩個國家。
——其他國家的航道偶有涌動的魔流。
雖然近些年魔流的涌動變少也變弱了,但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之上仍是數一數二的殺器。若是一國精銳葬身大海,那真是虧大了。
因此,如果真的戰事起,戰船必將從這兩個國家起航。
特麗莎在這兩個國家停留,應是出於防範的目的。
這麼想來,她首先前往阿克尼亞也很好解釋了。
——阿克尼亞先任國王腦子可拎不太清。
這種蠢貨,搞不好會在別人的慫恿下做出什麼讓人「驚嘆」的決定。
阿克尼亞先任國王會不會「驚嘆」不知道,特麗莎現在確實有點驚訝。
她剛才說了什麼,讓他一下子想到這麼多的?
荊棘王國動作謹慎,減少魔晶出口的量是仔細研究過的,理由也無可挑剔。
——至少從未引起臨近兩國的懷
疑。
但他憑她語焉不詳的幾句,猜到了他們的顧慮?
特麗莎知道他是聰明人,但還是第一次這樣直接的意識到,他可能比她想象中還要聰明一點。
特麗莎有些感慨的點點頭,直看著克萊斯特,「還好你不是我的敵人。」
克萊斯特笑起來,「我永遠不會成為你的敵人。」
他微蹙起眉頭,墨綠色的眼瞳溫柔的望著她說:「你知道的,因為我愛你。」
「啊……」特麗莎下意識地撇開視線。
克萊斯特也不在意,笑著飲了一口杯中的液體,才對著重新抬眸望向他的特麗莎道:「朋友朋友。」
「不論你是否接受我,我都不會站到你的對立面。」
如果你願意,可將我作為你的屠刀。
代價是,與我沉淪,直至成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