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特麗莎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去的,反正再醒來的時候天邊還掛著星子。
她搓了搓頭髮坐起來,越回想,記憶中月光下克萊斯特令人心悸的美麗臉龐就越清晰。
她又坐了一陣,看了眼天色,匆匆起床洗漱換了衣服出去。
今天是日升節,習俗規定要在太陽出來前拿著鈴板繞行自家庭院驅暗。王宮很大,他們起得要比尋常百姓更早一些。
入鄉隨俗,克萊斯特借住在她家,也早早起來準備。
他將自己收拾整齊,剛剛走出宮室,就看見冥藍色的天色下,特麗莎踩著星子走來。
青年挺拔的身姿立在帶著寒霧的清晨里,看見她來,他淺淺笑起來。
特麗莎腳步忍不住頓了一下。
就連這黎明前的暗色都似昨夜。特麗莎不可避免的再一次想起。
可前方的青年臉上看不出半點尷尬,自然得和前幾天一樣。
他緩步上前,手中握了一雙手套遞給她,「一會兒冷,你還要走很久,戴上手套好一些。」
特麗莎遲疑著接過,薄絨手套皮面光滑,拿在手裡一捏就輕輕陷在裡面的軟絨里,像是克萊斯特柔軟的心意。
特麗莎忍不住疑惑地問他:「我和你說過了嗎?你看起來好像很清楚流程。」
如果她沒記錯,本來昨夜回來的時候是要和他提起日升節流程的,但是被打亂后她就忘了說,這才一早跑過來。
可他怎麼看起來這樣嫻熟?有那麼一瞬間,特麗莎還以為自己丟失了一部分昨夜的記憶。
克萊斯特笑起來,回答她:「我問過你哥哥。」
黎明天色最暗時,國王就要出王宮,從王宮始,邊敲鈴板邊繞城一周,途徑民居時,居住的民眾會附和地敲響鈴板。
王宮內的眾人雖然不必隨行,但他們需要在國王出行時為他振鈴。
國王出發后,留在王宮內的王室們則開始邊敲鈴板邊繞王宮一圈。大多侍從和衛兵不必與他們一道,只要站在自己常駐的宮室前等候,在王室經過時響鈴即可。
特麗莎來找他,多半是找他去王宮前為國王振鈴。
「我們走吧,」克萊斯特又往她手裡放了兩塊糖,溫聲道,「一會兒餓的時候可以含著。」
繞行的儀式結束前不許進食,但含兩塊糖不過分。
他太自然了。
神情動作都似乎介於親近與親昵之間。
說是朋友說得通,說是戀人好像也可以。
像是有輕鴻拂過平靜的海面,特麗莎心底微起波瀾。
她輕輕吸了口氣,把糖攥在手裡收起來,點頭笑笑,「謝謝。」
「客氣。」克萊斯特好笑的回道。
特麗莎抿了下唇,沒說話,轉身引著他往王宮門口走去。
今日有細風,沙一洋細小的雪粒在風的流動下鋪了滿地。
她不說話,克萊斯特也不願引她在寒風中說話,兩人沉默地往前行去。
宮門前的廣場靜靜佇立著成陣列的軍隊。
特麗莎帶克萊斯特從旁繞過,站在前排特意為他們留下的空位。
特麗莎的家人們先後到來,盛裝的王后也很快趕來。
風卷著雪,冬日的寒冷很快讓光亮的靴面落了一層細白。
一旁的黑龍撐開長披風將妻子裹住攬在懷裡。
身旁的特麗莎立得筆直,克萊斯特望了一眼黑龍,微微側了側身子。
特麗莎察覺到他的動作,還以為他是怕冷,偏頭小聲對他道:「撐一下,很快的,等下就能回去了。」
克萊斯特笑笑,沒有解釋什麼,只隨著她的動作調整自己的方向,試圖為她
擋住更多冷風。
哪怕她並不介意。
不多時,國王騎著一匹膘肥體壯的駿馬來到廣場前。
他的身後,是四列整裝肅穆的騎士。
昏暗的夜色里,禮官高舉長劍。
馬背上的國王重重晃動手中的鈴板。
數塊松石在震動中迫不及待的撞向碗藤,撞出咚咚的響聲。
像是以此為令,下一刻,廣場上所有人都同時甩響手中的鈴板。
一人振響鈴板顯然不算什麼,但千萬人同時,場面就變得震撼。
松石與碗藤撞擊出的聲響匯聚在一起,彷彿匯成河流又匯聚成勢不可擋的浪濤,聲浪卷過,似乎連細雪都為之停滯。
在這樣的聲音里,國王催動馬兒,逐漸往遠方去。
他隔一陣便甩一次鈴板,每震動手中的鈴板一次,他隨行的騎士及身後的人們便同樣震響一次。
波濤不休,聲浪不止。
直到國王的身影在視線中變成一個黑色的小點,浪濤便像傳遞般,逐漸由王宮湧向了都城每一個角落。
天仍是昏暗的,散碎的星子像一把碎鑽掛在天上。
王后應允后,禮官便組織眾人有序返回王宮。
接下來是王室繞行宮殿,克萊斯特只是客人,無法隨行。
他沒多說什麼,隔著十幾個人的距離,遙遙對著特麗莎指了指自己的手掌,示意她把手套戴上。
特麗莎點頭,垂眸捏了捏手裡的薄絨手套,將兩手分別塞了進去。
細軟綿密的絨毛擦過皮膚,特麗莎忍不住抬眸往克萊斯特先前站著的地方望去。
青年仍望著她,見她戴上,笑著與她揮了揮手,隨後隨人流轉身,往他先前暫居的宮室行去。
被裹得嚴嚴實實的伊薇特過來正要遞給她一雙手套,結果看到姐姐手上的手套,反倒愣了一下。
她很快笑起來,眉眼彎彎笑道:「真好。」
特麗莎也笑了一下,隨家人一起,往王宮的一角行去。
松石與碗藤撞擊的悶響很快從王宮角落響起。
在一聲聲悶響里,天色由晦暗逐漸轉向明亮。
太陽升起。
***
儀式過後的特麗莎沒有立刻來找克萊斯特。
倒是紀伯倫在忙完后抽空來找他試驗海妖的歌聲。
兩人去了訓練場測試。
紀伯倫手裡有幾對現成的耳塞,他站在不同的距離,讓克萊斯特以不同的音量嘗試。
顧忌著這是她的家人,克萊斯特非常謹慎,只控制著紀伯倫在清醒的狀態下抬起左臂。
很快紀伯倫就發現,音量不是是否被控的關鍵。不論是清晰的歌聲還是仿若蚊蠅的細聲,只要聽到完整的曲調,他就會被操控。
紀伯倫琢磨了一下,對克萊斯特道:「精力格外集中專註的時候,人是聽不到外界的聲音也察覺不到外界的變化的。」
「我嘗試集中注意力,你等一會兒覺得差不多了再來唱歌試試。」
克萊斯特點頭應允。
紀伯倫取出一本書,坐在一旁休息的長椅上閱讀起來。
長眉舒展,不多時,他的神情就因專註而變得冷漠起來。
克萊斯特沒出聲,安靜的等著。
他看似望著紀伯倫,眼神卻穿過他,想著特麗莎早上看自己的神情。
半晌,他忽然笑起來,在紀伯倫翻動書頁的瞬間,愉悅地開口歌唱。
歌聲穿透空氣,旋律鑽進紀伯倫的耳中。
紀伯倫翻動書頁的動作就像卡幀一樣頓了一下,下一瞬間,他的手再次抬起。
紀伯倫回神,摺合起書本起身。
英俊的王子臉上看不到失敗的挫敗,他只是對克萊斯特點點頭認真道:「還是可行的。只是長久的集中精力太難了。實戰中不太現實。」
面前的青年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像是為他那一瞬間的抵抗感到高興,他回道:「實戰中想要讓人人都達到你的水平是不可能的,但你已經很厲害了。以後多加訓練,說不定真的可以。」
「謝謝老師,」紀伯倫笑回,「我以後一定多加訓練。」
「還有一件事情我想問你,」紀伯倫調侃完問道,「如果大範圍的控制人群,嗯,我是從曼寶澤的報告中看到的,你能控制不同的人做不同的事情嗎?」
克萊斯特眨眼組織了一下語言道:「被操控的人就像是無數個我的分.身。」
「如果我要讓他們做不同的事情,我就要給我不同的分.身編碼,這時需要控制的分.身越多,所要牢記並操控的編碼就越多,耗費的精力也越多。」
「可如果只把他們當做一批處理,只給他們下達同樣的指令,做同樣的事情,我就不需要給他們編碼區分,就會非常省事。」
紀伯倫思索了一下他的話,又問道:「那你是否可以在一群人中挑幾個不控制,而控制其他的人。」
「當然,」克萊斯特點頭,「只要給這些不需要控制的人編碼,讓歌聲『繞』過他們就可以。」
紀伯倫瞭然的點點頭,看著克萊斯特輕輕嘆了口氣,笑道:「還好你不是我們的敵人。」
克萊斯特笑起來,手掌平伸指向自己的腿向他展示,「當然。」
海妖的心思很明確,但妹妹瞧著雖然對他有好感,但意思尚不明朗,紀伯倫沒說什麼讓他加油的話,只是失笑搖頭。
從訓練場出來的時候克萊斯特一眼看到了等在門口的特麗莎。
他眼睛第一秒便看向她,然而腳步卻壓抑著,跟在紀伯倫身側來到她身邊。
「你們試驗得怎麼樣了?」特麗莎眼睛在克萊斯特身上停了一瞬,看向哥哥問道。
「還行,試驗比較順利,但明天還需要再試試。」
畢竟克萊斯特雖然答應了幫他們,他也不能讓人家一直不歇的陪他試驗。
就算精力夠,嗓子也撐不住。
紀伯倫大體說了幾句,就與特麗莎和克萊斯特告別。
沒了紀伯倫阻在身側,克萊斯特不動聲色的靠她近了些,與她閑談試驗。
提及正事,特麗莎也聽得認真。等話題結束的時候,他們已然走到了克萊斯特休息的宮室。
「進去說吧。」他笑道。
這本就是她長大的宮殿,特麗莎不是第一次來,就算是他住進來以後,這也不是她第一次來。
但好像分明有什麼東西變了,特麗莎說不上來,瞧克萊斯特自然的神色,又好像什麼都沒變。
她微妙的反思了一下,覺得可能是自己變了。
她捻了捻手指,直言道:「後天我打算離開荊棘王國了,你有什麼打算嗎?」
他眼眸含笑,睫羽扇動了一下望著她,沉吟了一下道:「去霍爾林格嗎?不知你是否缺個同行的夥伴?」
說完似乎覺得自己不妥,他又頓了一下補充道:「如果不缺的話,那能否多個我呢?」
特麗莎望著他的笑顏,過了一陣,點點頭笑開,「可以。」
***
特麗莎要走,第二日克萊斯特和紀伯倫又抓緊試驗了一些,得到想要的數據后,英俊的王子說出了和王后類似的話。
克萊斯特的回答也和回答王后時一樣。
他笑道:「那正是我夢寐以求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