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
「如果說西德尼·卡爾頓在別的地方也有顯露光芒的時候……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那片陰雲卻總以致命的陰暗籠罩著他……」[注1]
明野在昏昏沉沉的睡夢中反覆沉浮,幸村低沉清潤的嗓音逐漸穿透昏睡的深海,引著她浮出海面。
「『請求您原諒我,曼內塔小姐。我想到要跟你說的話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您願意聽嗎?
「『即便您有可能回報你眼前這個人的傾慕之情,曼內塔小姐——如您所知,他是個自暴自棄、荒廢一生、縱飲無度、不務正業的可憐蟲……』」
在紙張翻頁的聲音中,明野揉著眼睛醒來。
時值正午,冬日的天空仍舊被厚厚的雲層覆蓋。前幾日的鉛灰陰雲像是被洗過了一般白凈無暇,一眼望去滿目雪白。
「醒了嗎?」
幸村坐在病床上,棉被蓋到腰際。而明野坐在床前的陪護凳上,兩手仍然趴在他床沿,迷迷糊糊地點點頭。
幸村像是要確認什麼一般,湊近了一點盯著她嘴角一帶,突然背過臉去,肩膀微微顫了顫。
明野面紅過頸,連忙轉身擦拭嘴角。
——??
沒有濕潤的觸感,她並沒有流口水。
——!!
「你那副我睡到流口水的反應是故意的對吧?」
幸村輕笑出聲,「因為你在我面前睡得太沒防備了啊。」
明野想也不想就問,「你可是精市啊,為什麼要防備你呢?要防備你什麼呢?」
幸村被她問得臉頰泛紅。「問這種問題……如果你不是無意的,還真夠壞心眼啊。」
明野:??
不是很明白他在彆扭個什麼。
她掩嘴,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懶洋洋往床沿一趴。
「那我繼續念了。」
「嗯。」
明野擔心獨自待在醫院的幸村無聊,問過他后,按照他的喜好從家裡書房給他帶了本西方小說。
起初他不願在她面前看,「我不想讓你一個人待著啊。」
然而小小的病房裡到底沒什麼可玩,幸村與明野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幸村:盯——
明野:盯——
不知不覺變成了「誰先眨眼」。
不知過了多久,明野揉著酸澀的眼眶舉手投降。「果、果然還是看書吧。」
「一起看?」
「不……這類文學名著的書我不太看得進去。」
「那彩喜歡看什麼?」
「漫畫。」
幸村回想了一下同班女生互相之間換來換去的那些漫畫書。「少女漫畫?」
「不,少年漫畫。人與人之間的羈絆,共同克服難關什麼的。」
「除了漫畫還看什麼呢?」
「好像就沒了?我看不來小說,字好多看著好累。名著什麼的就更沒法看了,好艱澀的。不如說看得下名著的精市好厲害。」
「只是用詞比較講究,只要稍微慢一點看,就會發現情節很吸引人呢。」
見明野還是沒什麼興趣,他繼續問:「電視的話,你喜歡看什麼呢?」
男朋友的身份果然好方便——幸村想,可以正大光明地打聽她的喜好。
「我不太看電視的……」明野突然有些局促,「對了,念書給我聽吧。」
幸村笑問:「我念給你聽的話,原本艱澀的內容就會變得有趣起來嗎?」
「我想不會吧,大概。但是我想聽你的聲音,你一直念,我就可以一直聽了。」
又被襲擊了……猝不及防的幸村臉頰發熱。
狀況外,歪了歪腦袋的明野:「嗯?」
——就這樣,變成了幸村念書給她聽的狀況。
「果然還是讓你無聊了……」幸村眸光暗了暗,「今天也把你念睡著了。」
「我沒有覺得無聊哦。」明野連忙說:「我晚上睡的時間比較少,一般白天在學校基本都是睡過去的。
「但是在這裡我可以睡得很安心。睡著之前,剛醒來,還有半睡半醒的時候都可以聽到你的聲音,知道有人在身邊。」
「真的嗎?」
「真的。」
淺淺的笑容終於又回到了幸村臉上,他從剛才打斷的地方接著念:
「『難道沒有情意,就無法挽救您,卡爾頓先生?……』」
明野緩緩眨眼,再度昏昏欲睡。
「『我想讓您知道,您是我靈魂深處最後一個夢……』」
——您是我靈魂深處最後一個夢。
一種意識中的電流衝擊了明野,她瞬間瞌睡全無。
幸村關心地看著她,「怎麼了?」
「沒……沒什麼。你繼續。」
「『……您若願意再聽我說幾句,您就做了您能為我做的一切。我想讓您知道,您是我靈魂深處最後的一個夢。在我墮落的生活中,見到您陪著的父親,見到您所經營的這個幸福的家,竟喚起了原以為早已堙滅的舊日的憧憬……』」
卡爾頓對露茜的表白深深打動了幸村,他看著有些失魂落魄的明野,笑問:
「終於有興趣了?」
明野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
「那我從頭再讀一遍吧。」幸村將書翻回第一頁。
「……真的可以嗎?」明野怯怯地問。
這麼一來他不就得重看一遍才看過的內容嗎,同時還要為後續發展著急。
幸村心下微感苦惱:明野對他總是時而親近時而拘謹,有時甚至完全不明白她在想什麼。而明野似乎對他更不了解。
要怎麼讓她知道,他為她做這種程度的小事根本算不上什麼呢?
「可以哦。」
「謝謝你,精市。抱歉……」
幸村突然將書闔上,認認真真看著她。
「彩,我們來玩個遊戲吧。」
「什麼?」
「你不準對我道歉或者道謝的遊戲。像『抱歉』、『對不起』、『謝謝』之類的話一律不準說。」
「好奇怪的遊戲,為什麼?」
幸村垂著腦袋,微卷的藍紫色頭髮服帖地覆在鬢角,讓他兼具了英挺和優美的眉眼顯得更加憂鬱:「因為你這樣讓我很寂寞啊。」
明野在他聲音里聽出了實實在在的落寞感,忙說:「對不起……」
「你看吧。」
從沒有誰對她說過這樣的話,明野不知所措起來,「但是,這樣的話……」
「能為你做些什麼,我會感到很快樂。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生你的氣。我會接受並喜歡你的全部,所謂男友,不正是這樣的存在嗎?」
突然對她說這種話也怪難為情的。但幸村相信,對於明野來說這樣直白的訴說很有必要。
幸村的聲音很溫柔,他的話語比聲音更加溫柔。
一種奇妙的感覺從內心深處湧現,驅散了常年以來附著在明野骨子裡的寒冷和恐懼。
幸村只不過說了幾句話而已,就讓她淹沒在一種龐大而甜蜜的情感中。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該作何反應,在淚水湧出眼眶前,她慌忙埋下腦袋。
幸村揣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悄悄打量埋頭不語的明野。
他該怎麼說、怎麼做才能讓她好起來?
「嗯。我知道了。」明野用細弱得幾乎消散在空氣里的聲音說。
她看過來的目光中,多了一份之前不曾有過的依戀。一種懵懂的羞澀感讓她本就紅潤的臉頰更加鮮明起來。
令人失措的喜悅不斷衝擊著幸村的胸膛。
他竟然讀懂了明野的目光,讀懂了她眼眸中流露出的喜愛。比她對他告白那會,用言語說出來的更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