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幸村表現出來的情緒太平穩了,讓她誤以為他的病情真的不重。
這可是充滿兇險和不安定因素,足以將整個人生拖垮的重症啊。他竟然遭遇了這種事……明明他們正是無憂無慮,開始憧憬未來的年紀。
第二天,幸村不出意外地發現明野整個人都黯淡了下去。
「我有點後悔了。」他伸手摩沙著她的發頂。清冷的病室中,讓清潤的少年音帶上了若有似無的、那一點沙啞質感。「要是不讓你看那些就好了。」
淺綠病服襯著少年的清瘦的身形,蒼白的肌膚讓那雙紫藍色的、溫潤的雙眼顯得尤其溫柔。即便他都這樣了,還在溫聲安撫她。困在這具病體中的,是一個健全的、溫暖的靈魂。
明野微微埋著腦袋,讓他的手更好的搭在她頭上。
「在吃著葯嗎?」
「嗯。現在是保守治療階段。」
幸村告訴她,手術雖然可以根治,但成功率很小。一旦失敗,輕則終身癱瘓,重則死在手術台上。
而藥物如果能起效,則可以很好地控制病情,好處是就算失敗也不會引發無可挽回的後果。可以在短期內治癒,但談不上根治。5年、十年、二十年……隨時都有可能複發。
「這麼看來,還是首選藥物治療呢。」
「嗯。只要能控制住病情,這病就和不存在一樣。」
身為病人的幸村一直在安撫她,一定是不希望她為這件事消沉下去——想到這些,明野強自打起精神。
「情況怎麼樣了?」
「上次的檢查結果說是還算穩定。」
「能夠控制住真是太好了呢。」
「嗯。」幸村向她回以笑容。
突然,他像是扒在魚缸邊觀察金魚的小孩一般,用新奇而讚歎的目光盯著明野。
「怎、怎麼了啊?」明野往後縮了縮。
「醫學這類系統性的知識,突然接觸應該很難理解才對。一個晚上就了解了那麼多……你好聰明啊。」
「實際上我的成績很糟糕啦……」明野先是心虛乾笑,接著想到幸村這是在說好聽話逗她開心呢,便配合地鼻尖指天。「那當然啦,這種事不是一目了然的嘛!」
她突然想到昨天下午的事。「對了精市,昨天他們來看你,那個……沒發生什麼事吧?」
本來翻開小說準備念書給她聽的幸村一頓,「沒有哦,為什麼這麼問。」
「沒什麼沒什麼。沒事就好……」幸村看起來沒有逞強或者不開心的樣子,明野這才放心。
實際上她昨天有點後悔沒陪著幸村,網球社的那群少年一個個的看起來都好可怕,站在一起散發出來的氣場簡直可以用排山倒海來形容。一想到幸村獨自面對那麼一群人她就好擔心。
文文靜靜,溫溫柔柔的精市……沒有被欺負吧?
「昨天你真不該那麼早回去,大家帶了蛋糕來。雖然幾乎都被文太吃掉了。」
他笑著說,是明野沒有見過的另一種笑容。
那是當然的。幸村和她不一樣,在二人共渡的時間以外,和家人、好友、同學也有數不清的快樂時光吧。
「精市……」
「怎麼了?」
「我這樣每天都過來,不會給你添麻煩嗎?」
「……」
幸村一時啞然。
總是在她臉上看到惴惴不安的神情,她就像時時刻刻需要人安撫的小孩子一樣。
雖然以他們現在的身份來說,難免顯得生疏。但是和她最開始一味的退避相比,她也開始依賴他了吧。
「你這麼問,真讓我難過啊。」
「但是……都是因為我,讓你不能和來探病的大家多待一會……」
她像是生怕被責備一般,用微弱的聲音說。
幸村入院快兩個月了,幾乎每天都有人來看望,鮮花和寫滿了鼓勵話語的卡片就沒斷過。
每次護士通知有人探病明野都會躲開,直到探病的人走了她才回來。她沒有哪次離開超過五分鐘。她想,一定是因為幸村顧及到她的原因。
「我想待在你身邊,總是纏著你。如果會給你添麻煩的話,我果然還是……」
「這是真的嗎?」
他的聲音異常明快。
「嗯?」
「再說一遍好嗎?只說前半句。」
這種話挑出來強調一遍不是一般的讓人羞恥。可幸村用那麼明亮的目光望著她,像是向她討要什麼寶物的孩子一般,讓她沒法拒絕。
「因、因為我想待在你身邊,總是纏著你!」
「這樣啊。」幸村笑彎了眼。似乎有某片陰雲徹徹底底地自他臉上消散了。
他的笑容讓明野驀地鼓起勇氣,一口氣說道:
「所以啊,會不會給你添麻煩!」
幸村只要想,應該都不會缺人陪伴。她總來找他,好像只對她自己有好處。
「不會。因為……不管周圍有多熱鬧,你不在身邊,我都是寂寞的。」
這麼說著的幸村看向她的目光極其溫柔,溫柔到了足以在她心中永遠留下記憶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