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心

「來！把那所有的打車燈都給我打開！」隨著高城一聲令下，七連駐紮的營地瞬間亮堂了起來。高城端著一飯盒的啤酒，高喊「七連的弟兄們！本來啊，我尋思，今天晚上就不會餐了，打了敗仗你還會個鬼啊！但咱們指導員說，打了敗仗尤其得會，鼓舞士氣么！可我讓你們說，這鋼七連的士氣，還用鼓舞么？」

「不用！」七連的士兵們齊齊回應。

「好！這第一杯酒啊，為了失敗喝一杯，你會喝的，不會喝的，都喝了！」話畢，高城仰頭開始喝酒。

洪興國知道高城心裡難受，出言相勸「老高……」高城避過了洪興國的阻攔，將飯盒裡的酒一飲而盡。士兵們都看出了高城的異常，沒人動，只是看著他們這位連長一人獨飲。

「這第二杯酒啊，咱們為鋼七連的今後喝一杯，因為失敗是勝利他親娘！有信心的，想打勝仗的，就都喝了！沒信心的，洗洗睡吧，走！」話畢，又是一次舉杯。高城飲盡了飯盒裡的酒，發現眾人都沒動，怒道「喝呀！」眾人這才反應過來，紛紛喝了這一杯。場上氣氛在這一杯酒下肚后才算是緩和了一些，洪興國舉起了自己的飯盒「這第三杯酒啊，就是大家都把肚皮放開，先往肚子里填滿東西，然後呢，大家就盡情地喝！」

指導員這番話說完，場上的氣氛瞬時到達了頂峰，戰士們開了啤酒開始他們的狂歡，高城默默地走到了三班的桌邊，坐在了史今的對面。

「你是我最好的兵，可你說話不算數啊你！」高城一口酒下肚，盯著史今「你跟我說你，照顧好自己的前途，我一直啊……一直都相信你。」

史今抬眼看向這位對自己多有照顧的連長「這些年，你對我，高低不錯，我敬你！」兩人碰杯，喝下了這口充滿了苦澀的酒。

「為什麼不是你抓了那俘虜！許三多，跟你班長比啊，你又算什麼呢你？」

許三多聽見了高城叫自己的名字，乖乖跑來「報告！叫我有事么？」

高城不想理這個人，史今對許三多道「沒、沒事兒，沒事兒。」許三多乖乖離開，卻又被史今叫了回來。史今笑著問高城「連長，今天他帥吧！」

高城低垂著頭，拿起酒「他今天，是挺帥的。」史今看向許三多，許三多得到了高城的肯定，開心地笑了起來。史今也為許三多高興，只是有一瞬間，他心裡不由得想到，連許三多都得到了高城的肯定，可那個最想得到高城肯定的許思行，卻……

高城看著史今，便是這個時候，也是一心想著別人，愁上心頭「今兒，可今後，你怎麼辦啊？」

史今笑了起來，沒有回答高城的話，轉而對許三多道「三多，連長剛才跟我說，你今天，幹得漂亮。這個事兒，有意義！」

看著許三多開心跑開的背影，史今看向已經開始有了三分醉意的高城「連長，許三多，我帶出來了。你呢？」

「我什麼啊我！」

「許思行，你真的就狠得下心再也不管了么？」

高城猛灌了一口酒「你不也看見了，他已經不需要我了。」

「是他不需要你了，還是你先不要他的！」史今想到下午看到的那個，快要被高城擊垮的許思行，心痛不已「連長，有時候，我真羨慕你跟六一。你們的愛恨都那麼純粹，不管不顧，揉不得丁點的沙，像是活在夢裡一樣。而我們大多數，都是俗人。我對自己的應許，完成了，你的呢？」

「我也羨慕你，看得多，想得多，做得多，總能對得起所有人。我做不到……」高城又開了一瓶啤酒，倒進了飯盒裡，他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然後復又倒滿，就這樣一盒接著一盒地喝著悶酒。史今看著眼前這個將痛苦藏在心裡，還在嘴硬的人，伸手按住了他的飯盒，金屬飯盒與桌面的碰撞聲讓高城有了一瞬間的清明，他看向面前的史今，看著他的嘴巴張張合合，所言的每一個字，都與那個讓他難受的人相關。

「連長，不是誰都能明白你理想和堅持，你的堅持很可能會擊垮一個人。所以，就算邁不過去心裡的坎兒，也別再說那種違心的話，傷他的心了。」

高城垂著頭，沒再出聲。

成才遠遠地看著高城與史今不再交談，試探著上前，喊了聲「連長。」

高城一看來人正是在這次對抗中表現出眾的成才，強打起了精神，故意將語氣轉做興緻極高的樣子「哎！好小子啊！」他拍了拍成才，成才露出了他一如既往的燦爛笑容，從桌上拿起了一瓶啤酒「跟您喝一個。」

高城痛快答應，一邊還誇讚著成才「你不錯啊，你今天表現的，著實不錯！」

「這第一杯，敬咱七連！」

高城痛快地喊了聲好，喝下了這杯。

「第二杯，敬連長！」

兩人再次碰杯。

「第三杯，算是告別的酒吧！」

高城沒有反應過來，還是喊了一聲好，酒剛入口，便察覺不對，他伸手制止成才，示意他等下「什麼？什麼告別？」

成才避開了高城阻攔的手，將第三杯喝乾，這才繼續開口「連長，我要去別的連隊，已經聯繫好了，我要離開鋼七連，對不起了。」

高城起身，看著這個自己非常看好的兵，不明白為什麼。他伸手抬起成才的帽沿，逼迫他與自己對視，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再說一遍！」

成才收起了自己的笑，鄭重地對高城開口「連長，我要去別的連隊了，我要離開鋼七連，背著您乾的！」

高城後退一步，洪興國扶了他一把，高城穩住身體，只淡淡回了聲「好」，便轉身離開。

原來，被拋棄是這種滋味。這是自己的報應么？他高城對自己許下的三個承諾，關於許思行的，他半途而廢；關於史今的，他無功而返；關於七連的……對抗演習的失敗給他帶來的挫敗尚未冷卻，就在當下，在他高城帶領下的七連，出現了連史上第一個跳槽的兵，這無異於一記重鎚，砸在了他的心上。

「誰剛來部隊，都是別樣的世界，一無所有。所以，每個人的自尊心都變得很強。可是你太強，你凡事都要求成功，這搞不好就是要失敗。」當年，高城剛下連隊的時候，父親高建國對他說了這樣一番話，他一直想，卻從未想明白過。沒想到，父親的這一番話，一語成讖。他高城進入部隊四年多，處處爭強好勝，處處要求自己做到最好，做到完美，可如今再看，一塌糊塗。

袁朗給許思行放了兩天的假，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第二天清晨，許思行還是按時地出現在了訓練場上。許思行很正常，正常的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越是表現的正常，越說明了他的異常，因為，沒有一個人，在被自己心中最重要的地方和最愛的人否定后，還能不動聲色到如此地步。

「隊長，你找我什麼事？」A大隊三中隊的辦公室里，許思行跨立在袁朗的辦公桌便，看著正吞雲吐霧的袁朗，不明就裡。

袁朗掐滅了煙，將一份文件丟到了許思行的手上。許思行翻開文件，竟是一份全軍特種兵對抗賽的資料。

「高強度對抗，A大隊有四個名額，咱們三中隊的名額，你的。」

「是！」

袁朗走到許思行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出發，隊里派武直親自送你，許思行，別讓我失望！」

「保證完成任務！」

「聽說戰區景色不錯，不用急著回來，准你那兩天的假，給我用掉，聽懂了么？」

「是！」

許思行起身，剛要拉開辦公室的門，卻聽袁朗的聲音傳來「許思行，等你回來，就換個代號吧，4903叫著太繞口了。」

許思行有些怔愣，他明白，袁朗在幫他，切除他心裡最後一處潰爛「不叫4903，那叫什麼？」

「隨便，你自己想。等你回來再告訴我就行！」

「好。」

許思行漫無目的地走在首都的大街上，離開了熟悉的老A，他又變成了一個失去目標的人，他走過爺爺的埋骨之地，走過長大的軍屬大院，走過曾經讀書的校園，走過楊曉峰復健的醫院，不知不覺，他走入了人群，卻又與人群格格不入。這裡繁華，熱鬧，人來人往，他看著人群發獃，忽然聽到了一個女聲。

「許思行？」

許思行循聲望去，來人一身長裙，帶著遮陽帽和墨鏡，是一個穿著入時的女子，可許思行並不記得自己認識這樣一個人。

「你是？」

女子走到了許思行的面前，摘下了墨鏡「還真是你啊，老同學！不記得我了么？我是王薇薇。」

王薇薇？許思行回想了半天，才將眼前的女子與記憶中那個總是扎著雙馬尾，笑起來帶兩個酒窩的學習委員聯繫起來。

「你變了好多，我都要認不出來了！」

王薇薇將碎發別到耳後「你倒是沒怎麼變樣，還是高高瘦瘦的，不過好像黑了不少。」

「整天訓練，風吹日晒的，怎麼可能還像小時候一樣。」

「老同學，要是沒事，前面就是我開的茶館了，要不要去坐坐？」

「那就打擾了！」

不到三百米，許思行便跟著王薇薇來到了她的店，這裡裝潢考究精緻，頗具古典韻味，一看便是花了很多心思，室內放著古琴曲，為這處品茗之地更添了幾分意趣。

「芙蕖，給我上一壺蒙頂甘露，再拿幾樣茶點來。」交代了店員，王薇薇引著許思行來到了一處靠窗的座位「怎麼樣，我這弄得可還看得過去？」

許思行笑笑「我還從沒來過這麼高檔的地方，這回託了你的福，真是大開眼界。」

「你好像變了很多，以前的許思行可說不出這樣的話！」

「那你覺得這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你都誇我了，自然是變好了！」王薇薇摘下了帽子墨鏡，細細打量著許思行，許思行一身軍裝筆挺，便是在這處休閑之地，也未見鬆散與慵懶，坐地板板正正，挺拔如松「上學那會兒班裡同學就說，你跟高城肯定都會進軍隊，還真是說著了。怎麼樣，在軍隊過得開心么？」

許思行點了點頭。那名叫芙蕖的店員將茶送了上來，王薇薇親手為許思行倒了茶「嘗嘗味道如何？」

許思行依言抿了一口，其實他並不懂茶，但是這並不耽誤他接受別人的好意。

「我記得上學那會兒，你就是天天喝綠茶的，這蒙頂甘露是店裡新上的品種，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許思行放下了茶杯「其實我不懂這些的，什麼都喝，什麼都不挑。喜歡綠茶的那個人，其實是高城。」

王薇薇臉上有一瞬間的錯愕，隨即又釋然了「看來我當年的功課做得還是不夠到位。也是，我記得那個時候你們倆總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想要單獨找你可太難了，我連情書都是找高城幫忙轉交的。」

說到這，王薇薇抿了口茶「許思行，你知道的吧，小時候，我給你寫過一封情書。粉色信封，還畫著一箭穿心的圖案。」王薇薇笑笑「我可以親耳聽到你對這封信的答覆么？」

許思行怔住，看著面前的姑娘，陷入了糾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