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愁
許思行沒有想到,王薇薇會主動提起初中時的那封情書,他有點尷尬,不知道該說什麼,畢竟,那封信,他始終也沒看過。後來被高城搶走之後,高城最後是怎麼處理的,他從未過問。說起來,這件事情,他對王薇薇心中有愧。
「喂!你不是吧,許思行,怎麼跟個大姑娘似的!我這個寫情書的都沒尷尬,你這個收情書的倒是先不自在了。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別放在心上。」
許思行舉起杯子「不管怎麼說,這件事情我沒處理好,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吧!」話畢,將被子里的茶水一飲而盡。
王薇薇連忙制止,伸手按住了許思行的茶杯「打住啊!你把我這好茶當白開水呢?牛飲可品不出滋味兒來。再說,用我的茶向我賠罪,那我豈不是很虧!」
「要不,有空我請你吃飯吧。」
王薇薇笑了起來「軍隊里的人,都像你這麼傻乎乎的么?還挺可愛的。」
許思行看向王薇薇,感覺到了一陣的不自在,趕緊將眼神轉到了面前的茶杯上。
「好了,不逗你了!說正事。」王薇薇將茶點推到許思行面前,示意他吃,一邊為自己取了一塊茶點,咬了下一小塊「你怎麼會自己一個人在街上,知不知道,即便是在首都,你這樣穿著軍裝在街上也是很扎眼的!」
「我來這裡參加個比賽,今天是自由活動時間。這不是許久沒回來了,就想……」話說一半,許思行的眼睛無意間掃到了櫥窗外,兩個熟悉的身影讓他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那是高城和史今。
來不及多想,許思行便沖了出去。
「誒?你去哪啊?」
許思行在人群中左突右沖,他不知道為什麼要追上去,明明已經下定決心不再強求什麼了,可只要看到他們,還是會想要見面。他一直追出去了幾百米,才終於追上了兩人。
「班長!」
史今與高城聞聲轉頭,看到正對著他們擺手的許思行,兩人都露出了錯愕的表情,史今幾步跑了過來「紅兒,你咋會在這呢?」
許思行沒看高城,只對史今露出了個笑容「我、我來這裡辦事,班長,你……你們……」
史今笑笑「紅兒,我要退伍了,下個禮拜就回老家。臨走前,想看看首都,這不,就求著連長帶我出來走走。」
許思行聽到史今要走,頓時紅了眼眶「班長,是不是……是不是因為上次對抗,我們……」
史今搖了搖頭「你別多想,跟這個沒有關係。當兵的人,從進入軍隊的那天,就註定了,遲早會有離開的一天。我已經來了九年了,也是時候了。」
未等許思行開口,王薇薇便追了過來。她一邊大喘氣,一邊指著許思行「思行,你、你怎麼回事,跑那麼快乾什麼……」
史今看著向王薇薇「這、這位是?」
王薇薇見有人在問,便大大方方地對著史今伸出了手「你好,你是許思行的戰友吧。我叫王薇薇,是思行的朋友。」
史今不好下一個姑娘的面子,與他握了握手。他轉頭看向高城,果然不出所料,高城已經化身即將噴發的活火山,正死死瞪著王薇薇,臉色不能更難看。
王薇薇順著史今的視線看到了高城,他走到了高城面前「高城,我們的班長同志!怎麼,見了老同學都不打個招呼么?」
高城不理王薇薇,只招呼著史今「今兒,走了!」
史今看看高城,又看向了許思行「思行,我們先走了。」
許思行看向王薇薇「不好意思,我有點事,今天算我欠你一次,等有機會,我親自登門請你吃飯!」
「誒?!」王薇薇看著許思行跟著他們跑遠的身影,有些失落。她還有很多話想要對許思行說,可就像小時候一樣,只要高城出現,許思行的眼睛就不會落在別人的身上,九年後的今天依舊如此。
許思行追上了史今,他對高城說「能讓我送送班長么?」
高城點了點頭,沒說話。
「謝謝!」
跟著他們上了一輛軍用越野,許思行坐上了副駕駛,司機帶著幾人繞著這四九城有名的地方轉了一整圈,史今有意想要幫高城與許思行解除誤會,修復關係,於是挑起了話題。
「紅兒,剛才那姑娘,是怎麼回事啊?」
許思行轉過身來,看著史今「我接到命令來北京辦事,難得有一個下午的自由時間,就出來轉轉,也是巧合才遇上了。她是我初中班級的學習委員,算是當初聯繫比較多的同學了。」
「原來是這樣,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是你對象。」
「怎麼可能,我一年到頭都在部隊里待著,去哪找什麼對象啊,班長,你呢?你在老家的時候,有沒有……」
說到這個,史今有點不好意思「就,算是有一個吧。是我初中的同桌,我都想好了,如果我回老家,她還沒嫁,我就娶她!」
「真的么?那到時候要是辦喜事,可一定要通知我們!」
「那我盡量選個夏天的日子,免得將你們都凍壞了!」
許思行笑笑「不用的,冬天也沒關係,我前年冬天還去了漠河和J城,感覺還可以。」
史今有些驚訝「你怎麼會去漠河和J城?」
許思行自覺失言,想了想,還是說了實話「曉峰哥當時完成了復健,不願意接受我爺爺幫忙安排工作,執意要回漠河老家。我也是拗不過他,只能將他送回去,不過……一個多月後,我就收到了他的信,他走了,沒有給我留下任何能找他的地址信息。班長,你們現在能聯繫上他么?」
史今搖了搖頭「我們最後一次聯繫,還是他在北京療養的時候。」時間見許思行失望,心下不忍「別擔心,咱鋼七連的人,到哪都錯不了。等我回老家,會留意他的消息的。」
許思行點了點頭「謝謝班長。」
高城看著許思行沉默的背影,有心想問他為何會去J城,他的心裡隱隱有著猜測,可是卻不敢確認,就算確認了,他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就這樣,三人再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車子駛上長安街的時候,已是暮色降臨。眼見著到了□□附近,高城開口提醒司機減速,史今盯著車窗外的□□,露出了開心的笑,可笑著笑著,就紅了眼眶。高城在自己的口袋裡摸了摸,摸出了兩塊大白兔奶糖。他拆開糖紙,餵給了史今,史今被高城這一出搞得哭笑不得,可感受著口中香甜的滋味,心頭的苦澀更甚。在車子徹底離開□□的一瞬,史今終於再也撐不住,哭出了聲。
聽著史今的哭聲,許思行也無聲地落下了淚。他不知道這眼淚是為了史今,為了楊曉峰,還是為了那個已經徹底與往昔斷掉的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史今終於平靜了下來。
「謝謝你們,當兵九年,我沒什麼遺憾了。現在,我想回去了,畢竟,我能在七連的時間不多了。能不能,讓我自己待會兒?」
高城看著史今,點了點頭,對司機囑咐「送他回去。」隨即便與許思行一起下了車。許思行走到後排,與史今擁抱,留了史今老家的地址,約定著一定會常聯繫。直到目送著車輛遠去,二人才意識到,只剩他們了。
許思行將寫著史今老家地址的紙條妥帖地疊起,塞進了口袋。沉默半晌,對高城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等等!」
許思行頓住腳步,沒有回頭。
「我、我上次說的話有點重,你……」
「高連長不必如此,你說的都是事實,是我失態了。對了,那天師兄打了你,我替他跟你說聲抱歉。如果沒其他事,我先走了!」
高城看著許思行的背影良久,直到再看不見人影,他垂下頭,看著手心裡那顆奶糖,莫名有些難過。如果是小時候,看到許思行默默垂淚,他一定會親手將糖果餵給他,換他停止哭泣,換他展顏一笑。可現在,他甚至無法伸出自己的手。他像個小孩兒一樣坐在了馬路牙子上,拆開了糖紙,將糖塞進了自己的口中,回想著小時候,莫名地笑了,可口中的糖卻好像不似過往甜蜜,竟是滿口的苦澀。不知為何,他想起了一次無意間在書上看到的一個名詞—低溫灼傷。
身體接觸高於四十五度的低熱物體,會感覺舒適,不會燙到,但若長時間接觸,很容易造成灼傷,這便是低溫灼傷。被低溫灼傷的人,創面疼痛感並不會特別明顯,僅在皮膚上出現紅腫、水泡等現象,創面的面積也不大,是屬於燙傷之中看起來最輕的一種,但這種創傷一般比較深層,甚至會造成深部組織壞死、潰爛,會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無法癒合。
許思行就像這樣一個存在,他不溫不火,不會耀眼的直接灼傷別人,但是會持續地提供著最令人舒適的恆溫關懷。多年來,高城已經習慣,甚至離不開這種關懷。可是忽然有一天,他發現這份恆溫的關懷都是許思行通過察言觀色,用各種手段專門為他營造的,他一腳踢翻了這虛假的舒適恆溫。直到二人決裂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早已經被灼傷,可他倔強的不肯承認,好像承認自己手上就是輸了。他不肯觸碰,不肯療愈,不肯反思,直至現在,那處灼傷早已潰爛,爛到了最深的地方,再也無法癒合。
「兄弟,需要幫忙么?」
一輛計程車停在了高城面前,高城坐在路邊,低垂著頭,兩隻手掌壓在太陽穴上,抱著頭沒有出聲,那司機見這一身軍裝的人沒有出聲,從車上走了下來「兄弟,沒事吧!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高城沒有抬頭,只擺了擺手。
「你別擔心,我這車,軍人免費。你上來,我帶你去醫院!」
高城抬起頭,與這司機對視的一瞬間,兩人都瞪大了眼睛。
「排長?」
「楊曉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