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話
許思行來到首都的半個月後,A大隊在這次全國興緻的對抗賽上,拿到了團體第一的好成績。對抗賽結束后,許思行還有袁朗專門給他批的兩天假期,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摸到了口袋裡史今留下的地址,不知不覺便來到了史今的家鄉。
許思行從一輛大巴車上走了下來,他看著面前空無一人的土路,有些茫然。
黑龍江省佳木斯市大嶺鄉大嶺村。紙上的字是當日史今匆忙寫下的,顯得格外的凌亂,許思行小心翼翼地將這張紙疊好,塞回了口袋中,踏上了面前的這條土路。走了大約一公里,許思行終於看到了一片農舍。而最近的農舍之中,院子里有一小塊菜地,菜地里的豆角架子上鬱鬱蔥蔥,一老頭兒穿著已經洗的變形的白色棉背心在那掐豆角。
看著如此生活化的一幕,許思行覺得很遙遠,但莫名的很安心,不知不覺就站在了柵欄邊上。
「誒!你誰啊?瞅啥呢你!」
自己的偷看被發現,許思行有點尷尬,露出了一個禮貌的笑「大爺,您好,我想問下,您知道史今的家在哪么?」
「你說誰?」
「史今。」
「你找他幹啥啊!」
「我是他戰友,聽說他家在這個村子里,所以來探望一下。」
老頭打開了院子里的門,上下打量了許思行一眼,看著許思行肩膀上的軍銜「你這個星星可沒我家四兒的多,我家四兒複員前肩膀上可都有三顆星星了,你是他擱部隊裡頭的手下?」
許思行意識到這就是史今的家,連忙向老人家敬了個軍禮「伯伯你好,我叫許思行,史今是我的班長,我是他的兵!」
「進來吧!」老人家側了側身,許思行跟著進到了院子,打量著四周。
「你這後生,愣著做啥,快跟我進屋啊!」
「哦!好!」許思行連忙跟上了老人家的腳步「伯伯,班長他……」
「打住!俺們這地兒可不興叫伯伯,你得叫大爺!」老人家手腳麻利的給許思行倒了杯水「你先在這坐,我去給你切西瓜!」
「大爺,您別忙了!不用這麼麻煩的,班長他去哪了?」
「他啊,從回來之後,就天天琢磨著往山上跑,也不知道他在琢磨些啥。我也懶得管,他是我們老史家最出息的,見多識廣,我不擔心他。」老人家走出了屋子,來到了地窖前,許思行跟了過去。
「大爺,您要打水么?我來幫您!」
老人家忽然笑了起來「就沖你問這話,城裡長大的吧!知道這是啥不?地窖!還打水?你以為這是水井呢?」
許思行有點尷尬「這、這樣么,讓您見笑了!」
「行了,知道你們不好意思,你來,把這繩子拉上來!」
許思行連忙將外套脫下,解開了襯衫的袖口,將袖子挽了起來,去拉扯搭在窖口邊上的繩子。每拉一下繩子,他的肌肉便會綳起,肌肉勻稱有力,老人家看的開心,拍了拍許思行的手臂「可以啊,有把子力氣!」
許思行笑笑,將繩子下綁著的桶拉了上來。那桶里,正是一個圓滾滾的大西瓜。
「我估摸著,再有一會兒四兒就回了,你把西瓜切了,咱爺仨一起吃!」
許思行接過了老人家遞過來的刀子,有點懵,他還從來沒有切過西瓜,可總不好讓人家史今的父親做,只能硬著頭皮將刀子扎進了西瓜里。
「嘿!小子,有你這麼切西瓜的么!你知道啥叫切不?切!不是捅!」
「不……不好意思,我還從來沒切過西瓜。」
「你們城裡人不吃西瓜么?你這個兵是咋回事,連人都不會做了,咋能做得了好兵!」
「爸!我回來了!」史今推門,看到的就是一手握著刀子手足無措的許思行,還有一臉氣急敗壞的老爹「思行?許思行!」
許思行還是第一次看不穿軍裝的史今,有點反應不過來「班長?」
史今連忙衝到了許思行身邊「思行!你能來我真是太高興了!」
「刀刀刀!班長小心,我這還拿著刀子呢!」
「四兒啊,你在部隊里是咋帶兵的,你的兵咋連個西瓜都不會切,當兵當得,把如何當個人的本事都忘了,那可不行!」
「爸!」史今的語氣帶上了幾分埋怨。
「好啦好啦我不說了,你帶著你的兵進屋,我這就做飯!」老爺子又端起了剛剛的菜盆,回到菜地里繼續掐豆角,史今拿過了許思行手裡的刀子,利落地幾下就將西瓜切好,遞了一塊給許思行「嘗嘗,這是我們當地的瓜,可甜了!」
「謝謝班長!」許思行接過西瓜,一口下去,滿口的清甜涼爽,將他一路走來的熱意與汗水消解地七七八八「班長,好涼快啊!」
史今一邊吃西瓜,一邊對著許思行笑「我們老家這,家家戶戶都有地窖,這地窖,冬天防寒存蘿蔔白菜,夏天陰涼當天然的冷櫃,可有大用處,你肯定沒見過吧!」
「是啊,剛剛還以為這是水井,讓大爺見笑了。」
「我爸讓你叫他大爺的吧,你別在意,我爸那人就是嘴巴壞,但是人很好的。」史今看著地里忙活的老頭,笑了笑「說說吧,你這個大忙人怎麼會想到來我這?」
「公幹結束了,隊長給放了兩天假,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忽然很想見見你。」
史今看著許思行,收了和煦的笑,他認真地對許思行說「你來,我高興,晚上咱喝點,好好聊聊。」
「好。」
排骨燉豆角,茄子燉土豆,西紅柿炒雞蛋,還有一個黃瓜絲拌的冷盤,許思行看著桌上的菜有些發愣「班長,這,是不是太……」
史今看著許思行目瞪口呆的樣子,忍不住想笑「思行啊,讓你見識一下,正宗的東北農家菜!」
「農家菜,都要論盆上的么?這是不是太多了點!」
史爸爸往許思行手裡塞了一個比許思行臉還大的兩摻面饅頭「你這小子廢話忒多,做得多你多吃不就完了!看你瘦的就剩一把骨頭了,像啥樣子!多吃點!」
「呃……好,謝謝大爺。」
史今在一邊埋頭低笑,完全沒有理會許思行求救的眼神,許思行無奈,只能去掰那個巨大的饅頭「我說,你這兵吃飯咋跟繡花兒似的,還得掰開?」
「不掰開……怎麼吃啊?」
「直接咬啊!」
「可、可是吃不完……」
「你個二十啷噹歲的大小夥子,吃不完一個饅頭,這像話么?今天到我家,聽我的啊!這個,都給我吃光了!」
許思行完全被史今的爸爸鎮住。
「聽見沒有啊你!」
許思行看向史今,史今避開了他的視線,許思行對著史爸爸扯出了個笑「啊,好……謝謝大爺。」
夜半,許思行坐在院子里,看著天上的星星發獃,史今端著茶壺和杯子走到了他的身邊,給他倒了杯水「來,喝點消食茶。」
許思行連連擺手「班長,我的胃裡是真的,一丁點地方都沒有了。」
「山楂泡的,助消化。」
許思行接過了茶,拿在手裡沒有喝。
「我爸就是這個樣子,嗓門大脾氣也大,權力不大管的老寬。這些年歲數大了,又添上了絮叨的毛病,今天嚇著你了吧。」
許思行搖了搖頭「不會,並不嚇人,我反而有點開心,我能看出來,伯伯其實都是好心。這種被長輩管著的感覺,挺好的。」
「他一輩子沒走出這個村子,卻一直想要一個能走出村子的兒子。我在家排行老四,一吃飯的時候,他就給我一個大海碗,裡面插倆筷子。我哥呢,動不動就罵我,給你個豬食槽再給你個攪料棍,你一邊兒給我長膘去。」
許思行看向史今,眼裡帶著不可置信。
「那時候,我想念書,可是家裡不讓,就連初中,都是我扛揍扛出來的,想要個作業本都得用一個笤帚疙瘩來換。好不容易到了初中畢業,這高中是死活不讓我念了,就琢磨著讓我去當兵。幾年兵役,複員回家,弄好了找個工作,安排在縣城裡,那就算走出去了。」史今看著許思行,笑了笑「是不是覺得不可思議?」
許思行點了點頭。
「我爹能看到的就只有大嶺村這一畝三分地,去過最好的地方就是縣城,所以在他看來,這就是最好的安排。而你,因為懂得多,見得多,所以才會覺得不可思議,這就是世界參差。每個人生活的環境,決定著這個人的思想,眼界,追求,善惡……很多很多東西。我當兵九年,見識了形形色色的人,聽了許多人的故事,就覺著,每人心裡邊都開著一朵花。每個人心裡的那朵花,都不一樣。」
「花?我也有么?」
史今嘆了口氣「剛認識你的那個時候,你心裡長了一棵向日葵,誰給你光和溫暖,你就向誰敞開心扉,但同時,你也忽略了很多身邊的風景,心太獨。對抗演習那次見面,我發現你變了,你變成了一棵拔了刺的仙人掌,將自己的刺全部拔掉,努力地靠近每一個人,對所有人都沒有了防備,所以誰都可以傷害你,毀滅你易如反掌,心太軟。」
「那現在呢?」
「那顆千瘡百孔的仙人掌被毀了,所以,你心裡的花沒了。」史今拍了拍許思行的肩膀「思行,快點讓你的花重新開起來。這次,別再將想頭寄托在別人身上,也別再讓自己那麼容易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