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坐輪椅的主角(05)
季星野一動不動地看著厭。
嘴角綳成了一條直線,彷彿稍稍一用力,那條線就會綳斷一般。
落雨無聲的傘外天空有些灰暗。
墨色的濃雲籠罩在上空,沉得彷彿要墜下來一樣。
一如倆人對視的傘下世界,寂靜且壓抑。直到門口響起了電瓶車的剎車聲,季星野才好似如夢初醒一般,失去了言語的能力,就閉了下眼。
等他睜開眼時已經恢復了從容。
他再度仰視面前冰冷孤傲、寡言冷情的青年。
波瀾不驚的面孔上,因他投去的視線而長眉輕皺了一下,旋即垂下了眼皮來,眼型立時被拉長成一個略顯鋒利的弧度,密集纖長的睫毛遮住了眼瞳,被天光投在眼瞼上,拓下一層陰影。
而從他仰視的角度,能清楚看到隱藏在睫毛下那雙冷靜的眼正毫不躲閃的與自己對視。
以一種俯視的姿態。
理智到讓他有些陌生,不敢直視。
他別開臉,抬起手背推了下鼻樑上的鏡框,低頭繼續清理砧板上的魚,然後用及其平緩而溫柔的嗓音說:「不論你做什麼決定,作為兄弟我都支持你。」
厭唇角一勾,揚起淡淡的笑意,抬手在他肩膀上輕輕一拍,表達了對他支持的肯定。
季星野洗完魚炒了三個菜,煮了一鍋水煮魚。
趁著他去喊菜市場喊季女士回來吃飯,厭自己推著輪椅打開了姜青厭的家門。
他家跟季星野家就隔著一個樓道。
房子是二居室,客廳簡陋得有些空蕩,收拾得卻很整齊,而且陽台放著很多盆栽。
從記憶來看,客廳是外公刻意空出來給姜青厭活動的;陽台上的植物,也是老人家聽說綠色植物能舒緩人的不良情緒,特意找來的。
老人家用心良苦,可姜青厭一門心思撲在了季星野身上。
整天為季星野而患得患失,從不曾去關注外公的身體。
厭想到了一個詞: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這句話可以用來形容被外公無私愛著的姜青厭,也能形容被姜青厭偏愛的季星野。
他循著記憶推開姜青厭的房間。
房間不大,布置得卻很溫馨,天藍的牆紙給人很強烈的安穩感,白色的輕紗窗帘明亮潔凈,幾盆不知名卻長得茂盛的吊蘭掛在窗台上,鮮嫩的綠葉爬藤和紅花妝點了幾分春色。
不奢華卻很用心。
厭推著輪椅來到書桌。
書桌上陳設著一台電腦,而電腦顯示器旁邊擺著一副相框,他拿起來一看,是季星野摟著姜青厭的自拍,類似這樣的照片,床頭柜上還有幾個。
厭找了一圈,除了二人的合照和季星野的單身照,竟然沒有一張有關江外公的,就忍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既是為江外公,也是為姜青厭。
他把所有照片都收進了抽屜,心中好似有個聲音催促他去江外公的房間看一下。
想到系統說姜青厭殘留的感情,也沒排斥,就推著輪椅打開了已經沒有主人的房間——比起姜青厭房間的用心良苦,老爺子的房間可以說簡陋得一目了然,一張床、一個衣櫃和一張方便掛衣服的長板凳,連床頭櫃都沒有,看得令人心酸。
唯一讓人感覺溫馨的是床頭的牆上掛著的全家福。
比記憶里年輕許多的老爺子拘謹地被一對笑顏開懷的年輕男女擁在中間,而他的懷中抱著一個只穿了件紅肚兜,眉心點著一枚紅痣的幼兒。
厭盯著那張全家福不知道看了多久,沉重的心陡然一松。
他意識到了什麼,挑眉問系統:【姜青厭的感情是不是都散了?】
【徹底消失了。】系統說。
【嘖。】所以為什麼老爺子在世的時候不多關心一下?
晚些時候,厭在季星野那邊用了晚餐。
天色還早,他回到房間,找出了江外公留下來的存摺,存摺上已經沒錢了,本來有一筆老人省吃儉用攢下來想給外孫買房首付的錢,但他一病,就被姜青厭全部取出來拿去給老爺子治病了。
也就是說,厭現在身無分文。
他就算不想跟季星野糾纏,暫時也沒辦法搬離。
晚上洗漱后,他躺在床上,讓系統用能量慢慢修復雙腿,自己才靜下心來梳理姜青厭的記憶,再思索接下來的打算。
姜青厭沒什麼正經工作。
他跟季星野大學畢業后,各自從家長那拿了筆錢,合資在榕樹村開了家快餐店,掌勺的是季星野,聘了個打菜的阿姨和洗菜的阿姨,他腿腳不便,就在店裡做收銀兼接送餐電話。
榕樹村這一片住的都是外來務工人員。
夫妻也有,但獨居的男人更多,所以生意還可以。
只是店剛把成本收回來,江外公就出事了。檢查出是肺癌晚期,老人不願意浪費那個錢,可姜青厭聽醫生說肺癌晚期並不等於馬上死亡,就固執地讓老人住院接受治療,再跟季星野商量后,把快餐店給轉讓了。
所以,厭現在不但沒錢沒收入來源,同時還欠了一筆外債。
這筆外債是季女士借的。
當時江外公住院接受治療,一天的花銷不是姜青厭這個剛大學畢業的年輕人能承受的,他轉讓了快餐店,還想把江外公承包的幾十畝地也一塊轉了。
是季女士看不過眼,主動借了他二十萬。
既然不預備去京都,厭就要找份工作養活自己,還兼還債。
但不良於行的雙腿限制了很多工種,他自己倒是會畫油畫,可這玩意……怎麼說呢,沒有名氣,作出來的畫就一文不值,更別說畫畫的材料也是一筆開銷。
至於其他技能……
打架算嗎?御獸行嗎?陣法能拿出來嗎?還有煉丹……
想到煉丹,他冷不丁想到了江外公承包的那幾十畝地。
本體為紅蓮的厭天生對植物就有親和力,與其絞盡腦汁的去想自己能做什麼,還不如繼承江外公的那幾十畝地——因為他在記憶中看到江外公有時候趕不及回來,就住在那邊。
也就是說那邊有休息的地方。
在他不想跟季星野糾纏的情況下,搬到那邊去就不會顯得太突兀。
就是腿有些不方便。
不過具體情況可以等明天去那邊看過後再決定。
有了決策,厭這才閉上眼準備睡覺。
臨睡前,他回憶自己經歷過的兩世,還從沒為錢發過愁,就忍不住再次給嵐疏記了一筆。
這邊剛說服爺爺,走出房間的沈嵐疏冷不防又打了個噴嚏。
恰時一股穿堂風不知道打哪吹了過來,鑽進他單薄的襯衣里,激起一層雞皮疙瘩,他搓了下手臂,狐疑地擰了擰眉,暗自思忖,難道自己是真感冒了?
沈嵐疏吸著鼻子回到房間,給前台去了個電話,讓人送盒感冒沖劑上來。
。
次日中午,連著下了好幾天的雨停了。
厭跟季星野和季女士在院子過道吃飯的時候,望了望潮濕的院子,說了想去農場那邊看看。
季女士聽完後放下碗,抬起一雙與季星野相似的眼,仿若洞悉了他的想法:「青厭,姨很想支持你,但你一沒種地經驗,二個你的腿……」
說到這兒她頓了一下,略過這句繼續道:「這樣吧,你要是不想去京都,就跟阿星再找個門店繼續開店,錢不夠我給你倆投資。」
厭之前經歷的兩世里,穿的身體都沒遇到過真心待他的長輩。
驟然碰到個為他著想的季女士,讓從沒體會過親情的厭覺得怪怪的,但感覺……還不賴。
「季姨。」
厭也跟著放下筷子,彎眉而笑:「我就是去看看,順便把外公放在那的衣物什麼的取回來。」
「那我開車送你過去。」季星野扒完碗里的飯,放下碗起身回房換衣服。
季女士嘆了口氣:「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在我心裡跟我親兒子沒有區別,所以不要怕麻煩我,種地那活兒真的不適合你,你好好考慮一下,如果決定好了,就跟阿星說。」
「好。」厭點頭。
「你啊!」
季女士無奈地搖了下頭,起身說道:「那你繼續吃,我約了牌友打牌。」
季女士說完回了房。
厭看著自己碗里還剩下的半碗飯,端起碗來準備繼續吃,院門突然傳來了叩門聲,他下意識扭頭,就見上面鏤空的鐵門外站著個陌生的男人。
西裝革履戴著金絲邊眼鏡。
梳著大背頭,一身掩飾不住的幹練精英氣質,與周遭的環境是格格不入。
男人與他對視了一下,詢問了一句:「請問姜青厭是住在這裡嗎?」
厭擰了下眉:「我就是。」
聞言男人沖他點了下頭,旋即推開鐵門,門哐當幾聲,透過越來越大的門縫,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熟練面孔豁然躍入厭的眼帘。
他穿著一件黑色襯衫,慵懶地靠坐在輪椅上。
不怕冷地敞開了領口,露出一對精緻的鎖骨和小麥色的皮膚,沖淡了西裝禮服帶來的莊重和疏離,顯得隨性散漫了些,而唇角微微芡起的弧度又添了幾分漫不經心。
厭不由地把目光盯在他的腿上——這貨的腿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
愣神間,坐著輪椅的沈嵐疏已經被推到了他的面前。
他緩緩抬起頭,就見男人翹起尤為好看的唇,端坐起身體,發出醇厚低沉的嗓音:「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沈嵐疏,你外公去世前跟我爺爺口頭定下了你跟我妹妹的婚事,所以,我也是你的准大舅哥,姜先生,今後,你就是我的准妹夫了。」
沈嵐疏說著,彎腰朝端著碗的厭伸出一隻手:「妹夫,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