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節 任務:中途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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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旺的意識蘇醒在阿部弘毅少將的身體中,時間回到了1942年6月4日凌晨5點5分。
……
這是牛旺第二次任務,是在清醒狀態下穿越。
牛旺體會到:時間旅行並不是一件舒服的事。穿越是在瞬間完成的,但牛旺腦子還是懵了十幾秒,嘴巴里充滿一種怪異的苦味。他下意識的伸了個懶腰,聳聳肩膀,查看了一下湧入意識海的各種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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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務:找到利根號事故原因,避免南雲中將更改航母編隊航向
提示:電機室
姓名:阿部弘毅,日本海軍少將,利根號重巡洋艦艦長
狀態:肌肉力量4,敏捷度3.5,攻擊力4
時間:1942年6月4日凌晨5點5分
地點:太平洋,中途島附近
經緯度:N28.33291、W177.45521
風險提示: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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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身體的力量與靈活性不錯,這才配得上他聰明的頭腦嘛。
牛旺梳理了一下信息:他現在利根號重巡洋艦艦長。利根號屬於南雲忠一中將的第一航空母艦部隊。該部隊包括4艘重型航空母艦,2艘戰列艦和250餘架艦載飛機。
按照正常的歷史走向,美日中途島海戰將在兩小時后爆發。根據天蓬大仙的演算,在接下來的60分鐘,利根號發生了一些變故,導致航母編隊最高指揮官南雲突然下達了更改航向的指令,於是大戰沒有發生,歷史車輪偏離了原有軌跡,走向不可預計的混沌,進而造成了未來的宇宙波動。
牛旺只有一小時找出干擾南雲決策的因素,回歸歷史本來的樣子。
忽然,意識海顫動了一下,牛旺撇撇嘴,是觀察員蛛兒進來了。牛旺是行動人,在現場執行任務。而觀察員蛛兒與牛旺的思維直接對話,提供在線支持。
「電機房!?這是什麼破提示?能不能給多點信息,畢竟我在這裡冒險,這麼惜字如金有沒有搞錯!」牛旺發牢騷。
「哈,我還巴不得和你換位置呢!」蛛兒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別急,我盡量細化一下任務。」
牛旺的意識海里浮現出任務摘要:60分鐘內,在利根號電機房找到那個干擾因素,並消除該事件對中途島海戰的影響。
蛛兒提醒,「用不了一個小時,南雲的轟炸機編隊就起飛轟炸中途島了,然後美日艦隊接戰,亂成一鍋粥。現在得快點定位到電機房。」
牛旺——哦,現在我們叫他阿部——吧唧了一下嘴,附和道,「的確,我得抓緊了,看我的。」
阿部整整身上的軍裝,端起架子出門當艦長去。
……
巡洋艦正在天海一片混沌的洋麵上行進,阿部快速沿著船舷通道走上甲板。
夜正黑,但是巡洋艦依然人人在崗值守,畢竟大戰一觸即發。甲板角落裡兩個老兵窩在一處聊著什麼,絲毫沒發現長官走近。一個好像嘆著氣說,不曉得天亮后這條命會不會交待在這兒。阿部嗤笑一下,放心,會。
他邊走邊排除無關人物,忽然餘光掃過,停住腳步。側前方一人,走路的樣子可疑,而且也是向著電機室方向。
「掃描目標,看看是什麼人,」阿部在意識海中呼喚蛛兒。
「好嘞——」蛛兒迅速將資料推送到阿部的意識海——岩下崗木(入伍前姓名:不詳),
1941年台灣高雄參軍,海軍二等兵。通常這種台灣兵不受信任,不能參加戰鬥,只能做清掃甲板和維護機房的底層活。
岩下崗木行色匆匆,竟是沒發現身後有人。阿部放緩腳步,仗著靈敏的聽力拉開距離,不動聲色跟了上去。這條路前方直通電機室,也沒有其他閑人經過。黎明前的黑暗是最好的掩護,哪怕穿的是皮靴,阿部依然控制好身體每一塊肌肉,無聲無息的像黑夜的一部分。
一直跟到電機室。阿部借著電機的轟鳴做掩護,一絲一絲緩慢推開艙門,然後停住看裡面沒有動靜,這才側身潛了進去,貓一樣的腳步靠近,聽到最裡面有兩個人正低聲爭論,似乎不是日語。
蛛兒倒是反應很快,調出語言識別包。幾秒鐘后,阿部就聽懂了兩人的對話,他們說的是中國方言客家話!根據聲音分析和語義推斷,電機室的另一個人是岩下武澤(入伍前姓名:不詳)——岩下崗木的表哥,二等兵,也是高雄入伍的。
一開始,兩人刻意壓低聲音,因為電機房噪音很大,阿部聽得模模糊糊。後來似乎兩個人爭吵起來,聲音越來越大,提到了炸藥,汽油、報仇,天亮……
阿部貼著巨大的電機一點點往裡靠,希望走近一些聽清楚兩個岩下在搞什麼。
往前幾步,突然發覺兩人停止了交談。他小心探出頭,猛的發現牆上昏暗燈光下的身影竟只有一個。
不對!他馬上發現不對,仗著身體柔韌性一腳蹬向電機,右轉身待退。向來警覺性很高的他,終究晚了一步。身後一人正是岩下武澤,手中的棍子,無聲的劃出一道弧線,砸向阿部。
幸好阿部提前反應,避開了要命的後腦,但棍子還是重重打中他的肩頭。阿部痛得一聲悶哼。幸虧躲了一下,要不然就昏了,真是嗚呼哀哉。
阿部臨場反應跟腦子都轉得快,知道一寸長一寸強,自己如果一直被棍子圈住就只有挨抽的份了,必須貼近身攻擊,幸好這身體練過柔道,當下就地團身一個滾翻,攻擊對方的下盤。
攻擊他的岩下武則急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已經認出是阿部弘毅,這艘艦船的最高司令官。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另一個人,岩下崗木也靠近過來,手裡端著三八大蓋。他想幫忙,沒想到那兩人已經扭打在一起了。崗木怕混戰中開槍傷到兄弟,只能在旁邊低聲呼喝:「停手,我開槍了」。
阿部慶幸這個身體柔韌度不錯,對方雖然拳風呼呼,但顯然沒什麼章法。阿部湊進去一把拽住對方的腿,用力往上扳,岩下武澤仰面倒地。阿部跳過去,半跪著壓住武澤胸口,雙手制住身下人雙手。
冷不防,冰冷的槍管頂住了太陽穴,「我說停手,我會開槍的,艦長大人!」岩下崗木冷冷的說。
阿部不敢貿然動作,正思量如何脫身,岩下崗木一個手刀劈暈了阿部。暈過去前阿部最後一個想法是不要昏太久,老貓燒鬍鬚了這回……
……
事實上阿部昏過去的時間還不到一分鐘。而這一分鐘里,蛛兒施展渾身解數在他的意識海展開飽和式救援。如果可以的話,蛛兒恨不得從虛空之中伸出手打他兩耳光。這個蠢蛋做事總是這麼毛糙。
阿部睜開眼,發現自己坐在地上,身體靠著牆,應該還在電機室。眼前只剩下崗木,端著三八式步槍,槍口正對著他,眼神冷冷的完全不像看著自己的長官,倒像是看著死物。
「崗木君,你兄弟武澤去哪了?你們不是日本人啊?」阿部用純正的客家話說。崗木臉色一變,槍口顫了顫。「哎穩住穩住,千萬別開槍」,阿部急忙說,「你如果想鬼子完蛋,那你什麼都別做。」
崗木看著阿部的眼神變得不可思議,用客家話回答:「狗日的短命仔,你腦子被打傻了嗎?或者以為我是傻子?我今天燒了機房,把船搞沉,一鍋端了你們這幫狗日的!」
阿部看了一下周圍,發現崗木身邊放著兩個開了口的汽油罐,他用鼻子吸了一口氣,發現很濃重的機油味,岩下崗木沒說慌,他已經撒了汽油準備放火。
與此同時,蛛兒也沒閑著,已經傳送了各種分析資料到意識海,阿部迅速搞清楚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以及為什麼這個二等兵會改變歷史:岩下崗木在利根號放火—gt;旗艦接到報告—gt;艦隊司令南雲認為不安全,於是下達了更改航向的指令—gt;美國的轟炸機群失去了目標—gt;中途島海戰未曾發生—gt;時空被擾動,歷史走向發生改變!
阿部清楚,必須阻止岩下崗木。他快速說,「兄弟,你這麼搞沒用,第一、兩罐汽油太少了,火燒不起來;第二、就算你有足夠的汽油,鬼子馬上就會來救援,船也沉不了。」
阿部頓了頓,「另外,你再想想剛才我沒必要冒險進來被你們發現。我已經聽到你們兩個的對話,完全可以找衛兵制服你們兩個,可我為什麼單獨進來?我和你是同一戰線的。你現在收手來得及,你和你的台灣兄弟,都不會有事……」阿部說著就想站起來。
「不準動,不然崩了你!」,崗木把槍口往前靠,喝道。「我兄弟去找汽油了,足夠燒了這裡。反正我和登青也不打算活了,這次拉你們墊背,算是給李家報了仇……」
「他的表哥岩下武澤,真名叫李登青?」意識海里的蛛兒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她迅速的調取信息,很多檔案飛了出來。蛛兒共享了資料,阿部迅速看完,嘆息:「蛛兒,我原以為崗木還能有條活路,看來救不了他了。」阿部停了一下,對蛛兒說,「不過,我不會便宜了李登青這小子!」
「崗木,你的中國名字是李火根吧,你的表哥岩下武澤的名字是李登青。3年前,你和村裡15位李姓親人一起被拉壯丁。在高雄的海軍兵志願者訓練所,你們台灣籍壯丁1000多人領到槍械后,大家不想當炮灰做日本人走狗,於是在出發前嘩變。日本憲兵過來鎮壓,壯丁拚死抵抗被殺600多人。你家鄉的14位親人被殺,包括你爸和你叔。」阿部頓了一下,輕聲說下去,「如果我沒錯的話,那年是己卯年正月廿三,西曆1939年3月13日,你17歲。」
「你,怎麼知道?你……你為什麼會說客家話?你是什麼人?」阿部沒有接崗木的話,繼續道,「我雖然不了解你,但我了解你表哥李登青。剛剛你和他商量要燒了電機室,他不同意,你們是不是吵起來了?」阿部盯著崗木,「相不相信我都好,等他回來的時候,帶的不是汽油,而是一隊鬼子兵。他已經把你賣了!」
崗木的臉不再冰冷,取而代之的是疑惑和迷茫,事情忽然變得出乎意料,眼前的阿部弘毅是怎麼回事,他已經來不及思考,只有一個念頭結束這一切。讓這艘巡洋艦祭奠死去的鄉親父老,「我不管你是誰,我現在就點火,一起死!」
這時,門口已經響起了嘈雜的腳步聲,電機的轟鳴聲也掩蓋不住。崗木有些慌亂,兄弟只是去找更多汽油,怎麼這麼多人來,探頭正要去迎前查看。阿部偷個空檔豹子一樣躥上前去,佯裝去搶步槍,崗木本能抽槍後退,阿部側身近前,這一來正中下懷,他搭住肩頭借力縱身,同時一腳踩在他胯骨上縱身越過崗木肩膀,反手箍住對方脖頸。
兩人倒地時阿部帶著崗木一個團滾,將崗木拖到機艙暗角,然後迅速雙腿攪住崗木上半身,一個十字固。這下大羅神仙來了也掙脫不開,何況不會武術的岩下崗木。
阿部把手貼上他額頭,蛛兒隨即啟動了思維注入程序,各種信息瞬間傳入崗木的腦海。
正在掙扎的崗木愣住了,腦海里出現無數畫面,就像真的發生過一樣:密密麻麻的美國魚雷機和俯衝轟炸機呼嘯襲來……防空炮在天空劃出的密網般的軌跡……赤城號航母的飛行甲板瞬間被炸彈擊中,然後是接二連三的連鎖爆炸…「蒼龍」、「加賀」,最後是「飛龍」號。不可一世的日本海軍最重要的重型航母家底,在這一戰損失殆盡。
岩下崗木停止掙扎,不可思議的看著阿部。阿部點點頭說相信我。崗木緊繃的身體鬆弛下來,喘著粗氣眼神迷茫。
一切仿似漫長的畫面,其實只在須臾之間。武澤帶著人已經衝到門口。
……
李登青自認為是個伶俐人,苟活是他的信念。剛才崗木找他商量放火,他竭力阻止,已經有了告密的想法。等到發現有人偷聽,第一反應是殺了來人保住秘密,於是繞到旁邊偷襲。在李登青偷襲的時候並沒意識到是誰。等發現是艦長阿部大人,心裡已經一涼,不知該如何是好。或許李登青也曾為親人被害在心裡怒喊過,但終究抵不過卑微的活下去的念頭。然後,李登青做出他這輩子最快的反應,哄著崗木留下看管阿部,自己說去找汽油。然後,迅速跑去甲板報告說艦長被挾持了,引著衛兵來救艦長,企圖在必死之路里找一線生機。
李登青在最後一刻用崗木的信託給自己換取苟活的資本。他沖在前面,呼喊著,「崗木,放開艦長,你逃不了了。」
崗木眼裡的迷茫被憤怒的火焰替代。李登青的背叛讓他做出最後一個決定。他撿起地上的槍,對阿部說,「相信你,殺鬼子!」然後直接衝出去。
崗木尋死的舉動,阿部來不及反應,然後立刻明白了崗木的心意。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崗木身中數槍,倒在血泊中。
臨死前,崗木眼裡已經沒有了憤怒,取而代之的是滿足的笑意……
「將軍,您沒事吧!」,一位中佐扶起阿部,關切的問。「我沒事,」阿部指著地上的崗木屍身,道,「他精神錯亂了。把屍體處理好。不需要上報,也不用記錄。」
然後,阿部瞥了眼畏縮在旁邊的李登青,又迅速的檢視了意識海里蛛兒遞過來的消息,轉頭對隨從說,「這個二等兵,立了大功。等船靠近菲律賓,提升到伍長,編入呂宋海軍陸戰部隊。」
……
「我給李登青的安排,滿意不?」意識海里,阿部暗中對蛛兒說,「如果讓這小子死在船上,有點便宜他了。李登青,也就是岩下武澤。兩年後美軍圍困馬尼拉,他所在的部隊先被美軍的飛機炸個半死,然後被圍,斷水斷糧,半個月後這個二鬼子和守城的日軍被美國佬的燃燒彈全報銷了。這才是他最好的歸宿。[1]」
蛛兒沒有接話,思考了一下,緩緩說「我們這次行動,有些不太理智。你當時為啥要冒險傳未來信息給崗木呢?反正十幾秒后,他就活不成了。」
「正因為十幾秒后崗木就死了,所以他知道的再多也不會造成歷史擾動。但對他而言,死前明白了真相,也算是死得其所沒有遺憾了。設身處地,一個人為了報仇,隱忍三年,為奴侍寇,最後願意付出生命代價,如果我們不為他做些什麼,反而說不過去了。」
「另外,」阿部少有正經嚴肅的說,「他不叫岩下崗木——他是中國人,叫李火根」。
阿部望向窗外茫茫大海,海洋與天空之間出現一條細細的亮線,像一把利刃劈開地平線一角,海水先隱隱有了光亮層次,天空在微弱晨光映襯下逐漸變成白魚肚色,馬上就要日出了。南雲忠一的航母編隊緩緩駛向既定的命運[2],這將是一次轉折性的大戰。時空的纜繩被撫平細枝末節,絲滑延伸無限遠。
阿部(牛旺)喃喃說,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