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與貓對話
市中心的一座大型住宅區內,環境綠化極好,草坪,灌木與林蔭錯落分明,園區內民生設施完善,有一個巨大的露天泳池,一旁是佔地頗大的健身區域。
園區內有許多貓貓狗狗這樣的寵物,品種繁多,大小型犬出門都會被繩栓住,跟在主人身邊,而貓就自由許多,偶爾巡視草坪都是帶著俯視蒼生的眼神。
一隻步伐優雅的布偶沐浴著清風,沿著草地邊緣,走到了一架雙人漫步機邊,見到已經有人使用了其中一個,它便輕輕跳上了一旁的空位上,稍稍用力,便如坐鞦韆般盪了起來。
「喵~」
布偶輕聲叫喚了一下。
它鄰座的男人節奏均勻的漫步,聞聲後有些神經質的對貓咪說道:「和我說對不起幹什麼,應該是我感謝你們才對,讓你們去找一隻對於你們來說根本不存在的狗本來就很,嗯~」
男人思量一下,微笑道:「強貓所難。」
好在臨近中午飯點,四周沒什麼人,不會被發現他與一隻貓的對話。
布偶又抬頭叫喚了一聲,有些抱怨的樣子。
男人搖頭安慰:「阿獃回家了就好,它性子跳脫,而且貓生觀也不太正的樣子,喜歡去招惹一些氣場奇怪的傢伙,有時候還是需要你在一邊帶帶它,別讓它鬧出太大動靜就可以了。要不是附近我只能找到你們兩個,不然我都不會讓阿獃幫忙。」
布偶很人性化的翻了個白眼,意思是嫌棄阿獃那隻笨黑貓只能拖後腿。
男人一笑,沒再說什麼,只是眼神中一抹失望一閃而過。
連他自己也都快要失去某些動力了,因為記憶和印象一直在悄無聲息的消失與淡化。就像是做了一個無比真實的夢境,夢裡面,他的生活中有那麼一隻寵物狗,陪伴了他走過了八年歲月,從小狗初生,成長到每天一起散步,一同看日落的同伴,他有著所有八年以來點點滴滴的回憶,和女友一同照顧奶狗時的手忙腳亂,和鄰居們碰面時寵物們的互相打鬧,在小狗生病時的心急如焚,這些不算零碎的片段真實的印刻在他腦海中。
直到某一天,或是某一個時間點到來,如同夢醒一般,他發現,四周的親人朋友突兀的忘卻了那麼一隻狗,就連一同相處了許多年的女友,都沒有了絲毫記憶。
一開始時,男人還能在生活中尋找到一些熟悉的痕迹,比如狗屋,比如一些寵物玩具,但是當他看到這些事物的時候,卻往往會下意識的忽略它們,在轉身離開后又會意識到不對勁,然後再去尋找,再有些疑惑與懵逼的離開,如此反覆,再後來,連這些熟悉的事物也開始變得稀少和虛幻,就像是一副被橡皮慢慢擦除的鉛筆畫,紙張上面連丁點印記都不曾留下,最後只剩下一些令人發慌的空白,而這些空白正一點一點,毫無痕迹的融入他的生活。他女友一度以為他是得了什麼精神上的疾病。
因為本身是一名記錄在冊的感應者,男人在意識到不對后,很快的聯繫上了連珠局。
事情的特殊性得到了連珠局的高度重視,很快便有專業人員前來進行了針對性的摸索排查,從物理層面的物質搜尋,包括男人家中及周邊一定範圍內的動物毛髮,體液,甚至是氣味對比,到水氣以及精神範疇的檢測,比如測試有無人為惡意的改動男人的記憶。
結果一無所獲。
最後連珠局的專業人員得出了以下結論:
一,男人的記憶並非虛假,一隻被世上所有人都遺忘的寵物狗是存在的,
但無法被證實。
二,男人之所以對那隻狗還存在印象,是因為他本身的水氣能力還作用於寵物身上,所以某種隱秘的聯繫尚且存在,而隨著時間推移,具備個人屬性的水氣慢慢被自然水氣同化,這種聯繫會逐漸消失。
三,那隻寵物狗之所以會被人遺忘,很可能是遇到了某種機密級別非常高的事件,連珠局目前沒有辦法給出有效解決方案,不過可以幫忙找一些特殊的途徑。
布偶貓突然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再次轉頭喵了一聲,聲音有些焦急。
「有人找我?」
「總之就是找一隻我們意識不到它在哪裡的狗是吧?可能就在我們身邊,但是我們看不到,也可能,看到了就自動忽略過去。」
劉夏點頭,補充道:「那隻狗的主人叫何三山,是一個能力極為特殊的感應者,能夠將水氣臨時賦予到動物身上,讓動物暫時具備一些感應者的特徵,之前那隻黑貓就是因為這個人才變得有些特殊。也是因為他的這個能力的原因,通過同源水氣間的特殊聯繫,才讓他暫時性的對他的寵物狗保留著記憶,但是由於賦予水氣具備時效性,這個能力會逐漸失效,所以留給我們尋找的時間不多。」
兩人坐了差不多三小時的地鐵公交,才從城北角落來到市中心,找到這個落地十分寬敞的住宅區,如果是和老闆許靈出門瞎晃,來到這種看著就闊氣的地方,劉夏心裏面不免會七上八下,總感覺是兩個鄉巴佬進城,幹什麼都拘謹得很,踩一下那些乾淨的地板都要先瞅瞅自己的耐克帆布鞋底臟不臟,然後還要生怕老闆突然彪一些奇怪的話出來。
但跟在蘇秀身後,劉夏就莫名其妙的覺得自己心十分定,就像是無論什麼事擱在眼前,這個帶著圓框眼鏡,看著有些秀氣的女人都能擺平。
「已經聯繫過他了吧?」蘇秀問。
劉夏便答道:「聯繫過了,只是接電話的是一個女人,應該是何三山女友或是妻子吧。我大概說了咱們的來意,她好像不太信我們的樣子,不過還是答應了幫忙帶話給何三山。」
蘇秀皺眉,說道:「那就再等三分鐘,如果他不來,我們就去找他。」
兩人已經進到小區內,門口的保安大叔在劉夏聯繫上業主后,就放兩人進了門,此時劉夏有些為難,他有些不確定蘇秀到底要幹什麼,照理來說,幫忙尋找寵物這種事沒什麼危險性,但蘇秀這雷厲風行的態度卻讓劉夏覺得好像不是很安全,劉夏不敢多提意見,只能說:「要不我再打個電話?說不定何三山已經回去了?這事還是要和當事人再談談,了解更多的細節才行。」
蘇秀卻搖頭,連說好的三分鐘都不等,徑直向小區內走去:「算了不等了,直接去找人吧,你都說了,留給咱們的時間不會很多,耽擱越久越沒機會,而且我也不想等你和他慢慢交涉,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樣的人,溝通應對也是個事,我不是許靈,沒那個閑心耗著,早解決早回去吃飯。」
劉夏趕忙跟上,也不奇怪蘇秀要怎麼去找到何三山,他只是好奇的問:「蘇姐,你準備怎麼去找那隻狗啊?我想了半天,確實沒想到一個實際的方法,一隻沒人記得,甚至連是不是真的存在都不確定的寵物,真的是過於離奇了。」
蘇秀腳步極快,卻不像劉夏和許靈那樣,稍稍運動一下就呼吸急促,體虛冒汗,她呼吸平穩,步伐間距如刻尺丈量般精準,且極有節奏,行走間全程都在觀察著四周環境,她的右手似乎虛握著什麼,偶爾會翻覆手掌。
蘇秀邊走邊說:「既然那個何三山還能記住他的寵物狗,那麼就讓他把逐漸失去的印象找回來,讓他到達可以看見那隻狗的程度。」
劉夏眼前一亮,並非是這個方法有多麼難以想到,只是劉夏以及連珠局的專業人員都沒這方面的能力與經驗,也就限制了想象力,大家的思路局限在如何去尋找那隻不存在的狗身上,而沒意識到可以從唯一一個記得狗的主人身上找突破口。
劉夏已經小跑著跟在蘇秀身後了,有些喘氣的問:「要怎麼做?我有什麼能幫上忙的嗎?」
蘇秀始終面無表情,眼神像是在搜尋獵物的凶禽猛獸,她像是開玩笑,但又十分認真的說:「你到時候幫忙按住他別跑就可以。」
劉夏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他有心想提醒一下,說是咱們兩個是來幫忙的,沖著那三萬塊去能不能下手輕點,只是話到嘴邊,最後還是被他給咽回了肚子。
布偶貓突然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再次轉頭喵了一聲,聲音十分焦急急促。
「有人找我?」
轟的一聲,就像是一顆十公斤的鐵球從高空墜地,生硬的砸在水泥地板上,發出了沉悶且讓人心顫的巨響,那種聲響總會讓人不自覺的將自身帶入地面這個角色,從而對那種衝擊與動感產生莫名畏懼,就像生物會天生畏懼雷霆一樣,本能使然。
何三山連忙轉頭,一種被凶獸目光鎖定的壓迫感讓他剎那間汗毛倒豎,那種無形的壓力甚至讓何三山出現了一種時間被放慢的錯覺,他一點一點的調整著自己的視線,卻只能模糊察覺到一道身影在快速的接近,那種來勢洶洶讓他的眼睛都覺得刺疼,體內充盈的水氣在危急關頭猛然釋放出巨大的能量,使得何三山緩慢移動的身形有了額外的動力。
他雙手使勁一撐漫步機的扶手,腳上迅速的找到一個發力的平衡點,整個身體微微下蹲后迅猛的向上跳起,竟在一瞬間跳了有一人半的高度,漫步機的踏腳嘎吱作響,似乎承受巨力後有了些許變形,好在何三山終究是躲開了那危險的第一次襲擊。
只是何三山在半空中,終於看清了來人的模樣,竟是一位看著挺年輕的女人,面容冷漠,眼神更是古井無波,對於他的應對毫無動容,一衝到漫步機后女人身形一個扭轉,左手拉住扶手,讓整個身體借勢靈活轉向,雙腳同時踩在了扶手之上,成蹲伏狀。
何三山眼見到那個女人白皙的大腿,因彎曲而浮現出些許不明顯的肌肉輪廓,看著並不強壯,但那漫步機的扶手竟在女人發力的同時有了一些扭曲的形狀,何三山頭皮發麻,甚至都沒時間去思考為什麼會有這無妄之災,他屏住呼吸,心臟開始加速跳動,平日里沒怎麼意識到的水氣,在這一刻竟能夠清晰感受到它們在體內的運行軌跡,所過之處,一股股熱量噴薄而出,讓肌肉群不自覺的收縮顫抖,血液加速流動,皮膚泛紅。
咚!
又是一陣沉悶聲響。
來了!
何三山注意到那個女人虛握的右手即將作出一個揮舞狀,只是她向上飛略的速度實在太快,何三山根本來不及做出多餘的動作,只能將雙臂交叉護在面門前,爭取護住要害,露出了雙眼死死的盯著那個女人。
卻不料那女人最終沒有揮出右手,身形迅猛的來到何三山上方些許后,女人後背處如同有狂暴的氣流向上噴涌,抵消了她向上飛略的動能,讓她在空中一個懸停,而後好整以暇的調整了姿勢,收回了右手,身軀搖擺發力,一個斜向下的左直拳,猛的貫在了何三山的腹部。
何三山如同被蒼蠅拍打中的蚊子,啪的一下就墜落地面,他也不清楚為什麼明明是那樣嬌小的一個拳頭,打在身上時卻像是挨了一個平底鍋揮擊似的,還是一百多斤的重型平底鍋。
何三山在落地前,渾身水氣自發性的向後背處涌動燃燒,過量的能量經過表層皮膚的某種轉化,在一瞬間形成了向外擴張的一種衝擊噴發,如同一個短時間存在的緩衝氣墊,雖然不如蘇秀在半空時那種氣流噴發的離譜樣式,但也足夠讓何三山落地時不至於受傷太大。
只是何三山再次睜眼時,那個女人已經單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臨近中午,大日當空,何三山腦袋有些昏沉,視線有些模糊,既是疼的有些淚花,也是水氣驟然消耗帶來的虛弱,他只能見到那個女人緩緩抬起了右手,動作緩慢,一點也不像剛才那麼蠻不講理的迅猛,那虛握的手中,在陽光照耀下似乎有什麼物品的形狀若隱若現。
劉夏有些懵,方才那一系列畫面說來複雜,其實就是一瞬間的事,蘇秀轟然衝出時踏碎的地板碎屑還在地上滾動,一切就已經塵埃落定了,劉夏見過何三山的照片,所以確定那個在地上躺著的就是僱主本人,只是現在是個什麼情況?蘇秀到底準備幹什麼?
劉夏愣神間,卻看到蘇秀似乎在對他使眼色。
明明面無表情,眼神冷漠,看不出什麼情緒和感情起伏,但劉夏在蘇秀看向他時,就莫名的明白了蘇秀要他幹什麼。
劉夏無奈,舉手作投降狀,走向何三山,說道:「okok,我來按住他就可以了是吧?」
蘇秀騰出手后,起身開始緩緩的來回踱步。依然是冷冰冰的模樣,她壓著嗓音,用何三山剛好能聽清的語調開口說:「本來是打算來幫你找一下寵物狗的,但我又想了想,確實是太過於麻煩,一隻狗而已,不值得我太耗費精力,就想著,如果能幫你消除掉記憶,想來同樣也能解決你現在的苦惱,你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記住那隻狗的主人也沒了印象,估計你和它就都不再會感到煩心了吧。」
劉夏按住了身下男人的四肢,對於這個姿勢以及體位他是覺得十分彆扭的,有種莫名其妙的羞恥感,而且何三山手腳上面的肌肉結實,完全不像劉夏或是許靈那樣全身上下沒二兩腱子肉,而且這個男人長得呢,又很帥,所以劉夏總會不自覺將自己帶入某種哲學關係中的弱勢方去,眼睛都不敢往下看。
這種心理不算什麼變態,劉夏自身的取向問題也十分正常,只是每個碰上了這種情況的人都會有的胡思亂想而已。
劉夏感覺手中的手臂有些發力,他也跟著加重了些力道,可能是真的脫力了,何三山沒有掙脫開束縛,躺在地上的男人從牙縫中擠出話來:「我沒讓你們來,我自己會去找金毛,不需要你們幫忙!」
蘇秀聞言譏諷道:「你怎麼找?靠幾隻野貓滿城亂竄就能找到了?還是你自己在家裡守著,等哪天那隻狗突然就回來了?省省吧,你自己也清楚,你的金毛已經回不來了,你能做的,就是每天把回憶翻出來,看一看是不是又遺忘了什麼,但可憐的是,你自己也發覺不出自己究竟把什麼遺忘了,今天的你比昨天的你少了一些記憶,明天的你又會比今天遺忘更多。」
蘇秀說到這腳步站定,她微微俯身,逆光中,她表情模糊顯得陰霾重重,那低沉的嗓音重複道:「你怎麼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