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天心昭昭
李紅衣聲音轉冷,傳入耳中。
「我夫家姓李,是個讀書人,又練了一些劍法,加入義軍,後來死了。你瞧我多大年紀?」
這一句突然發問,甚是突兀,鄭拙順口回答:「我瞧你也就二十齣頭。」
「我不到二十。」聲音更冷幾分。
鄭拙卻是知道,這種要守寡,難怪給李翠微做貼身侍衛,年紀不大,在軍伍里待的,顯老氣了,挺可憐......
又聽李紅衣生氣道:「你不好奇嗎?不問他怎麼死的?他要跟著義軍去當官,被另一股義軍殺了,嘿嘿嘿嘿,我就見過他一面,嗚嗚嗚嗚,師門也回不去。」
鄭拙聽她講著講著,竟然情緒大變語無倫次,哭了起來,暗道不好,轉眼瞧去,只見李紅衣臉浮酡紅,趕緊上前手搭額頭一試,果然燙手。
最不想看到的情形出現,李紅衣發燒了。
天色應是辰時彷彿,如果大量的白芨和百損丸都沒有止住內臟傷勢,那就急需去城鎮找更多的藥材,但往前不知城在何處,且敵手若決心捕獲自己二人,必會在附近城鎮布下眼線,往回到藍田,則更為兇險。
鄭拙一時左右為難,這種破損之傷極懼顛簸,更忌行氣推宮過血,一個把握不好,立時內臟逼得大量出血就十分不妥。
思索片刻,決心大膽一試,伸手把住腕脈,緩緩催動長生功真氣,循經往前後胸籠罩過去,先緊護心脈,使得搏動平緩,再試探漫往肺肝,一縷神念附去,立知傷勢如何。
鄭拙呼出一口長氣,就在這剎那之間,他腦門已然滲出一層冷汗。
幸虧李紅衣肝肺創口已在藥力之下逐漸彌合,發燒當是身體在抗衡,此時該內外雙管齊下,再采些當用的藥材,燒熱水敷體。
計議已定,送出一縷真勁,鎖住耳門穴,讓呢喃亂語的李紅衣睡去。
緩緩探頭出洞探查,方圓數百步絕無人跡,這才放心,偽好洞口,立即竄出身形,也不從三五丈高崖間跳下,直沿溪水上遊方向,在崖中間急掠。
內服祛熱的藥材當然柴胡最好,鄭拙一路飛掠,在這石多的終南山脈崖間直竄出百十丈遠,方才換氣縱身,翻身躍上崖頂,居高觀望。
沒有發現敵蹤,這才放下了大半戒心,專意尋找合用藥材,身法展開,往高坡上不斷探查尋去。
......
李紅衣緩緩醒來,輕輕呼喚,不見回應,側首望去,昏暗的洞中空寂非常,只余自己的聲音。
她紋絲不動,不相信鄭拙會拋下自己,但控制不住眼睛,淚珠不由自主湧出,一任肆意縱橫。
她年齡不大,卻屢歷磨難,同鄭拙一般在師門平安長大,又因早亡父母指腹為婚,不得不離開師門,僅僅只見到一面,那所謂的丈夫就離世而去,自己成了寡婦。
今趟在悟真寺,李翠微要偷瞧見臨濟和尚率眾殺人,反被擒拿,更是圍攻自己要下殺手,勉強逃走謀算再回頭救李翠微,哪知臨濟手下,個個竟都是亡命之徒,明玉一到,她知道全無活路,已存必死之心。
幸虧鄭拙救下自己。
但,但自己渾身上下衣物,被換了一遍,包紮清洗,雖說他儘力閉眼,但哪裡能不窺見。
自她醒來,就立意傷好了立刻殺了此子,然後自刎相陪便是。
她其實識得鄭拙,僅是短短几天而已。
無邊悔恨羞惱湧上心頭,腦海中異象連出,難以自控,一會又想到鄭拙少年老成,
師出名門,年齡也僅相差幾歲,或者可以......但自己......
李紅衣此刻自身魔漲道消,全然失去對心緒神智把握,再過得片刻就會激起蟄伏的內息紊亂,失去控制,令神智大亂,那時瘋癲自殘,都不出意外。
更兼體內肝肺受創,正在藥劑調理下加速彌補傷口,此時走火入魔,五臟一旦受內息真勁反噬,必將前功盡棄,內創外創再次裂開,枉費鄭拙一片操勞。
李紅衣內魔侵襲,心緒不寧,終致本已被鄭拙控制住的傷勢再度爆發,兇險更勝初負傷時,內力翻江倒海,外表只似平靜無聲,卻已是再度昏迷過去。
......
鄭拙在山間搜尋許久,終找到柴胡數枚,更是收集了許多松子,兩窩黃精,看日已快午,趕緊繞上山脊,往四處瞭望,再次確認沒有敵蹤,檢查洞口無有遺漏,方才安心穿入。
探手把脈,頓時大驚,連忙一頓操作......
李紅衣再次醒來,已然天黑,熊熊篝火燒得正旺,有水汽蒸騰,渾身暖洋洋很是舒坦。
只是口中苦澀,再細嗅幾下,可愛的鼻子蹙起皺紋,四處搜尋鄭拙的眼睛往腥臭味來源處瞧去。
只見自己胸懷坦露,沒有衣物遮掩,頓時驚地要死將過去。
拼盡全力大叫一聲:「啊,這是怎麼了,鄭拙,鄭拙。」聲音不小,顯見傷勢樂觀。
洞口鄭拙的聲音傳來:「來了來了,別叫了,這深更半夜萬一被賊人聽到就麻煩了。」
卻是面朝外後退進來。
李紅衣此刻萬念俱灰,怒道:「你,你,我的衣服呢,抹的什麼,你抹的?」
又見他轉過身來,一聲驚叫,便要掙扎,手腳卻不能動彈。
她這才驚覺,是被鎖了穴道,且自己上半身全然沒有衣服,抹了一層厚厚的黑泥,微微發著腥臭味道。
再看鄭拙,雙眼蒙著黑布條,衣衫可謂襤褸,此時高舉雙手做投降狀:
「別急別急,也別怕,我啥也看不見,你午時走火入魔,咱們一夜的功夫白做了,內外傷口迸裂,真氣凌亂衝突,再不設法施救,你就是醒了,也會變成傻姑娘,於是,我......」
李紅衣心中哀嘆,雙眼不由流出淚來,顫聲怨道:「那你,那你繼續,遮眼布去了吧,那有什麼用?」
鄭拙聽話摘了布條,望著洞頂嘻嘻笑道:「遮著眼確是不方便,重新敷藥包紮,熱敷散熱,溪水深處的黑漬泥拔熱毒,這個,這個遮眼布還是有用的。」
李紅衣氣苦道:「那你制住我穴道幹嘛?」
「你那時走火入魔,手腳痙攣,要是亂動起來,傷口就眼嚴重了,你瞧,我這,抓了一把。」
鄭拙使勁歪著腦袋,給李紅衣看摳痕明顯的抓傷。
李紅衣又好笑又羞惱,手能抓到臉,那眼睛轉過來就看得清清楚楚,自己的,自己的......
內心裡一個聲音喊道:「都是命,都是命啊,就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