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仙人皆死，修者不止
鄭拙細察洞穴，不急不躁，無憂無怖，自在安逸地如同在崆峒山上一般。
突聞老道開口稱讚：「難得難得，道友在山下時，我只覺紅塵中有道門種子過來，凡心大動，才請你上來，卻未想到竟是這般出彩人物，道門前途可期，可喜可賀。」
鄭拙知老道定是前輩高人，偏又自然親切，心中暖和，就如和山上孫道長在一起般，連忙謙遜，誠心請教：
「小子學得師門一二真傳，可經不住誇，剛才只覺真人步法玄奇，勉強跟上模仿，想了又想，還是不明白呢。真人就傳了給我吧。嘻嘻。」
這卻是在山上慣用的手段。
道門中人無為而修，多喜隱居苦修，超然物外。但也有眾多遊方道人，入世歷練，以紅塵作筏，自度度人，是為外功修鍊。
往往掛單十方叢林，不會僅僅只是求得一食一宿，既是同道中人，互相切磋以求精進才是正理。
所以，往往還要進行更重要的三步。
第一步便是求道。
我修何道，請師兄有以教我。
第二步便是論道。
我以我道，與師兄論之。
第三部便是講道。
師兄是道之達者，請上座講道，我與磬鐘以和。
我之道達與師兄，那便責無旁貸，升座講法，彼等咸聞。
諸如此類，同道中人，不以為怪，歧道中人，那自然另當別論。
老道很是開懷，笑道：「你身具道門種子，應是習過數術，我說一段口訣，你自然明白。你記住了，起步如趟泥，坎位多波急，跟進巽震艮，一步跨三重......」
暗夜石洞，如沐暖風，老道輕輕說完，只有九句口訣，問道：「記住了嗎？」
鄭拙琢磨感嘆：「真人，這步法和口訣化繁為簡，甚是神奇，剛才隨真人踏步過來，片刻已行了數里，此乃神仙手段，我是否該趕緊拜見仙人啊。」
老道哈哈大笑：「小道友童心未泯，為我這破洞平添生趣。仙人之說，只是愚弄凡人手段，我等追尋大道，這個道，可不是紅塵中人所謂仙人。」
這倒是新鮮，孫老道都從未講過如此驚人言語，鄭拙差點笑出聲來，又覺不妥，連忙問道：「那天下道門，都修個什麼真，修真難道不是修仙？」
老道很是滿意，淡淡反問：「你師門沒講過這等大逆不道的話吧？」
「師傅終日忙碌，不講這些，孫道長潛心醫術，專能使喚我幹活。嘻嘻。」
語氣中真情流露，頗多懷念思戀。
老道聲音轉肅，一字字緩緩說話，如空氣流動般自然流淌：
「有人說，修道是為求得長生？黃帝亦求長生，道必是長生。」
「老君曾講道於樓觀台前，道非常道，萬物可化，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天下萬物，入目所有，無不在數術之中，而世人中精於算計者，皆以『道德經』為治凡人之術，凡人何其可悲可嘆。」
「後來儒家孔丘問道老子，以道家無為而治，化有教治世，乃有教化經義，世人便多了一道被治枷鎖束縛，再後來法家大盛，處處規則，雖為大道，卻用之於微末，你認為修道為何？」
鄭拙目瞪口呆，思索回答：「我以為修道既是練氣行功，練到一口真氣足，天下再無對手，那便是道。一切問道，都是如何成為至強者。」
老道緩緩說道：「便練至天下至強，又能如何？可能拿星攝月，可能造化萬物，
可能如生命繁衍般生動感人？」
鄭拙悟道：「那便是求得長生？黃帝亦求長生，道必是求長生。」
「有人說，練得一口真氣足，腹中金丹化嬰兒，修練有成，便為仙人。你我一刻之間縮地成寸行出百里，對凡人而言，那便是仙人。但你我知道，那不是。」
一聲長嘆：「長生，長生，誰見過長生之人？」
鄭拙脫口而出：「所以要修仙。」
老道反問：「誰見過仙人？你我一刻之間縮地成寸行出百里，對凡人而言，那便是仙人。但你我知道，那不是。」
是啊，仙人只在傳說之中，誰真箇見過？
鄭拙一心修鍊，只為變強，從來沒有思索過關於『仙人』的問題，誰真箇做到出入青冥，見過仙界氣象，能與天同壽？
只聽老道聲音無限蕭索：「無數事實足證，仙人都死了。」
仙人都死了，修鍊為什麼？
洞中一時落針可聞，如山厚重又無形而生的壓抑，蓋頂而來，無可抵禦。
老道自顧自說道：「人皆有一死，仙人亦不外如是，那麼不修是死，修鍊也是死，到底修還是不修？」
「當然要修，還得狠狠用功修鍊。」
岩洞空闊，聲音微盪。
老道呵呵輕笑，甚是欣慰：
「是啊，小道友所言，正是無數年來，千千萬萬道門前輩砥礪篤行之事。」
老道繼續：「修鍊者眾，法有不同。根本之別在於修道用於何處，如何對待『道』？」
「以我觀之，各家各派修鍊方向，可分三種：或飛升，或輪迴，或長生。」
「飛升是修為所至，順道而成；修為不至，順道輪迴；長生乃是逆天，只為自保無虞。」
「無論哪一種，都是與道抗爭，所謂逆天便是。」
一時讓人聽得目瞪口呆，不由晃動腦袋。
老道卻不管他，蒼老的聲音徐徐道來：「世間各門各派，各種修鍊秘法，俱是在尋對待『道』的方法。此之謂何以為道，何以衛道。」
「假設『道』為某地，飛升則是加入其中，輪迴則是力爭再有機會加入其中，長生是甚麼？常在人世間爾。」
他聲音變得低沉，就如手抱嬰兒般小心翼翼。
「小道友，設若『道』為這一方世界的敵方，你試想想，飛升是甚麼？輪迴是甚麼？長生是甚麼？」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我們這方世界，便是遁去其一。每十二萬九千六百年，大道要尋其一滅世，補全自身。」
「每一千五百年災厄自天外來普降於世，萬千生靈喪身懵懂之中，以為犧牲，從而躲過災劫。」
「於是有各種奇人異士挺身而出，護佑世間。每次災劫來，俱有蓋世英雄力挽狂瀾，自為犧牲，這些英雄就是仙人。只為這方世界在沒有反擊能力之前，好生隱匿，以圖將來。」
「小道友，為我生靈，你以為該當如何？」
「這不是欺負我們嗎？當然要鬥上一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