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道為數衍 與力何干
這番第一步求道即得，收穫滿滿。
而第二步論道，則全然是這位前輩在講道，不，是直接到了第三步，傳道。
鄭拙豈能不知好歹，坦然受教，並以自己的淺見薄聞，提出下問。
可貴處，是他聞及所未聞之事，仍以赤子之心思索求證，思路緊緊跟著聞道先者，以為我師。
這論道乃是智慧，俗人絕難自然而然做到。
老道見他如此講得，十分開心，老懷大慰，予以肯定：「好孩子，當然要修鍊。」
繼續娓娓談來：「前輩高人們雖然歸於虛無，所幸仍留下諸多傳承，個個俱是煌煌真言，直通大道。傳承不絕，道終有望。」
「只是世人福薄，大多無緣得修鍊之法。少數有緣者得了修鍊之法，卻不知修鍊根本之別在何處。更有無知之眾，得真經墊桌角，常有發生。老道我山中獨居多年，偶爾思及，不免要扼腕嘆息，黯然神傷。可嘆，可嘆吶。」
鄭拙尋思，這是要說什麼呢？
心中不明白，勉力安慰：「各家法門雖然不同，但終究，自然會殊途同歸。」
老道略一停頓，繼續講道：
「咱們前面曾言，各種修鍊，無論方法還是目的，俱是逆天行事。一生萬物，無極而太極，各有緣法註定，我輩又講『道法自然』，又要修鍊飛升、長生，何不與大眾同行，順其自然，直入輪迴而去？」
「其中另有緣故。」
老道生怕聽不懂，細細講來：「或許你會奇之，何以吾將此三種皆列入修鍊衛道之法，凡人不必修鍊，自然就能入輪迴？」
「這便是方才所言，如若我等修鍊，所求之『道』是敵方，那麼凡人之輪迴，亦可視為待機反抗。」
「那麼飛升何解？飛升合道，向來是修者最大的目的，若『道』為敵方，飛升之後，只有兩種選擇，降與『道』，或，戰與『道』。」
鄭拙早已瞠目結舌，無言以對，甚至懷疑自己根本聽錯，但老道聲音清晰，反覆講解，明明白白。
他分明講的是，人與『道』斗。
哪怕修練圓滿，飛升的仙人，仍在與『道』斗，並且敗了。
只因，仙人皆已死。
長生者同理。
輪迴如日升月落般自然，只因不聞反抗聲音。
「小道友，你再思謀，『道』是什麼？」
鄭拙只覺此事極為重要，又不知如何重要，搜腸刮肚一無所得，恨不能抓耳撓腮，喏喏怯道：
「一直以來，從未聽聞有過這種說法。不是說『道』法自然，那麼草如何生長，鳥如何飛翔，人每日里吃飯睡覺，那些，就是『道』？」
「大至天地之間，種種物事成長生滅之理，便是『道』。」
可是所有前輩仙人都死了，不見了。
『道』若為敵，才可自圓其說。
那麼『道』若為敵，該當如何？
腦海中不由翻起滔天巨浪，有一股念頭仰天長嘯：「如何？如何？以為如何？」
『道』是什麼？路在何方？
鄭拙逐漸被老道引入話題，不知不覺陷入沉思，真氣緩緩運轉，那一點真罡種子，活潑潑玩耍在上中下丹田之間。
老道聲音如同刺透重重迷障，直入神魂深處，似刻印般清晰：「故，道非常道，人間有人道，萬物皆在道中；仙界亦有道，如有萬仙，則是萬仙之道。」
「道以一生，便可數為，道既可數之，萬物自可數之，
仙道亦可數之。」
「故道乃數衍，以數名之，方為正道。然修道須靜，道卻常生變化，既有變化，便須可控，控無可控，便在道外。」
「故，道多聞數窮，不若守於中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淡乎其無味，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足既。」
「故，無論『道』為何物何人何地，俱可數為。」
「吾道可數其『道』，可知其『道』，以數為道，數道衛道......」
道音綿綿，全脫塵跡。
鄭拙只覺一點真罡種子衍生變化，自在隨意，走遍體內諸處竅穴，行走時為身體各處度量標記。
漸漸真氣所至，皆有真罡遺迹痕，宛若標誌一般，與自己十年來所學所蘊養精練的身體，如水交融，渾然一體，無一絲衝突。
這番入悟，恍惚間忘了時長，宛若千年萬年，又似剎那之間。
待得醒轉，老道又開口傳道，顯見把握住鄭拙變化，知他精進，毫釐不差。
「此敵『道』非真『道』，我輩所求，應為真『道』。何以為『道』？生息之源，生靈之秘，生滅之理，一切真相。」
「道為數衍，-便可數為，武力再強，實與數術無干？」
「道可數為，萬物自然可以數為，而物有大小難易之分，人有境遇難抗之災，所以修真練力，是為以數控道，自保之法。亦為護道便宜，可借外物，其根本在修己身。」
「故，數為根本。」
......
鄭拙不覺間入定，恍若歷了無數歲月，又似一瞬轉念之間自然醒來，似有所得又無所得，空無掛礙，不著痕迹。
真罡活潑，真氣通行渾身經脈，圓轉如意，智慧通達。
洞中並無變化，有微芒不顯昏暗，四周上下洞壁圓潤平整，沒有潮悶之感。
老道依然安靜端坐，長袍攏身，裹面黑巾不見呼吸起伏，露出的一些肌膚宛若童子。
他仔細瞧著眼前道人，暗自尋思是否盲人，該有多少高壽？
恰與此時，老道雙手升起，竟是伸了個彆扭的懶腰，『啊呦』一聲，舒服之極：「好睡啊，好睡。」
鄭拙致歉問道：「真人見諒，一時沉迷入定過去，洞中瞧不見天色，不知過了幾個時辰。外面如果天亮了，這就告辭。」
老道『哼』一聲：「我老道無數年來，好不容易見到小道友這般修道種子，豈能讓你溜走，莫要著急。你瞧，還未亮天哩。」
說完信手一揮，示意上瞧。
鄭拙順指抬頭，不由心神巨震。
只見半圓洞頂霍然清晰透明起來，泛起無數細微光點，仔細看時，竟是漫天星斗，無盡夜空。
幽幽暗暗之間隱蘊星輝，深邃浩然，恍若神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