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虞晚雪正面朝下，結結實實摔在了地上。她捂著胸口，感覺自己的靈魂就像是被人抽出來后打了百八十個結，然後丟進池子里來回攪拌，擰乾后揉成一團再塞了回去。她感到陣陣眩暈噁心，趴在地上瘋狂乾嘔。

待稍稍感覺好了些，她才得以喘了口氣，發現自己回到了現實中。

青南雙腿交疊，手中端著茶盞，笑吟吟地看著她。

「忘記告訴你們了，若是在裡面死了，也是會體驗一次死亡的呢。」

虞晚雪一個跳起，指著那鏡子憤憤道：「那都是些什麼玩意兒？完全不講道理，根本不給弱者一點活路啊！」

青南飲了口茶，淡淡道：「神代就是如此。」

「我……」

「莫急，好戲還未結束呢。」青南捏著茶杯，指了指鴛鴦鏡。

虞晚雪回頭，看見那鏡面上光影閃爍，最終視角定格在了天地間的一道銀髮身影上。她定睛一看，發現蕭煜此刻的姿態完全變了，眉心那道印記徹底開啟，身後三道光輪層疊，腳下雪蓮遍開。

雖然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張臉，但那個神態，隔著鏡面都能讓人感覺到他的戾氣，當真，當真是……俊。

虞晚雪看得心頭小鹿亂撞。

「到底是踏上天宮的十二人仙之一，即便這個時候的蕭景和還沒突破那一線，這小傢伙用著他的身體，竟也能有這般氣象。」青南笑道。

「什麼十二人仙？」虞晚雪問道。

青南悠悠道：「神代戰爭的最後，曾有人間十二仙，踏平天宮，葬滅諸神，為人族，為生靈，截取了一線生機。當然，最後只有一個人活著走出神庭就是了。」

「莫擔心，這風神因乎雖為天宮正神，可神靈之間亦有差距，勝算還是不低的……果然，你看。」

只見鏡面中，因乎口中不知呼喊著什麼，對著蕭煜雙掌用力合十，似乎是用上了什麼厲害的招式，其威力之大將他自身反震噴出了血。

貫通天地的風牆將蕭煜夾在中間，悍然相碰。

衝擊波縱向擴散，被抹平的大地裂開了千里深淵，九天重雲亦是被撕出了同樣的缺口。

因乎停頓了一下，掉頭化作青光就是遁走。

在那被狂風擠碎的空間正中，蕭煜肩頭染血，身後的光輪碎去，發冠撞落，失去束縛的三千銀髮飄飛，但他眉心的仙光並未減弱半分。

鎖定因乎逃命的方向，蕭煜直追而去，鏡面上兩道光束追逐，瞬息萬里，而在因乎全力催動風之大道的情況下，蕭煜不知付出了何種代價，竟是漸漸追上了他。

因乎驚恐回頭，口中言語不斷，虞晚雪看他那口型，似在求饒？

但蕭煜根本不打算放過他，速度又陡然提升一大截，粗暴地扣住因乎的肩膀，重重一踏！

數十種仙法同時傾瀉，轟擊在神軀上，將不可一世的風神狠狠地捶入大地。

大地龜裂千里，裂縫中央，因乎嵌在地面下方，渾身滲血，高貴的神體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

他掙紮起身，抬手間，無數風刃劈向高空的銀髮仙人。

虞晚雪緊張地屏住呼吸，卻見蕭煜根本沒有防禦，任由風刃在自己身上留下道道傷口。他單手結印，眉心仙光飛入高天，鋪開橫跨方圓千里的冰藍光幕。

因乎在不甘地嘶吼，掙扎了幾下后，怨毒萬分地盯著蕭煜炫目的身影，全身鼓脹。

青色神光刺破因乎的血肉，風之大道暴走，光幕結界下，因乎的神軀爆炸，吞噬一切的青色風暴朝四方擴散。

青南飲茶的動作一頓，虞晚雪緊緊盯著鏡面。

蕭煜緩緩開口。

萬、象、霜、天。

因乎的自爆吞沒蕭煜身影的瞬間，結界內的一切被冰封，連那能夠毀滅萬物的神光都被凍結。

而後，轟然炸碎。

蕭煜藍衣浴血，眉心仙光黯淡了七分，他左手抓著一團不斷掙扎的青光，其中一道因乎模樣的神魂正在絕望吶喊。

蕭煜沒有任何廢話，一把將其捏散。

漫天冰晶中，渾身染血的銀髮仙人身子晃了晃，抬手捂住嘴，輕咳了一下，鮮血順著他的指縫，緩緩滴落。

虞晚雪盯著他搖搖欲墜的身影，一時痴了。

「我要再進去。」虞晚雪說道。

青南笑問：「自是可以，不過這次可不一定有上次的運氣，可能會距離他十萬八千里。」

「我不怕。」

「好。」

青南屈指一彈，虞晚雪再度化作光點飛入鴛鴦鏡內。

這次虞晚雪回神時，發現自己身在一處山洞內部，自己的身份乃一座普通仙門的師姐，正帶領師弟師妹們探索遠古秘境。

就在她急急落單打算出去尋蕭煜時，忽然遭到了尾隨的師妹偷襲，重傷而死。

第二次趴在青南面前乾嘔得撕心裂肺時，她腦海中還回蕩著死之前，那師妹將劍捅穿自己心臟時發出的病態狂笑：

「哈哈哈，師姐你一死，李師弟就會只喜歡我一人了！嘻嘻，安心上路吧，師姐！」

誰要和你爭什麼師弟啊喂？！

虞晚雪心道一聲晦氣，第三次進入鏡中世界。

這一次，她附身在了一位普通魔宗女修的身上。

雖然略微有些嫌棄這身份，虞晚雪還是連夜離開了宗門，往中州趕去。可這次比上次栽得還快，她剛踏出宗門統轄領地，就被蹲守在道旁的仙家正派弟子圍攻致死。

「爾等魔修，人域敗類，死有餘辜！」

好好好，算她倒霉！

虞晚雪第四次進入。

這回，她運氣極佳，成了雲萊仙朝的一位皇女。

這雲萊仙朝與傳統仙門不同，採用帝制，女修眾多，以女帝為尊。

皇女這個身份夠高貴，細想之下她甚至可以藉此調動仙朝資源。

虞晚雪興奮不已，然而她剛踏出自己的行宮就兩眼一黑，倒在地上抽搐。

咽氣前，她看見一角白裙落在自己眼前。

「咦？今日怎麼偷襲皇姐這般容易，莫不是皇姐打算捨棄帝位，乾脆送妹妹一分大禮？」

雲萊皇女，卒，享年三千六百四十一歲。

現實中，虞晚雪雙目無神，緩了好一陣，才第五次進入鴛鴦鏡。

這次，她為落仙城一個普通女修。

吸取了前面的深刻教訓，虞晚雪凡事小心翼翼，走一點路前都要左顧右盼，再三確認無人暗算自己，才稍稍放心出城。

低空飛行了數里地，再無任何人與自己靠近，虞晚雪心下大定，陡然加速。

「嗷嗚！」

大地開裂，一隻等待獵物蟄伏許久的不知名大妖破土而出，將某個懵逼女修一口吞掉。

落仙城頭，一名教習指著那頭咀嚼獵物的大妖，回頭和城內新人說道：

「吶，落仙城毗鄰妖域，時刻有妖族窺伺，若無必要需避免低空飛行，否則那就是你們的下場。可都記下了？」

……

前後經歷了十幾次不同的死法，虞晚雪面色蒼白如紙。

這鴛鴦鏡分明就是在針對她！

不是，這上古神代是給人過的么？處處是殺機，不僅要提防人域內部的明爭暗鬥，還要警惕妖族，偶爾還會遇上神靈抽風，她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要怎麼活著到達蕭煜身邊？

「我、我還要進去……」

「行了，小姑娘。死亡的感覺經歷過多，對你自身也會產生不可逆的影響，不要再嘗試進去了。」青南說道，替虞晚雪倒上半盞熱茶，推到她面前。

「不妨就旁觀他們，我想要不了多久就會結束了。」

妖域邊界，白國。

高塔之上，明裳端坐在屬於乘黃妖王的王座上，看著旁若無人坐在窗沿上的那道血色妖嬈身影，眼底寫滿了無奈。

而那觀氣息不比自己弱多少的純血螣蛇一族長老，縮小成了普通蛇類大小，乖乖盤在那女子腳下，大氣都不敢出。

不到半日前，螣蛇妖主足踏千丈黑蛇，威風凜凜地降臨她的白國。螣蛇之恐怖籠罩之下，整個白國陷入慌亂，明裳一度以為青南姐姐開錯了時間線，自己與那蛇主本該毫無交集才對。

誰知，這殺名在外的蛇主大人，讓人域妖族皆是聞風喪膽的螣蛇之王，開口的第一句竟然是：

「蕭煜在哪？」

明裳何等聰慧，一下子就明白了發生了何事，隨即感到一陣鬱悶。

怎麼她與夫君的事情，又是多了其他人的介入，真不知道青南姐姐是怎麼想的。

雖然不是預想中的蛇主打算在白國大開殺戒，但她總不能趕幽盈走吧？於是就有了幽盈無聊坐在窗上俯瞰整個白國的這一幕。

話說，蛇主化形成人的模樣，可真是……

明裳低頭看了眼自己與蛇主相比並不遜色的起伏弧度，默默將「不知廉恥」四個字去掉了。

她自從被狐祖娘娘點化以來，活了數萬年，從未聽說過蛇主有化形成人過，這也算是變相地開了眼。

「你打算如何與秦良玉相認？」幽盈忽然回頭問道。

明裳眨了眨眼，盡量不去看她那驚心動魄的曲線，說道：「本是讓青南姐姐暫封夫君的意識，然後我與他重演一遍過去的經歷，在回到現實后，這份鏡中的記憶會與夫君這一世的記憶融合。」

幽盈一陣驚異：「還能這樣？那秦良玉……那沈清棠此刻在何處？」

「應是在白國的某處。」

「嗯？他已經到這了？那你為何不去見他？」

明裳扶額：「我與夫君的初識，是夫君的師尊受了重傷壽元流失，需要借乘黃之力救他師尊性命，然而人妖兩族矛盾尖銳，故而夫君變換了相貌，隱藏修為潛入了白國，從此與我結緣。」

「本該在今日，他會來到我面前，請我出手救人。可……你這螣蛇妖主一現身，讓他如何接近我？」

幽盈一時語塞。

是啊，這個時候正處妖族入侵人域前夕，必然掌握了一些人族的情報，比如哪些仙人修為強大，需要重點「照顧」，沈清棠之流必然在抹殺名單上。她一現身，不就逼得他不能輕易接近明裳了么？

所以明裳才會如此煩惱。

正此時，一名侍女戰戰兢兢地走上高塔之頂，低頭快速走至明裳身前，屈膝道：「吾王，城門口方才出現了一個仙人，自稱要見您。」

明裳一陣疑惑：「仙人？何方仙人？可知名諱？」

她印象里沒有這樁事情。

那侍女小聲答道：「不知，那仙人受傷不輕，說完一句話就昏倒在城門口。」

「那他可有什麼特徵能分辨出屬於哪一座人域勢力？」

「這個……屬下分辨不出來，這仙人一頭銀髮……」

「砰」，高塔被撞出一個小窟窿，幽盈已然不見蹤影。

「嚶！」那侍女嚇得一個激靈，慌忙躲到明裳身後，生怕自己要被螣蛇妖主一口吃掉。

「……」明裳看著因某人慌不擇路撞出的缺口，感到十分頭疼。

「去，帶上最好的療傷丹藥，將那蕭……咳，將那仙人治好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