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晉·江·唯一正.版
「公子?」金錠子見他一直在愣神,忍不住喚了他一句。
「都這麼晚了,要不……你將人先打發了,改日再說行嗎?」原悄道。
人家這種時候找上門,不用想也知道不會是好事。
事出太突然,他還沒想好該怎麼幫原主收拾爛攤子。
「公子,若是改日對方再找過來時,大公子和二公子正好在府上怎麼辦?」金錠子道:「到時候若是讓二公子知道了,您又要挨打。」
若是換了從前,金錠子可不會心疼自家這個小公子挨打不挨打,但他如今早已對原悄死心塌地,自然是處處為對方著想。就說今晚,他連夜過來也沒敢驚動旁人,聽門房說原悄出去了,便一直在這裡候著。
「對方說是什麼事情了嗎?」原悄問。
「好像是……」金錠子支吾了半晌,似乎有些說不出口。
原悄見他這樣越發著急,「好像什麼?」
「有了。」金錠子道。
「有什麼了?」
「就是……」金錠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了。」
原悄腦袋轟得一聲,險些當場厥過去。
這可不只是風流債了,而是人命關天的事情啊!
不遠處,耳力極佳的衛南辭,在聽到金錠子的話之後,面色便沉了下去。
他從前不是沒聽說過原悄那些「往事」,就連他在長寧湖救人那次,對方都是因為在畫舫與舞姬嬉鬧才落的水。
但兩人相識以來,他見到的都是乖順單純的原悄,從未想過對方另一副面孔是什麼樣子。直到這一刻,聽到金錠子嘴裡說出這番話,他才發覺心口一陣憋悶,轉身便欲朝著府內行去。
然而他剛抬腳,就聽到原悄有些崩潰地道:「怎麼可能?我都三個多月沒去過畫舫了!你日日跟著我,你說我是不是這幾個月都沒去過那種地方?」
衛南辭腳步一頓……
三個多月,那不就是他將原悄救上來的時候嗎?
也就是說,自他們認識之後,原悄就再也沒去過畫舫!
不知為何,這個認知讓衛南辭心裡生出了點異樣的感覺,就連方才那股憋悶都散了大半。
「公子你別急,事情這不是還沒個定論嗎?只是眼下人在咱們府上,總得想法子先打發了。」金錠子道:「而且……您雖然三個多月沒去畫舫了,可三個月前您去得挺勤的,萬一是那個時候……」
原悄很想說三個月前的事情和他無關,卻說不出口。
如今他既成了原家小公子,那麼原主無論做過什麼事情,他都得替對方承擔。
但他畢竟年輕,從未經歷過這樣的事情,眼下說不慌神是假的。
「要不……告訴大公子,讓他幫忙出出主意?」金錠子提議道。
「不行,這種糟心的事情怎麼能讓大哥知道?」原悄深吸了口氣道:「先回家吧,我再想想辦法。」
事情如今只有一面之詞,他決定先去見見那傳話的丫頭再說。
原悄快步進門,想要朝門房打個招呼,讓對方次日一早幫忙知會眾人一聲。
然而他剛拐過門廳,險些撞到了衛南辭身上。對方抱著胳膊倚在一旁的廊柱上,也不知偷聽了多久。
「你偷聽我們說話了?」原悄緊張地問道。
「我耳力好,並非有意。」
「你……」原悄本就有些無措,得知事情被衛南辭偷聽后,整個人更慌了,「你……你聽到了多少?」
「我是同你一起回來的,你猜我聽到了多少?」
「我……」原悄可憐巴巴地看向他,「你能不能替我保密?」
衛南辭目光落在原悄面上,便見少年由於太過緊張,面色略有些蒼白,長睫微微顫抖著,像是隨時會哭出來一般。這樣的原悄,令他有些心猿意馬。
「走吧。」良久,衛南辭開口道。
「去哪兒?」原悄下意識問他。
「反正回去也睡不著,跟著你回去瞧個熱鬧。」
原悄一怔,非但沒因為他這語氣而著惱,反倒鬆了口氣。
衛南辭這人身上天生就有一種能讓人安心的力量,哪怕他沒開口承諾要幫忙,但原悄聽到他說要陪著自己的那一刻,也稍稍安心了些。
「把事情從頭到尾朝我說一遍。」去原府的路上,衛南辭朝金錠子問。
金錠子不敢隱瞞,忙一五一十地將那丫頭的話都朝兩人複述了一遍。
這畫舫的丫頭名叫小蝶,她家姑娘叫銀屏,是畫舫里į
40;一個舞姬,也是原主的相好之一。根據這小蝶所言,銀屏前幾日忽然有些食欲不振,還噁心嘔吐,今日找大夫一看,發覺是有孕了。
在大淵朝,舞姬都不是良籍,婚姻子嗣更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畫舫的管事若是知道銀屏有了孕,定然不會善罷甘休,所以銀屏這才著急派了小蝶來找原悄求救。
「前幾日開始噁心嘔吐?」衛南辭問。
「對,她確實是這麼說的,這麼要緊的事情小的不會記錯。」金錠子道。
衛南辭聞言思忖片刻,看向原悄,問道:「你方才說,多久沒有去過畫舫了?」
「三個多月。」原悄忙道:「自從那次你救了我之後,我就再也沒去過。」
原悄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自己便是原主那次落水時穿過來的,所以那個時間截點對他來說非常清晰。但衛南辭卻將重點放到了他那句「自從你救了我」上,彷彿原悄這話是在刻意朝他強調什麼似的。
「一會兒見了人你別說話。」衛南辭道。
原悄不知他是何打算,但是聽他這麼說,便乖乖點了點頭。
到了原府之後,金錠子便帶著兩人去了前廳,那丫頭果然還在那裡候著呢。
「原公子。」丫頭小蝶一見到原悄,便奔上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原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家姑娘吧,她懷了你的骨肉……」
原悄嚇了一跳,但見她大冷天跪在地上又有些不忍,抬手想去將人扶起來。
衛南辭卻一手攥住他手腕,將人拉到了自己身後。
「我只問你一遍,若是說實話,我今日便不與你計較了。」衛南辭俯身看著跪在地上的小蝶,沉聲道:「若有半句虛言,今晚你就見不到你家姑娘了。」
小蝶聞言一驚,下意識看向衛南辭,登時被對方的氣勢駭得面色蒼白。
原悄顯然也有些驚訝,緊張地看向衛南辭,不知他為何會有此一問。
「我……我……」小蝶緊張地渾身發抖,忍不住看向原悄,「原公子,你不能不念舊情啊,我家姑娘母子二人就指望您了!」
「我給過你機會,可惜了……」衛南辭冷冷看著她,開口道:「金錠子,即刻去濟仁堂請個大夫,再去羽林衛將你家二公子請回來,將人一起帶到畫舫里去。就說有人意圖讓你家小公子當冤大頭,替別的男人養孩子,看他是管還是不管。」
原悄在聽到他說讓金錠子去請原君恪時,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然而不等他開口阻止,小蝶就先變了臉色,朝衛南辭磕頭道:「公子息怒,小人知錯了,公子息怒……」她一邊磕頭一邊哭求道:「公子您高抬貴手,不要與我們家姑娘計較,這都是小人想出來的主意,不關我們家姑娘的事。」
原悄沒想到她改口這麼快,一時之間也有些蒙了。
「說吧,到底怎麼回事。」衛南辭道。
「回公子的話,我家姑娘確實是有了身孕,但不是原公子的。」小蝶一邊哭一邊解釋道:「姑娘想將這孩子留著,但依著畫舫的規矩,需得有人替她贖身才行,否則管事一定會讓她落胎。」
畫舫里姑娘為了避免受孕,大都用過一些葯,不出意外這一生是很難有孕的,正因如此,銀屏才會不捨得這孩子。
「姑娘沒法子了,這才叫小人四處詢問,盼著哪位公子能幫她贖身。」小蝶道:「我家姑娘這些年早已攢夠了贖身的銀子,她說只需有人願意幫這個忙,她絕不糾纏也不會讓對方掏一文錢。可我這幾日跑遍了京城,將從前與姑娘熟識的公子們都問了一遍,也沒人願意幫這個忙。」
一旁的金錠子不忿道:「所以你就打起了我家公子的主意?」
「都是小人鬼迷了心竅,我只是想著先哄原公子與我家姑娘見上一面,說不定他心軟就願意幫忙了。」小蝶又道:「這絕不是我家姑娘的意思,求原公子看在過去的情分上,幫幫我家姑娘吧。」
原悄聞言看向衛南辭,目光帶著詢問。
若事情當真如這丫頭所言,他倒是不介意順手幫人一把,就當是行善積德了,反正既不需要他多操心,也不需要他花銀子。但他一時也拿不準這丫頭說的到底是不是實話,若貿然答應,會不會惹上什麼應付不了的麻煩?
衛南辭一挑眉,不置可否。
原悄見狀,又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那動作在衛南辭看來,就像是在撒嬌一般。
「你在這兒看著她。」衛南辭朝金錠子吩咐道。
他說罷帶著原悄到了廳外。
「衛副統領,你說我該幫她嗎?」原悄
問。
「你還想幫她?」衛南辭擰眉道:「難不成是想給人家孩子當爹?」
「當然不是!」原悄忙道:「我連她長什麼樣都不記得了。」
衛南辭聞言似是有些不大相信,表情很是懷疑。
「我怎知你是不是余情未了。」
「你別胡說,我沒有!」
「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麼後來再也沒去過畫舫?」衛南辭目光落在原悄漂亮的臉上,語氣帶著點威脅:「別扯謊,我要聽實話。」
原悄沒想到這種時候他竟會問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懵了一下,而後答道:「不喜歡了,不想去了,覺得沒勁……」
「從前去得那麼頻繁,怎麼忽然就覺得沒勁了?」
「就……哎呀,我就是不想去了,你為什麼在這種時候追著問這些?」原悄被他問得有些急了。
衛南辭看著眼前的少年,不知怎麼忽然想起了許久前原悄去巡防營找他那一次。
那個時候的原悄還不知道是誰救了自己,卻特意帶了東西去巡防營詢問,想要找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可惜當時衛南辭有別的打算,所以並未承認。
直到宮宴那日,他再次救了原悄,對方才認出了他。
也就是從那之後,原悄與他越走越近……
「你不願再去畫舫,是不是因為你心裡有了別人?」
原悄嘆了口氣,懶得再與他爭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反正那孩子肯定不是我的,我往後也不會再去那種地方了。」
衛南辭對他這番「保證」很是滿意,眼底甚至染上了點笑意。
「看你表現吧,你應該知道整個京城到處都是我的眼線,若你再往那種地方跑,是決計瞞不過我的。」衛南辭道:「還有,那孩子確實不是你的。女子有孕大都是一個多月後開始害喜,你都三個多月沒見過她了,她若是三個月前有孕,不會等到現在才害喜。」
原悄一怔,「你怎麼懂這些?你不會是……」
「我可不像你。」衛南辭悶聲道:「年紀輕輕就不知檢點。」
原悄:……
原主這口黑鍋他到底要背到什麼時候?
「這件事情,你打算怎麼辦?」衛南辭又問他。
「若他們主僕二人一起算計我,我自是不會幫她們。若這丫頭說得句句屬實,銀屏姑娘也確實可憐。淪落畫舫又不是她自願的,如今明明有了銀子可以贖身,卻只能靠著旁人。」偏偏那些與她有過露水情緣的男人,沒一個願意出手幫忙。
雖說這姑娘是與原主有過一段,和原悄完全沒關係。但原悄既然替代了原家小公子的身份,又遇上這種事,他也沒法置之不理。更何況依著那丫頭的說法,銀屏姑娘的請求並不過分,既不要他負責也不要他出銀子,僅僅是借著他的身份幫忙贖個身而已。
說是「舉手之勞」,一點也不誇張。
「要不將她贖出來,你找個地方安置她?」衛南辭開口,話裡帶著幾分試探。
「我對她又無意,怎可如此?」原悄忙不迭拒絕,「我可以幫她贖身,但也僅此而已。且幫她之前得問清楚,她究竟是不是一時衝動,離開畫舫之後她到底能不能靠著自己活下去。」
若對方只是一時衝動,出了畫舫之後就後悔了,回頭找上他怎麼辦?
原悄願意幫她,但不代表會不計後果無條件地去幫她。
衛南辭對他這副堅決劃清界限的態度很是受用,輕笑一聲,轉身快步進了屋。
屋內那小丫頭正垂著腦袋啜泣,見衛南辭進來,便嚇得不敢再出聲了,只緊張地看著他。
「回去吧,讓你家姑娘等著,明日會有人去替他贖身。」衛南辭道:「不過我有言在先,此事與原小公子無關,讓你家姑娘想清楚,一旦她離開畫舫,往後是生是死全憑她自己去掙了。」
「多謝公子!」小蝶聞言噗通一聲又跪下了,朝著衛南辭不住磕頭。
衛南辭一擺手,示意金錠子將人送走。
今日這場意外,算是有驚無險,回裴府的路上原悄才徹底鬆了口氣。
「沒想到你竟願意幫忙。」原悄坐在馬背上,朝衛南辭道。
「既然你都打算斷了,就斷得乾乾淨淨,免得沾上甩不掉。」衛南辭道:「我也把醜話說在前頭,今日你說的話我都記下了,來日若有違背,我可不會輕饒你。」
原悄有些茫然,心道自己今晚說了這麼多,他說的是哪一句?
「今日之事,我該如何謝你呢?」原悄問:「要不我再給你制一把弩吧。」
「你既與那個銀屏姑娘沒有瓜葛了,這人情便不必記到你&
「什麼意思?難道你要去朝銀屏姑娘討人情?」
「你這腦袋一天到晚都在想什麼?」衛南辭聞言失笑不已,「還是說你……吃醋了?」
原悄只當他又拿今晚的事情揶揄自己,忙道:「我都說了與人家毫無瓜葛,也不會來往了!」
「我知道。」衛南辭收斂了笑意,又道:「其實……你的心思我都明白。」
「什麼心思?」原悄不解。
衛南辭並未回答,而是伸手往後一摸,覆住了少年扶在他腰側的手上。
「抱緊一點,仔細給你顛掉了。」衛南辭拉著原悄的手摟在了自己身前,而後一夾馬腹,將馬催得飛快。原悄怕掉下來,只能緊緊摟著他。
待兩人回到裴府之後,已經過了午夜。
原悄打了個哈欠,只覺這半夜簡直太長了。
「回去睡吧,早晨我讓他們別急著叫你。」衛南辭抬手在他腦袋上揉了一下,眼底帶著不加掩飾地親昵。
原悄困得睜不開眼,朝他道了晚安,便回了住處。
衛南辭目送少年進了房間,這才提步離開。
不過他並未回房休息,而是徑直去了一趟畫舫,找到了那位叫銀屏的姑娘。
與他想象中差不多,這位銀屏姑娘生得嫵媚動人,姿色確實很出眾。
衛南辭原本已經不那麼在意了,但一見到她,想到原悄曾經跟眼前這姑娘有過那樣一段,他又忍不住有些氣悶。
「妾身多謝公子願意幫忙。」銀屏朝他行了個禮,態度落落大方。
衛南辭沉著臉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開口道:「想好了嗎?」
「妾身早已想清楚了,就算是將來困苦伶仃死在外頭,也不想繼續在這畫舫里蹉跎。」銀屏道。
衛南辭目光掃了一眼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並未多問什麼。
眼前這女人看著約有二十五六歲了,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很多道理她說不定比衛南辭看得都透,所以衛南辭並不打算與她多費口舌。
他今日親自過來,只是好奇,想看看原悄從前相好過的女人,是什麼樣子。
但是看到的這一刻,又覺得自己著實是有些無聊。
「找你們管事的過來吧。」衛南辭道。
銀屏聞言便吩咐了小蝶幾句,不多時對方便將畫舫的管事找了過來。
對方一見衛南辭,還想套套近乎,卻被衛南辭一個冷眼嚇得立刻噤了聲。
有了衛南辭在場,畫舫的管事很是利索,當場便收了銀子還了身契。
「外頭有我的人,一會兒可以將你們主僕送到客棧。」衛南辭道。
「多謝公子。」銀屏又帶著小蝶朝他道了謝。
衛南辭起身要走,卻又想起了什麼,朝銀屏問道:「你身邊的丫頭說,她這幾日已經求過了京城所有與你相熟的公子哥,為何最後才去找原家小公子?」
「原小公子素來薄情。」銀屏道。
衛南辭一怔,對這個答案似乎有些意外。
「整個畫舫里的姑娘,原公子都招惹過,但依著妾身所見,他對哪個姑娘也沒動過情,不過是尋個快活罷了。」銀屏苦笑道:「這幾個月他一直沒來過畫舫,還有姐妹笑說,他要麼就是對誰動了心思,收了心,要麼就是生病了。」
衛南辭輕咳了一聲,表情微微有些不自在。
他心道,這還真是讓你們都說中了。
當夜衛南辭回到裴府時,天已經蒙蒙亮了。
裴斯遠正穿著一身武服在院中耍槍,見到他后略有些意外。
「一身脂粉味,去逛花樓了?」裴斯遠目光在他面上一掃,問道。
「沒有。」衛南辭忙否認道:「我哪兒敢啊!」
「你最好是沒有。」裴斯遠目光帶著點警告。
「師父,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裴斯遠手上的槍一收,「說吧,看上哪家姑娘了?」
「我不是問這個。」衛南辭道:「我就是忽然有點好奇,師父您當初跟余先生……是怎麼走到一塊的?畢竟你們兩個都是……男子。」
「怎麼忽然想起問這個?」
「就是昨日見您和余先生那麼恩愛,有些好奇。」衛南辭道:「我身邊那麼多成了親的,也沒見誰兩口子那麼親近,余先生看您時的眼神,都跟看別人不一樣。」
他這馬屁拍得恰到好處,裴斯遠聞言便有些發飄,難得露出了幾分不那麼沉穩的氣質。
「我與余先生的緣分,那都是天註定的,月老紅繩綁住
了手,拆不開啊。」裴斯遠走到一旁坐下,眼底帶著幾分笑意,「等你遇到那個人你就懂了。」
「那我怎麼能遇到那個人呢?」衛南辭問道:「我每日在京城巡防,遇到的人沒有一萬也有數千,我如何知道誰是月老給我綁了紅繩的人?」
裴斯遠伸手在他心口的位置戳了一下,「這裡有人的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聽說過吧?天天想見他,抓心撓肝,做夢都能夢到他。好吃的想給他嘗嘗,好玩的想帶他見見,他一高興你就跟著高興,他傷心了,你就心疼。」
「知道他惦記你,你心裡就跟開了花似的,見到他與旁人親近,你就生氣吃醋。怕他被人欺負,怕他遇到危險,怕他走路磕著,吃飯嗆著,恨不能天天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揣在懷裡,含在嘴裡……」
「要是他不喜歡你,你就得費盡心思讓他喜歡,要是他碰巧也喜歡你,那你就撞了大運了。」裴斯遠說著嘴角忍不住浮起了一絲笑意,也不知想到了什麼。
「師父,萬一我搞錯了呢?」衛南辭又問。
「那你就去弄清楚到底有沒有錯!」裴斯遠說著看向他,問道:「你這會兒心裡,想著什麼人嗎?」
「沒有!」衛南辭連連搖頭,「誰也沒想。」
裴斯遠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略有些躲閃的目光,卻沒多說什麼。
當日裴府的早飯用得很晚。
裴斯遠和原君懷對弈了幾局,喝過了早茶,余舟才起床。
原悄這一覺也睡得挺沉,比余舟起得還晚,好在沒錯過早飯。
「三郎昨晚沒睡好?」早飯時,余舟問道。
「昨晚和衛副統領去鐘樓看煙花了,回來得晚了些。」原悄道。
他知道昨晚自己和衛南辭出門的事情,門房說不定早已朝裴斯遠彙報過了,所以並未全數隱瞞,反正他們去看煙花也不怕讓人知道。
旁人聽了這話倒是沒怎麼在意,只當是年輕人喜歡湊熱鬧。
倒是裴斯遠意味深長地看了自家徒弟一眼,目光帶著點玩味。
衛南辭也不知是有心事,還是做賊心虛,一直埋著頭吃東西,一頓飯就沒抬過頭。
眾人用過早飯後,便陸續有人上門拜年。
原君恪也下了值,過來朝裴斯遠磕過頭之後,便打算接著大哥和原悄回府。
「我閑著無事,送送他們。」衛南辭自告奮勇道。
裴斯遠開口叫住他道:「回來,我還有話要跟你說。」
衛南辭聞言只得頓住腳步,目送著原家三兄弟出了裴府。
「我今天早晨朝你說那些話的時候,漏掉了幾句最重要的忘了說。」裴斯遠將人叫到書房,斟酌了半晌才開口道:「小衛,喜歡一個人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也許一個瞬間就夠了。但抓住一個人,是不容易的。」
「嗯。」衛南辭點了點頭,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
「別胡來,想清楚後果再做決定,做了決定就要負責任,記住了嗎?」
「徒兒記住了。」衛南辭道。
裴斯遠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終究是沒再說什麼,擺了擺手將人打發了。
原悄整日在府中忙著制沙盤,自然也沒出過府。
一直到了正月十四這日,原悄給衛南辭制的沙盤才算完工。
不過這京城的沙盤比皇宮的沙盤還要大一些,所以他制好后並未組裝,而是裝到了幾口大木箱里,打算讓人運到巡防營之後再當場組裝。
這日一早,原悄便讓金錠子備好了馬車,將幾個木箱都放到了馬車上,一路送到了巡防營。
他並未提前朝衛南辭打過招呼,因為想藉機給對方一個驚喜,也算是謝過衛南辭此前對他的照拂。
不過他千算萬算,沒算到對方今日竟是不在營中。
「原小公子怎的不提前打個招呼?」一個守衛道:「我們衛副統領這幾日一直在街上帶人巡防,就沒怎麼在營中待過。」
「這麼早就走了?」原悄問道。
「誰說不是呢,早出晚歸的,就跟魔怔了似的。」
因為衛南辭巡防的次數太反常,恨不得日日住在街上,巡防營的人這幾日還私下開玩笑,說副統領莫不是看上了哪個姑娘,日日去巡街就為了再遇上一回。
「那能不能勞煩你幫我傳個話?」原悄道:「我東西都帶過來了,總不好再拉回去。」
「什麼啊?」那守衛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原悄身後的馬車,問道。
「沙盤。」原悄道:「我給你們做了一個京城的沙盤。」
那守衛聞言驚得下巴差點掉下來,他可還記得當初衛南辭回來有多眼饞羽林衛的沙盤。
實際上不止是衛南辭,他們不少人都挺眼饞的。
若說當初讓原悄幫忙畫輿圖,是為了搶羽林衛的風頭,並不是多麼在意這東西本身,如今他們眼饞沙盤,卻是真的想要。
「來個人,快去街上找找衛副統領,就說原小公子送了大禮來,讓他快回來!」那守衛激動地拉過一個士兵道,隨後便熱情地招呼著原悄進了門。
街上,衛南辭正牽著馬在木工鋪子門口溜達。
在路過木工鋪子時,他忍不住伸著腦袋往裡看了半晌,似乎是想找到某個身影。
「頭兒,咱們這一早晨在這條街上巡了好幾遍了。」殷時提醒道:「不換個地方?」
「別的街上不是安排了人嗎?」衛南辭瞥了他一眼,「這裡出過事兒,多巡一巡不行嗎?」
殷時見他有些氣兒不順,便沒再多說什麼。
「今天初幾了?」衛南辭忽然問道。
「十四了。」殷時道。
十四了?
離上元節就差一天了。
衛南辭看著那木工鋪子的門口,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足有半個月了,原家小公子竟然沒出過一趟門。
這少年既然能為他收了心連那些鶯鶯燕燕都不來往了,怎麼就這麼沉得住氣?
半個月了,就沒想著出來見見他?
衛南辭一邊想著,要不然去原府看看,保不齊對方又開始胡來了!
一邊又覺得自己這樣有點太上趕著,明明是原小公子主動的,怎麼現在倒成了他整日被吊著?
衛南辭長吁短嘆,像個被負心漢拋棄了的小媳婦似的。
「衛副統領!」這時,一個士兵騎著馬奔來,「原小公子……」
「他怎麼了?」衛南辭面色一變,便聞對方又道:「去營中找您呢,帶了大禮。」
衛南辭眼睛一亮,一臉得意地道:「我就知道,他肯定會來!」
他說著翻身上馬絕塵而去,甚至都沒顧得上帶著殷時。
待到了巡防營之後,他遠遠便看到正廳門口擠滿了士兵,像是在看什麼熱鬧。
衛南辭撥開人群大步進去,剛到了門口就怔住了。
便見廳內的正中央不知何時搭了個高台,上頭的沙盤已經搭了一半。一排排木刻的民居、商鋪,被用榫卯固定其上,沙盤中心是碧綠的長寧湖,湖心島上的望月閣、湖邊停著的畫舫都沒落下……他每日巡防的街巷和房舍,巡防營的大營,都被製成了小巧的木刻,一一排布在眼前。
饒是他早已見過皇宮的沙盤,但今日驟然看到這一幕,依舊難掩震驚。只因那是他最熟悉的京城,他甚至一眼能看到自己和原悄在街上第一次「正式見面」的那條街。
而此時的原悄,正埋著頭認真地將一排排的房舍組裝到沙盤上。他今日身上穿著一襲青綠色的窄袖長袍,為了方便行動,外頭只套了一件兔毛的馬甲,因此面色略有些蒼白,手也被凍得有些泛紅。
大概是真的怕冷,他時不時還得搓搓手,防止手指被凍僵。
「衛副統領?」有人注意到了衛南辭,忙朝他解釋道:「統領過來看過了,他吩咐讓裝在這裡的,說裝在大廳里氣派。」
「嗯。」衛南辭點了點頭,目光卻沒從原悄身上挪開。
那一刻,他不知為何,忽然想到了裴斯遠說過的那番話。他驚訝地發現,自己見到原悄的這一刻,最先想到的竟然是,原小公子最怕冷了,穿得這麼少萬一凍壞了怎麼辦?
「衛副統領!」原悄聽到動靜,轉頭看向他,遙遙沖他一笑。
那一刻,衛南辭清晰地感覺到,周圍的一切好像都因為少年這個笑,而變得不一樣了。
他怔怔看著眼前的原悄,一顆心跳得砰砰作響。
他心中暗道,自己應該是沒弄錯。
原小公子心裡有他。
他好像,也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