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晉·江·唯一正.版
衛南辭提步進門,但不知是太過激動,還是怎麼回事,竟是一個趔趄,險些被門檻絆倒。
「衛副統領!」一旁的人忙伸手去扶。
「什麼破門檻……」衛南辭訕訕地嘀咕道。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心道這門檻不是天天都過好幾回嗎?
他們衛副統領怎麼這突然之間就被絆了一跤呢?
真是奇怪。
「都堵在這兒幹什麼?」衛南辭回身朝眾人道:「不用訓練了是嗎?」
「衛副統領,咱們這不是來看……」
「看什麼看?」衛南辭擰眉道:「難怪屋子裡這麼冷,熱乎氣兒都讓你們放跑了!都給老子滾滾滾!」他說著抬手關上了門,將一幫看熱鬧的兒郎都關在了門外。
這麼一來,屋內只剩下了衛南辭和原悄、金錠子主僕。
金錠子見他發火,便埋著頭老老實實幹活,也不敢抬頭看他,生怕觸了霉頭。
衛南辭看向幾步之外的原悄,倒是有些不自在了起來。
「自己弄的?」衛南辭指了指沙盤問。
「金錠子幫了我不少忙。」原悄一邊忙著擺沙盤,一邊道。
衛南辭隨手取過一個城樓的模型拿在手裡把玩,目光卻時不時偷看原悄。
少年皮膚本就白皙,因為天冷的緣故,看上去比平日里更添了幾分冷白,薄唇透著紅意,看著就賞心悅目。
三郎長得可真好看!
衛南辭不禁嘆氣,心道自己從前怎麼就沒好好看過他呢?
「你別看了。」原悄突然開口道。
「我沒……」衛南辭嚇了一跳,支支吾吾還想否認。
卻聞原悄又道:「我雕工不好,木刻做得挺糙的,擺在沙盤裡看著還行,拿在手裡就不怎麼好看了。」衛南辭聞言這才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是他手裡的木刻。
「我覺得挺好看的,你看這線條,刻得……一看就能認出來是城樓。」衛南辭強行誇道。
「反正不好看也就這樣了。」原悄拿過他手裡的城樓,將其裝到了沙盤上。
衛南辭俯身盯著他弄了一半的沙盤看了一會兒,指著其中的一條街道:「我記得三個多月前,我就是在這裡撞到了你。你懷裡抱著兩把鋸子,在一個炸年糕的攤子前……我當時拐過巷子,一眼就認出了你。」
原悄看向他,問道:「你當時是不是想著,我是我二哥的弟弟,所以故意要嚇唬我?」
「怎麼可能……」衛南辭心虛地一笑,「我只是覺得你有趣,想逗一逗罷了?」
原悄一擰眉,心道這人果真是故意的。
「我原以為你應該是個挺驕縱的性子,沒想到你那麼乖。」衛南辭想到原悄當時紅著眼睛「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心想三郎可真是太討人喜歡了。
原悄轉頭看向衛南辭,見對方眼底的笑意都快溢出來了,便忍不住心道,自己這次投其所好算是投對了,衛南辭看來是真的喜歡這沙盤,自從進了門嘴巴就高興地沒合攏過。
「冷嗎?」衛南辭見原悄看向自己,心中不由一悸,下意識捉住了對方的手。
原悄一愣,有些彆扭,但隨即明白過來他應該是怕自己手凍僵了沒法繼續幹活,便笑了笑,任由對方握著幫自己暖手。
「你手真小。」衛南辭第一次這麼正式地握原悄的手,稍稍有些不好意思,便沒話找話說,「巡防營那些兒郎的手,就沒這麼小的,你看比我的手小了這麼多。」
他邊說還邊比劃著,手指在原悄纖長漂亮的指節上劃過。
原悄抽回自己的手道:「我得趕緊弄,不然今天收不了工了。」
「收不了工就明天接著弄,你要是願意住這兒都行。」衛南辭有些悵然若失地握了握自己空了的手,目光再次落到了原悄身上。
原悄幹活的時候非常專註,一雙漂亮的眸子倒映著沙盤上的木刻,像是將半個京城都裝在了其中。那一刻,衛南辭只覺怦然心動,不由看得痴了。
「嗯?」原悄擰了擰眉,有些驚訝地看向衛南辭。
他有些不大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此時此刻嗅到了衛南辭信息素的味道。
「呃……」衛南辭收斂住心神,開口道:「我出去一趟。」
他說罷快步出了門,沒多會兒回來時,手裡多了一個手爐。
「拿著。」他將手爐放到原悄手裡,又把自己
身上的大氅給原悄披上,隨後拿起原悄尚未來得及組裝的木刻,開口道:「你教我,我來弄。」
「你會嗎?這個得用巧勁兒,你可別弄壞了。」原悄有些不放心地道。
「壞了我賠給你。」衛南辭沖他一笑,眼底帶著點不自知的寵溺。
原悄抱著手爐站在一旁,生怕衛南辭用勁兒太大,將他好不容易弄出來的榫頭弄折了。不過出乎意料的是,衛南辭這人看著挺拔英武,做起這種精細活來倒是挺有耐心,看著比金錠子上手還快。
「這個……」原悄將木刻遞給他,又示意他組裝的方向和位置。
衛南辭就那麼躬著身體,依著對方的指示,將木刻一一裝到了沙盤上。
到了後來,他甚至嫌金錠子礙事,直接將人打發到外頭曬太陽去了。
「這些松枝,插到河邊,弄一排。」原悄道。
衛南辭接過他遞來的松枝,插到河邊裝樹。
「這沙盤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弄的?」衛南辭一邊擺弄那些松枝,一邊問他。
「幫我二哥弄完了皇宮的沙盤,就開始了。」
衛南辭抬頭看了他一眼,顯然還對當初那件事情耿耿於懷。
不過如今面對著眼前的一切,他又覺得這樣也挺好。
至少他能知道,原悄心裡一直都是在意他的。
「你就不怕辛辛苦苦弄出來我不領情?」
「我知道你一定會喜歡的。」原悄道。
衛南辭一笑,沒有否認。
他當然喜歡,喜歡得不得了。
看著眼前的沙盤,他便想起了當初帶著原悄在京城四處採風的日子,想起在城樓上,原悄將手放在他懷裡取暖,想起馬背上,少年被凍得縮在他懷裡……
衛南辭問自己,他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原悄有了一點這樣的心思?
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嗎?還是更早一些?
他想起原悄第一次讓自己幫忙那日,想起自己稀里糊塗落下的那個吻。他忍不住問自己,若當時同樣的境地中,對方不是原悄而是旁人,他會幫這樣的忙嗎?
答案顯而易見:
不會!
他又想起宮宴那晚,自己在水榭外的觀景台上,看到金錠子匆匆趕來說原悄落了水。當時他腦袋裡一片空白,甚至都沒來得及問清楚狀況,便幾步奔過去一頭扎進了水裡。
還有京郊秋獵的時候:
那日他看到原悄一個人在河邊溜達,撿起地上的石頭在自己腦袋上比劃,像是打算動手給自己開瓢似的。當時衛南辭一邊腹誹著原家小公子好像不大聰明,一邊忍不住在河邊看了好久。
還有更早的時候,原悄帶著一幫紈絝去演武場替原君恪撐場子……
衛南辭越是往前回述,便越是驚訝。
他驚覺自己竟是在那麼早的時候,就對原悄另眼相待了。
只是他想不起來,自己的心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這個擺的不對。」原悄攥住他的手腕,示意他換了一個方向。
衛南辭目光落在少年的手背上,心道三郎的手真白,而且很軟。
不過很快他便強行收斂了心思,暗道自己怎麼忽然間跟個登徒子一般,心裡想的都是些這樣的東西?若是給三郎知道了,還不知要如何看他。
「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原悄開口道。
「什麼?」衛南辭有些緊張地看著他,表情期待又忐忑。
「你和我二哥為什麼一直這麼不對付?」
「也沒什麼特別的,除了互看不順眼之外,大概還有那件事情的緣故吧……」
「哪件事情?」原悄不解道。
「你不知道,還是裝傻?」
「我……」原悄想了想,「我那次落水之後,忘了許多事情。」
「你大哥的腿是怎麼傷的,你還記得嗎?」
原悄一怔,「記不大清楚了。」
「忘了這麼多?」衛南辭擰了擰眉,卻沒多計較這個問題,而是開口朝他解釋道:「三年前的冬天,你大哥回祁州老家過年,途中遇到山匪,馬車墜了崖。他的腿就是那個時候受了傷,再也沒站起來過。」
「可是……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原悄不解。
「和他同
路的,還有我兄長。」衛南辭道。
原悄一怔,他怎麼從來不知道衛南辭還有一位兄長?
難道……
「我失去了兄長,你大哥成了如今這樣……」衛南辭道:「他們誰都沒做錯什麼,只是一起遇到了意外。但是從那之後,我與你二哥就變得越發水火不容,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就是看對方不順眼。」
原悄聞言目光一黯,不禁有些難受。
他從前在有關戰後創傷的課上聽老師講過,一起經歷過災難的人,有的會因為經歷過同樣的痛苦而變成知己,也有人會因為難以癒合的創傷,對彼此產生某種「應激」情緒,一旦見到對方就會想起那段痛苦的經歷,從而將內心的痛苦轉化成對彼此的負面反饋。
原悄猜想,衛南辭和原君恪可能就是這種情況。
因為他們的兄長,在同一場災難中,遭遇了變故,而他們兩人顯然都沒過去那個坎兒,心中的憤懣和懊惱無處宣洩,只能在每次被對方勾起回憶時,將其轉化為某種外化的對抗情緒。
「那你見到我的時候,會有不好的感覺嗎?」
「我那個時候不怎麼認識你,都沒注意過原君恪還有個弟弟。」衛南辭苦笑道。
幸好他是在三年後認識的原悄,過了這麼久,當時那種憤怒和難過已經被消磨了大半,他如今甚至可以心平氣和地朝原悄說起這件事。
原悄看著對方,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與此同時,他也不禁有些納悶,當年那場事故這麼重要的信息,為何他所知的原書情節中,一概沒有提及,只用一句「原君懷遭遇意外」就一筆帶過了。
可惜原悄不知道該找誰去要答案。
他已經穿過來這麼久了,腦海中這本書的情節都未補充完整,他甚至不知道衛南辭和自家兩位哥哥在書中是什麼結局。
當日,待原悄暖和得差不多后,便動手和衛南辭一起將剩下的沙盤組裝好了。
衛南辭對眼前這成果很是滿意,忍不住繞著看了好幾圈。
「那我就帶著金錠子先回去了。」原悄一邊收拾箱子一邊道。
「到了該用飯的時辰了,我帶你去吃好吃的。」衛南辭說罷出門吩咐了人幫忙將箱子收拾好,又讓他們招待金錠子在營中用個飯,這才拉著原悄走了。
衛南辭帶著原悄去了京城很有名的一家飯莊,叫江月齋。
巧的是,這江月齋正好在余舟的濟仁堂對面。
兩人挑了二樓靠街那側的雅間,透過窗戶正好能看到對面的濟仁堂。
「余先生這濟仁堂真夠氣派的。」原悄開口道。
「十幾年前那會兒,濟仁堂還不是醫館。」衛南辭一邊點菜一邊朝他解釋道。
「那是什麼?」
「花樓。」
原悄聞言險些被水嗆到,「花樓?」
「這件事情就說來話長了,我只聽說我師父和余先生是在這裡認識的,後來出了一些變故,花樓被查封了,余先生就將這裡改成了濟仁堂。」衛南辭道:「這裡是整個大淵朝,唯一一家敢給人動刀子的醫館。」
「動刀子?」
「嗯。」衛南辭道:「有些病靠著吃藥扎針是好不了的,比如肚子里有東西壞了,得動刀子才能治好。」
原悄聞言十分驚訝,心想古代這樣的醫療水平,竟然還有手術嗎?
「據說當年百姓聽說此事後都不敢上門,直到余先生的人救活了一個難產的婦人,母子平安。」衛南辭道:「從那以後,濟仁堂就出了名了,每年都會有膽子大的,願意來試試。」
畢竟,有些病不治就是死路一條,治了尚且有一線生機。
「給人動刀的點子,是余先生想出來的?」原悄問。
「是吧。」衛南辭道:「具體我也不是特別清楚,回頭你可以找余先生問問。別忘了你答應過我,過了年就會找他瞧病,這眼看都十五了。」
原悄本來對於「治病」一事還有些抗拒,生怕節外生枝。
但如今從衛南辭口中聽了這麼多餘舟的事,又不禁有些好奇起來。
原
悄越想越覺得有些奇怪。
可他一時也沒想出究竟是哪裡不對勁。
兩人說話間,夥計便將酒菜端了上來。
「不說余先生了,你知道明日是什麼日子吧?」衛南辭一邊幫他夾菜,一邊道。
「元宵節?」原悄道:「上元節。」
「上元節是……年輕男女互訴衷腸的日子。」衛南辭像是生怕他不知道似的,認真朝他科普道:「女子會選在這一天送心上人荷包,男子則會贈玉佩或者珠釵,以此互表心意。」
大淵朝民風開化,對女子沒有那麼多約束,未婚的年輕人可以適當地表達情意,沒有那麼多顧忌。原悄從前對上元節稍稍有些了解,知道古代人都很重視這個節日,不過聽衛南辭這意思,大淵朝的上元節好像和情人節差不多。
「我還聽人說,只要是在這天表白心意,一般都不會被拒絕的。」衛南辭暗戳戳地道。
「怎麼可能呢?」原悄笑道:「若是一個姑娘討人喜歡,有兩個男子朝她表白,她總不能都答應吧?這兩人中必然有一個會被拒絕。」
衛南辭心道,三郎今日怎麼跟塊木頭一般?
他都暗示地這麼明顯了,對方卻好像沒聽懂似的。
「反正……如果是我,不管誰朝我表明心意,我都一定會答應的。」他說罷認真盯著原悄看了一眼,那意思再明顯不過。
原悄哪裡知道他在想什麼,只覺得納悶,暗道衛副統領今天好像喝了假酒。
但他見衛南辭正在興頭上,也不願駁了對方面子,便沒再多說什麼。
兩人在江月齋用完了飯,衛南辭特意帶著原悄路過了長寧湖邊。
他抬手遙遙指了指岸邊那顆綁了紅繩的大柳樹,開口道:「明晚望月閣會在湖心島放煙火,在煙火結束之前,我會在那顆大柳樹下等著……」
原悄:……
衛副統領這是想談戀愛想瘋了?
竟然打算往樹下一站,誰來表白就跟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