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正文完—

第114章 —正文完—

山脈覆雲,梨花玉落。

林傾白走在一片梨花園中,花香在鼻尖瀰漫。

他轉過身衣擺隨花而落,那落白的花兒顫顫的垂在他的肩頭。

前方是雲霧,後方是飛花,此番的美景在仙界都難尋一遭。

這是哪裡?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林傾白踏著花泥,在梨花園中走著尋著,隱約見到前方山霧之中有幾個影影綽綽的人影。

林傾白加快了腳步走過去,他穿過雲霧,穿過落花,最後看清了遠處的風貌。

是幾個白髮老人正在下棋飲酒,空中散著花香伴著酒香,好不瀟洒。

林傾白踩中了落枝,發出咔噠一聲脆響。

下棋的綠衣老人將落下一子,頭也沒抬地說:「來人了.......」

對面的藍衣老人恩了一聲,沒搭理他,繼續捻著鬍鬚研究棋盤。

「你去問問他。」綠衣老人拿起一旁的茶盞飲了一口,又說道。

「我不去。」藍衣老人拒絕的乾脆,又補了一句:「你為何不去?」

綠衣老人搖頭晃腦的吹著茶水,說:「我沉默寡言,不善與人交流.......」

藍衣老人研究好了,長袖撫盤,落下一子,眼睛都沒抬一下,嗓子里冷笑了一聲說:「不善與人交流?我看你是又想悔棋........」

綠衣老人看了一眼棋盤,當時臉色大變,淡然如仙的表情不再,他顫抖的抬起手,怒的挑著眉,說:「你你你.....你個老張頭!你怎麼說話!我是那樣的人嗎!!!你如此污衊我,當真是含血噴人!道德敗壞!和你這樣的人還有何可言!不玩了不玩了!!!」

說完綠衣老人就抬手將棋盤一掃,怒氣沖沖的轉身就走。

「.........」

這時坐在梨花樹飲酒的黃衣老人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拽住了綠衣老人的手說:「不就是來了個新人嗎?我去問問!你看你倆爭的。」

說完黃衣老人就拎著酒壺,慢慢悠悠的湊到了林傾白身前。

這個老人長得像個老壽仙翁,圓圓鼓鼓的腦袋,細長的彎眼,長白鬍須,走到林傾白眼前時笑笑的,一臉的和善。

他眼神應是不太好,恨不得湊到了林傾白眼前才看清楚林傾白的臉,當時大驚:「呦呵!竟是如此年輕!!!你們快來看啊,來的新人如此的年輕俊秀!!!」

一聽見這話,另外的兩個老人才難得挪開了眼眸,望向了林傾白。

綠衣老人一看林傾白如此年輕,也是眸中大驚,他的手抬了抬,卷了兩圈衣袖跑過來,細細的打量著林傾白。

林傾白不習慣被人這樣看,微皺起眉頭,朝後退了退身子。

那兩個老人卻是個自來熟,眯著眼睛看了一會,相視而望,紛紛點頭道:「果然果然!果然是年輕啊!」

林傾白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淡淡的問:「請問,這裡是何處?」

「你不知這裡是何處?」黃衣老人瞪大眼睛,說:「這裡是神洛山啊。」

林傾白皺緊了眉頭,低聲道:「神洛山.......」

這個地方他聽著好耳熟,可是他腦中空空,一時間竟然想不起來他在何處聽過這個地方。

「你要成神了——」

旁邊的老人又說了一句。

林傾白忽而便想起來他在何處聽過這個地方了。

在傳說中........

在他以為是人為編造,全部為假的傳說中,確實出現過神洛山。

神洛山是飛升成神所來到的第一座山,這裡有一處神門,只要走進去,便可從此無憂無苦,成為凌

於眾人的神明。

正在林傾白想的出神時,在神洛山的梨花樹旁,忽然浮現出一道三人高的大門。

「瞧,門來了。」

黃衣老人笑著指了指,將林傾白帶了過去。

大門周圍泛著白光,似霧般隨時都會消失,而門內之景皆覆在白光之下,看不真切。

林傾白立於大門前,望著門內,頓住了腳步。

「走進去就行了。」黃衣老人朝裡面揮了一下手,又說。

林傾白依言抬起了腳。

綠衣老人捏著鬍鬚站在梨花樹下,笑著說:「好啊好,你可是這千萬年以來第一個成神之人,如此年紀輕輕便可遠離塵世,無憂無苦,斷情絕愛,讓老夫好生羨慕啊,當年老夫我啊,苦練一生,到了三萬歲才飛升成神.........」

後面的話林傾白沒有聽清,只是他在聽見斷情絕愛時,便猛的收回了腳,心中一陣陣的刺痛。

他好像忘了什麼........

有一件事情,很重要的事情......

他應該想起來!

可為何怎麼都想不起來了!

林傾白皺緊了眉頭,覺得自己腦中皆是白霧,他拚命驅趕,卻無濟於事,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到處亂撞!

忽然他腦中浮現出一個名字。

安兒.......

安兒.......

隨著這個名字的出現,曾經發生的那些事情猶如鋪天蓋地的海嘯將他淹沒於其中。

他想起他們二人在凡間相知相伴,想起他們在仙界的愛恨情仇。

還想起了最後的最後,他的小徒弟得知他一生都只是林傾白的爐鼎,卻無恨無怨,心甘情願的走進了陣法之中,任由刀鋒在他的胸口生剜出魂丹.......

林傾白心臟疼的無法呼吸,臉色瞬間白了一層,五指收緊,將胸口的衣料抓出了層層褶皺。

他望著眼前這扇人人追隨的神門,並無半分的欣喜向往,而猶如在望著洪水猛獸,痛的站立不穩,連連向後退,

安兒在哪......

他的安兒在哪.......?

怎麼辦啊.......他不過是來到了神洛山便險些想不起當年事,想不起他的安兒,若是踏入了神門,定然什麼都忘了。

他不能再在這裡多呆上一秒,不能........

望著林傾白臉色不對,身影飄忽,旁邊的黃衣老人一把扶住了他的身體,問:「小夥子,你是還有何事放不下,無事,只要踏入神門,什麼都會忘了.......」

說著老人不由分說的拉著他的手臂將他往神門裡面帶。

林傾白一把掙扎開他的手,兩步向後退,他的胸口劇烈起伏,一雙冷眸中充滿了戒備,粗喘著對老人說:「我不進神門.......我要離開這裡.......」

黃衣老人又勸說了兩句。

「小夥子,你還年輕,如此年歲便成了神,日後這三界便是你掌中之物了!」

「還有何事比這更重要?」

「那些情啊愛啊,不過都是過眼雲煙!等你活到我們這個年歲,你就明白了........」

「聽老人的話,定然不會讓你吃虧......」

可是無論老人如何勸說,林傾白只是咬著牙,話:「我不成神,讓我走!讓我走!」

望著林傾白此般的執拗,兩個老人無奈的望向了另一個藍衣老人。

那個老人依舊坐在棋盤前,背對著眾人,似乎對這裡發生的事情並不在意,只有聲音遙遙的傳了過來。

「可以讓你走.........只不過神洛山難進也難出,若你想走,便

從這裡出去吧。」

話畢,藍衣老人衣袖一揮,那仙霧瀰漫的地上忽然出現了一個大洞。

大洞深不見底,入眼皆是一片黑寂,只能聽見洞內水流急促而下的聲音,卻久久聽不到水流落地的回聲,猶如通往無間地獄那般可怖。

林傾白覺得這裡眼熟,他走到瀑布邊緣,望了一會,眉眼沉淡的抬起眼睛,聲音如結了冰的刀,說了四個字:「掘地瀑布。」

「不錯,就算是掘地瀑布。」

「.........」

「掘地瀑布既然能從仙界通往凡間,自然也能從神界通往仙界,想要回去,就自己跳下去吧。」

藍衣老人說話簡短,也不多解釋,說完就垂下眼睛,抿了兩口茶。

黃衣老人走上前來,還是不死心的勸著林傾白:「這掘地瀑布的事情你定是知道,跳下去就是永生永世在黑暗中墮落,只有千分之一的機緣能從這裡出去,回到仙界,如何選擇你心中應當清楚......」

是啊,如何選擇林傾白心中清楚。

他從這裡跳了下去,不過是千分之一能回到仙界,即便是回去了,閻秋司還在不在?

若是.......他殉在那個陣法之中.......

那會比凡間之時安兒死在他身前還要痛上千倍萬倍。

林傾白不敢想象這個假設,這個念頭一旦冒頭就將他刺的千瘡百孔,脈絡寸斷。

還不如進入神門,將一切都忘了來的自在.......

可是.....他捨不得。

林傾白閉上眼睛,兩步上前,從掘地瀑布上一躍而下,一身的白紗衣在空中如煙般飛灑,伴隨著水流的撞擊聲,翩然飛舞。

旁邊的三人沒有想到林傾白如此乾脆就跳了,綠衣老人臉色一慌,衝上前兩步,想要拽住林傾白的手臂,卻只是觸摸到林傾白輕薄如紗的衣擺。

再無一人。

他氣急敗壞,轉過身對著藍衣老人發脾氣:「我們等了千萬年!!!等了千萬年才等來了這一人,他踏進門就算業績了!!!你給他說什麼掘地瀑布!!!」

「.......」

「你也是,和他啰嗦什麼?!直接打暈帶進去不就結了!」

「這........我也沒想到他真的跳........」

「你們倆賠我的業績!」

林傾白猛的睜開眼睛,粗喘著氣,胸口上下劇烈的起伏。

還是那個熟悉的寢殿。

黑色的天花板,紅色的簾帳,就像是大婚之時在床榻上的喜色.......

這是閻秋司的寢殿。

林傾白喉結滾動,緩緩的轉過頭望了過去。

應是晌午,魔族難得出了太陽,陽光透過窗邊照了進來,在地上落下了折影,飛塵在空中浮沉。

林傾白在閻秋司的寢殿中住了多日,這是他第一次看見一向昏暗的寢殿終有了陽光。

不過和以往不同的是,以往林傾白每一次生病醒來,都會在床邊看見了閻秋司守在他的床邊。

無論是在凡間,還是在仙界。

這一次在寢殿中守著他的人卻不是閻秋司,而是何昉棱和牧妍。

兩個人正坐在案幾前的陽光下,在玩竹牌,玩的專心致志,就連林傾白醒了都沒有發現。

何昉棱不知道出了什麼牌,應是贏了,沖著牧妍挑了挑眉毛,牧妍將手中的牌一把扔到了案几上,氣的雙手撐著下巴,鼓著嘴。

光影下,少女生氣的眉眼都生動了許多。

林傾白腦中混沌,望著兩個人緩了好久,才出了聲:「.........閻秋司在哪?」

個人聽見了林傾白的聲音,身子一頓,猛地轉過身望向了林傾白。

牧妍一把扔下了新發的竹牌,撲到了林傾白的身前,方才還氣的紅撲撲的小臉立刻就變了淚眼,眼眶泛紅的望著林傾白說:「師尊.......你終於醒了啊.......你知不知你昏迷了多久........」

林傾白不在意他昏迷了多久,他單手撐起身子,又一次問道:「閻秋司在哪........」

他的聲音顫抖,纖細的手指緊緊抓著床單,說出這句話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將自己一步步的逼到了懸崖峭壁上,只要是在向前踏上一步,他就會粉身碎骨。

何昉棱搖了搖頭,裝腔作勢的嘆了一口氣:「唉,師兄啊........」

林傾白的心臟猛的一緊,一下什麼都顧不得了,他一把掀開了被子,就要朝著外面沖。

可是他的身體虛弱,又心中著急,還未走上兩步,腿就猛的一軟,險些跪倒在地上。

牧妍就站在林傾白的身邊,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林傾白的身子,轉過頭瞪著何昉棱,怒聲道:「師叔,你胡說八道什麼呢?!」

「開個玩笑.......」

何昉棱也是沒想到林傾白會反應那麼大,他彎著腰,一臉的嬉皮笑臉的說:「師兄我開玩笑的.......閻秋司他好著呢,比牛還壯,哪哪都好,你別擔心他了。」

說著何昉棱還怕林傾白不信,快步的走到了寢殿陽台的位置,雙手用力的推著陽台的木門。

那一扇木門閻秋司之前應是很少打開,後來林傾白被關在這裡,閻秋司又將所有可以通往外界的地方都落下了結界,也包括這兩扇木門。

所以林傾白也從來沒有打開過這扇門。

木門沉重,上面還有些落灰,隨著何昉棱手上的力道,木門劃在地上響起沉重的吱呀聲,陽光順著縫隙探了進來。

直到木門完全打開,大片大片的陽光毫不留情的照了進來,艷陽之下還可瞧見空中輕揚的飛塵。

何昉棱朝外面努了努下巴,對林傾白說:「師兄你看,他在哪兒呢。」

林傾白單手撐著床邊,緩緩站起身,在牧妍的攙扶下走到了陽台的大門處。

門外的光線刺眼,林傾白一身蒼白的內衫,立於大門處,宛如置身在方才夢中的神門之外。

白光依舊,只不過這一次林傾白透過光,望向外面的時,看見的不是一片空蕩白芒,而是幾個在空中輕盈飛舞的人影.......

同時何昉棱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說:「我是真的佩服閻秋司啊,胸口被剜了一個碗大的疤,當天晚上就醒過來了,沒兩天就活蹦亂跳的........」

「師兄,你那天是要把我們給嚇死了,我們真的以為你要和閻秋司一起殉在結界里了.........」

何昉棱的聲音在林傾白耳邊回蕩,林傾白喉結滾動了一下,望著那群人,看見其中熟悉的影子,他心中的絞痛才漸漸平復,聲音顫抖的問道:「.......他們在做什麼?」

眼前的白光盡散,林傾白看清楚了。

他看見了玄徹,看見了莫御羅,看見了坊嫿,看見了楓綰,還看見了......那個人.......

這幾個年輕人像是永遠都有用不完的活力,一個個也不知道做什麼,在空中快速的飛動,叫嚷著吵鬧著,你撞我一下,我罵你一句,似在捉一個黑色的東西。

浮光落在幾人的肩上,將飛舞的幾人照的如鳥兒一般輕快。

「他們在捉若鬼。」何昉棱答道。

「捉若鬼.......為何要捉若鬼?」

「師兄,你還記不記得那一日發生了什麼......我

和你說啊........」

從何昉棱和牧妍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描述中,林傾白得知在他昏睡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一日,成神法陣燃起,閻秋司剜了魂丹。

他本就沒有心臟,如今失了魂丹,性命瀕臨消失,林傾白卻抱著閻秋司,爆出渾身的法力,不讓魂丹進入他的體內。

法陣和林傾白的對抗,最終是兩敗俱傷。

法陣碎裂,林傾白重傷,而後魂丹又回到了閻秋司的身體中。

而林傾白因為身體吸收了一部分魂丹的金光,性命還可以再撐上一段時間。

林傾白聽到這裡,面色倒是沒有什麼變化。

牧妍在他的肩頭搭上了一件大氅,他攏了攏大氅,垂下了眼睫,聲音輕如雲煙的重複著:「還可以再撐一段時間.......也行......也夠了........」

牧妍一看林傾白薄淡的神色,就知道林傾白是誤會了。

她立刻說道:「師尊,哪裡啊,您現在有魂丹了!您再也不會魂飛魄散了!別聽師叔說話大喘氣的。」

林傾白猛的抬起眼睛,望向了牧妍。

牧妍站在欄杆邊,笑得眼睛彎彎的對他說:「鬼眼啊,師尊!」

林傾白一怔,攏著大氅的手指猛的一緊。

他的眼睛泛出了光,心臟在這一刻開始快速的跳動,似春日復甦,荒地長出了一片片映著光的綠草。

「鬼眼......」

「是啊,師尊,您忘了嗎?!我們還有鬼眼!」

牧妍說道這裡也開心的紅了眼睛,聲音抑制不住的激動:「魔皇為了救您,將鬼眼從若鬼的劍柄上剜了下來,又抓來了巫族王女給您煉製魂丹,如今您體內的魂丹便是鬼眼啊!不若為什麼那麼多人都在抓若鬼!」

「因為它被搶走了鬼眼,生氣了,不願再當魔皇的法器,要叛逃!為了抓他,師兄和魔皇都一起抓了三天三夜了!」

是啊,鬼眼.......

還有鬼眼.......

還有鬼眼.......

鬼眼可以做他的魂丹.......

林傾白垂下頭,勾起了嘴角,笑了。

他笑的眼眶酸澀,笑的雙眸含淚,他抬手覆上了他的心口,感受到了那顆魂丹在他體內旋轉制動,為他的身體源源不斷的提供養分。

他和他的安兒都不會再走了。

最後他抬起頭,眼睛泛紅遙遙望向了遠處。

光落山頭,春日風暖。

這一日,他終於看見了魔族的陽光,看見了他的徒弟們臉上散不盡的笑意,還看見了.......他的安兒轉過身回頭,隔著山谷的艷陽望向了他。

閻秋司頓了一下,傻傻的愣在原地,而後揚起了大大笑容,抬手沖著林傾白揮動了兩下,喊了一句:「師父!」

他朝著他奔來,光頂在他的肩頭。

他跑的很快,很快。

彷彿這三界之中,只有他們二人而已,再無其他。

他越過了光,越過了風,越過了曾經所有的阻礙,所有的愛恨,所有的歲月。

就像是曾經無數次那樣。

義無反顧的,奔向了他的師父———

擁抱他的師父———

-

雖然林傾白已經有了魂丹,但是鬼眼所制的魂丹和他原來的魂丹還是有很大的差別。

加上林傾白的身體底子不好,這一下他在魔族休養了足足一個月,身體才漸漸的恢復。

不過林傾白也是實在不願再多休息了。

在這一個月里,閻秋司就跟個搖頭晃腦的大狗子一樣,日日守在他身前,白天圍著

他喂葯按揉,晚上抱著林傾白睡覺,跟著火爐一樣給林傾白暖身子,抱的緊緊的,日夜不離。

這還沒有什麼。

最關鍵的是涼瑤楚每天都來給林傾白把脈治病,結果她和閻秋司兩個人互看不順眼,沒有說兩句話就要吵起來,沒有吵兩句話就要打起來。

次次都將林傾白吵得頭疼,胃疼。

但還好,現在閻秋司已經漸漸學會控制殺意了。

每一次,林傾白只要一看閻秋司抬手要喚若鬼砍涼瑤楚,他就會捂著心口,或者捂著肚子,輕輕的吸一口冷氣.......

只需要這一口氣,閻秋司就會立刻收起鋒芒。

什麼殺氣,什麼戾氣都散了。

他甚至顧不得涼瑤楚還站在一旁,立刻撲到他師父的床邊,目光擔憂的柔聲問:「師父,你怎麼了?是心臟痛,還是胃痛了?」

林傾白一說自己是哪裡難受了,那個小狗就會小心翼翼的抱住林傾白,溫暖的手在林傾白的痛處按揉。

林傾白若是不推開他,他的手壓根不肯林傾白柔軟的身子,也壓根記不起還有涼瑤楚這個人。

等到林傾白好了許多,可以下地行走了,閻秋司才肯放涼瑤楚回巫族。

而林傾白的三個小徒弟也要走了。

因為林傾白不願再回仙族,何昉棱早已經回去主持大局,林傾白的三個徒弟因為不放心林傾白,非要賴在魔族混了一個月。

出發的那一日,牧妍紅了眼睛,拽著林傾白的衣袖,說了很久的話。

她最後還說了,何昉棱將悉連谷的屍首帶回去之後,還是打算為悉連谷辦一場隆重的葬禮,葬入仙陵。

林傾白聽見之後,沉默了許久,最後聲音微啞的說:「好.......我便不去了........」

他和悉連谷之間,太複雜了。

他們自小一起長大,幾千年了。

他們曾經一起在仙界的槐楊樹下習武,一起聽從師尊的教誨,做錯了事情會一起跪在師尊的殿前。

他之間有過親情,有過信任,也曾互相扶持,互幫互助。

幾千年的事情,只要林傾白願意想,他想上幾天幾夜也想不完,可是林傾白卻不願意想了,也不願意念了。

人是會變的。

他不知道悉連谷是何時從當年那個笑意純善的師姐,變成了不擇手段的魔族王后。

但是既然人會變,那麼便隨著他變吧。

一時間該走人的都走了,喧鬧了一個月的魔族忽然又安靜了下來。

閻秋司也終於開始處理越輝和晴公主的事情了。

林傾白雖然嘴上沒說,但是他也看出來,一提到這件事情閻秋司就有些消沉。

那天晚上,閻秋司抱著林傾白在床上折騰一夜,弄得林傾白一身虛汗,筋疲力竭,躺在床上動都動不了。

後來,閻秋司躺在旁邊給林傾白揉腰,林傾白累的昏昏沉沉,靠在閻秋司的肩頭眼睛都睜不開了,半閉著眼問:「......你打算如何安置越輝和晴公主?」

按照魔族的傳統,越將軍和晴公主是為魔族大義捐軀,定然是要辦一場隆重的葬禮,厚葬之。

閻秋司卻沉默了一會,低聲說:「........不葬了。」

林傾白睜開眼睛,望向閻秋司,沒有說話。

閻秋司抱著他的手更緊了,他閉上眼睛,低聲的說:「若是葬了,便是真的死了.......」

林傾白一下就明白了閻秋司的意思。

當年他死了,閻秋司也沒有將他下葬,而是日日等著,等了三百年,當真就把林傾白給等了回來。

或許,這一次閻秋司還希望能夠將逝去的人等回來..

......

林傾白心中酸脹,淺吸了一口氣,抬手抱住了他的小徒弟,手一下下的撫摸著閻秋司的發。

昏暗的燭火在殿中搖蕩,沒多久床榻和紅簾也跟著晃起來。

又過了一會,幔簾中斷斷續續傳來了林傾白剋制不住的呻、吟聲,細聽還帶著些哭腔。

.......

這一次閻秋司將林傾白折騰的狠了,林傾白腰疼腿軟,在床上又躺了兩日,身體才緩過來一些。

閻秋司便帶著他來到了一個山洞中,牽著林傾白的手沿著洞口一路走了進去。

山洞寬大,卻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若是說非要有,那便是在山洞中放了一個大棺材。

棺材是冰晶質地,從遠處看就像是一塊泛著藍光的冰塊,在昏暗的山洞中散發著盈盈的光。

走近看,卻能看見是越輝和晴公主。

他們兩個人穿著一身喜服,躺在棺材里,閉著眼睛。

也不知道閻秋司對他們用了什麼法術,已經一個月了,二人的屍體還像是睡著那般,眼睛微閉,面色紅潤,容顏美好。

閻秋司慢慢的走到了二人的身前,俯下身子,看了一會。

他看的眸色深沉,很是專註。

又是過了許久,他忽然垂下了頭笑了一聲,低聲道:「活著沒能在一起,死了反倒是能躺在一起了.......」

林傾白的手猛的捏緊,站在原地。

後來閻秋司也沒再多說什麼,他探手從衣襟中掏出來兩個竹編人。

兩個笑人被編的歪歪扭扭,也穿著一身的紅衣,長得又丑又矮,可是偏偏二人臉上的笑意被閻秋司編的栩栩如生,好像真的很開心......

這是閻秋司沒有來得及送出手的新婚賀禮。

閻秋司將兩個人小人擺在了棺材中,放在了越輝和晴公主之間。

兩個人小人靠的很近,手牽著手。

再也不分離。

閻秋司做完這一切,喉結艱難的滾動了兩下,終是一言未發,只是抬起手重重的拍了拍越輝的肩膀,就像是曾經無數次那般,他們並肩作戰,奔向不同的戰場,肩頭交織相錯時,閻秋司重重的拍一拍越輝的肩膀。

似是這一拍,便可祝他們平安歸來,再次相見。

做完這一切,而後閻秋司轉過身走向了林傾白,他牽起林傾白的手,兩個人一起走出了山洞,再也沒有回頭。

今日又一個難得的艷陽天。

閻秋司和林傾白站在洞口,抬頭看著陽光,沒有人先踏出第一步。

閻秋司忽然開口說:「師父,當年我便是將你放在這個山洞中........」

這是林傾白第一次聽見閻秋司說起當年事,他呼吸一滯,垂下了眼沒有說話。

閻秋司繼續道:「你說,既然你可以回來,那麼他們........」

「會回來的。」

林傾白堅定的打斷了閻秋司的話,他握著閻秋司的手緊了緊,說:「人生皆是輪迴,千年萬年,只要願意等,總會回來的........」

閻秋司愣了愣,側過頭望著他師父在陽光下稜角分明的側顏,這樣望了一會,他忽然笑了。

「師父,說的對。」

「千年萬年,只要願意等,總會回來.......」

-

又是一個月過了。

閻秋司是個耐不住無聊的性子,他用這一個月將大戰之後魔族那堆爛攤子處理完,便想著要帶林傾白出去遊山玩水。

林傾白身體還沒有完全好,走路時間久一些就會累。

最關鍵的是他心知,閻秋司就是想換個新的地方和他做那

些事情。

閻秋司最近已經越來越的過分,他不知道從哪裡討來了一些夫妻床、笫之間的小玩意,林傾白縱著他用了第一次,從那以後他就像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那是越用越喜歡,越用越盡興。

漸漸的他那些不正經的玩意也用的越來越多,越來越新。

有好幾次他把林傾白弄的渾身戰慄,眼淚漣漣,拽著他的手不停的喊著安兒,向他求饒。

他不光沒有停,反而越來越烈。

林傾白有些生氣,自然不會答應他的要求。

可是沒過幾日,閻秋司又湊到了林傾白的身前,不同於以往他提到了那些山山水水,這次他眼睛亮亮的說:「師父,我們去一趟凡間和修真界吧,看看我們來時的路。」

看看來時的路.......

林傾白,心動了。

這一次和曾經一樣,他們從掘地瀑布出發,到達了青莫寺後山的湖中。

他們到達凡間的時候是上午,巳時。

湖還是曾經的那個湖,只不過湖旁的景色已經變了。

以前湖邊的是繁茂的樹林,從湖中望去只能隔著樹林看見青莫寺的寺頂。

尤其春日晚上,寺頂映著月亮,伴著樹林中窸窸窣窣的蟲鳴聲,靜謐又美好。

那時候閻秋司總是喜歡背著林傾白偷偷的來山中玩,就算是沒什麼好玩的了,他也喜歡躺在樹林中最大的那顆樹枝上,聽著蟲鳴,看著天上的月亮,心中卻滿是道不盡的恨意。

對百姓的恨意,對整個王朝的恨意。

如今湖旁住上了零零散散的山戶,山上的樹也消失了大半,改成了種莊稼的地方。

林傾白和閻秋司互相了看一眼,繼續朝著青莫寺走去。

三百年了,青莫寺還在,卻也變了樣子。

以前那個不大的寺廟,早已經被推翻重建了數次,變成了一個高五層的大寺廟。

今日不是什麼節日,可是來往寺廟中的人依舊是絡繹不絕,甚至有些擁擠。

林傾白和閻秋司走在這條路上,閻秋司生怕來往的路人會撞到林傾白,便擋在了林傾白的外側。

三百年了,幾代更迭流傳,就連人們的穿戴裝扮都變了。

阜朝的人喜歡穿著淡色的輕紗服飾,尤其少女,多是淡粉淡黃淡藍這些顏色,以清秀為美。

而如今的凡間人都穿著顏色艷麗的錦袍,女子更是盤著複雜的髮飾,塗著艷色的胭脂,眉心還點著各式各樣的花瓣。

林傾白和閻秋司並肩走在這條路上,路過青莫寺門口的時候,林傾白環顧四周,忽然就想起了當年他與郗安初遇的場景。

那日下著飄雪,郗安還年幼,又瘦又小,身高差不多到林傾白膝蓋。

林傾白不過是給了他一個熱騰騰的肉包子,他便赤著腳,踩著雪,一路跟在林傾白的身後。

當時林傾白只覺得這個孩子也不怕他是個壞人,一個包子就願意跟著他走。

真傻,真天真。

後來他才知道,又傻又天真的人,是他。

只不過不知為何,以往想起來猶如刻在骨頭中無法原諒的回憶,如今卻都一撫而過,只剩隨風而散的灰塵,早已不在意。

林傾白這樣想著,忽然低聲的開口問道:「你可還記得在凡間第一次遇見我,便是在此地。」

閻秋司自然記得,他說:「記得。」

林傾白又問:「你........第一次遇見我的時候,是作何想?」

閻秋司愣了一下,說:「........師父,我說了你可別生氣。」

林傾白面不改色說:「我不生氣。」

閻秋司笑著,還就當真實話實說

了:「我當時覺得你一個快二十歲的王爺,位高權重,為何還如此好騙,我當時看見師父.......」

誰知閻秋司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就見他師父的臉色沉了下來,一把甩開他的手,轉過身快步朝前走。

閻秋司臉色一變,立刻快步跟上前,努力找補道:「但是後來我知道師父那是善良!」

林傾白還是沒有理他。

「若是沒有師父這般的善良,我當時早就餓死在雪地了!」

「........」

「師父若是當時沒有收留我,我如何能見到這般好的師父!」

「........」

可是無論閻秋司如何找補,林傾白都不想理他。

後來閻秋司也急了,他一把拽過了林傾白,一雙深黑的眼眸無比認真的望著他師父,急切的說:「師父,當年若不是你心善,在大雪中將我帶回王府,我怕是現在都在恨意中浮沉,還是那個不知善為何物的魔皇閻秋司,當年是我不好,我騙了師父,師父,你能不能原諒我.........」

周圍的風聲和人聲好似都在這一刻淡了。

這是那麼久以來,閻秋司第一次很認真很專註的請求林傾白原諒.......

對當年他在凡間做出的事情,請求林傾白原諒.......

若是以前林傾白定會很認真去思考原諒與否的這個問題。

可是現在,他有什麼資格去原諒閻秋司?

若是沒有他,閻秋司甚至不用經歷這些苦。

什麼恨意中浮沉?

若是沒有他,閻秋司甚至可能一生都沒有恨意!

他要什麼資格去原諒別人......

看見林傾白的眸色低垂,閻秋司也明了林傾白心中所想,他抬手一把將林傾白擁進懷中說:「師父,過往的那些都不重要了,我只知道你是的我的師父,也是我的妻,日後我定會好好待你。」

林傾白聽見閻秋司說的後半句話,臉色頓時臊紅了,他抬起頭看見周圍的路人皆是望向他們。

他一把推開了閻秋司,低聲的斥他:「胡說八道!」

說完林傾白也不理閻秋司了,紅著耳朵一揮衣袖轉身便走了。

閻秋司哄了他師父,卻跟沒哄一樣。

他跟在他師父的身後,上去拽他師父的手,拽一下他師父甩開一下。

「師父,你別生我的氣.......」

再拽一下,他師父再甩一下。

「師父,我錯了.......」

兩個人就這樣拉拉扯扯的走到了原來的雲王府門前,站住了腳。

雲王府也早已經不再了,變成了一家酒樓,裡面來往著熙熙攘攘的餐客,生意好的不得了。

外面招攬客人的小二一看見林傾白和閻秋司站在門外,立刻熱情的迎了上前,將人往客棧中攬。

二人不好拒絕,便進去吃了一餐午飯。

他們坐的位置還是曾經林傾白寢室中案幾的位置。

當年他和閻秋司無數次的相對而坐,坐在案幾前用膳。

如今,案幾不是當年的案幾了,殿室不是當年的殿室,周圍也早已經物是人非。

只有他們二人,跨越了無數朝代,跨越了無數的人,卻還是能夠如當年那般,相對而坐。

當年的他們又怎麼會想到他們還會有今日。

如何敢想?如何預料?

用完了午膳之後,他們二人走出了酒樓,卻紛紛回望了過去.......

若是說在凡間,他們最放不下也就是蓮姨和紅月了。

只不過早已過了三百年。

蓮姨和紅月這般的平凡人

,早已經埋沒在時間的長河中,就連一個想要祭拜的墓地都已塵歸塵土歸土,遍尋不到了。

正巧,酒樓的對面有一家書鋪子。

閻秋司走了過去,問道:「老闆,你們這裡的書全嗎?」

那老闆是個四十多的中年人,手中拿著蒲扇,聞言從躺椅上站起身立刻道:「全!這方圓百里,就沒有比我家更全的是書鋪子!」

閻秋司說:「你幫找一本記載阜朝的史書。」

「阜朝.......」那老闆一聽這個可是面露難色,他用蒲扇柄撓了撓頭,四周望了一圈說:「阜朝是哪個朝代.......」

「三百年前。」林傾白淡聲。

「三百年前?!」老闆大驚失色,連忙揮了揮手說:「這沒有,這沒有,如今誰還關心三百年前的事情,要不你們看看我這裡擺的熱門書,全部都是銷量最好的。」

書攤子前擺放著花花綠綠封面的書。

林傾白和閻秋司卻不關心這些書,他們轉過身正要走,忽然一個趕著驢車的漢子來到了書攤前,扯著嗓子喊道:「老李,今日有沒有廢書啊————」

「有————」老李立刻探出頭來說:「你等會,我給你抱出來。」

沒多久老李就從書鋪子里抱出一沓子舊書,氣喘吁吁的放到了驢車的後面,兩個人交易了一番,漢子就把驢車趕走。

那漢子應是專門收廢書的,驢車後面已經裝了不少的破書爛書了,朝前一趕車,一本泛黃的舊書從驢車上飛了下來。

閻秋司走上前,彎腰撿起了那本書。

這本書應是許久都沒有人要,書頁上還有蟲子啃食的洞口。

封面上寫著:歷代野史。

閻秋司拇指飛快的翻了幾頁,終於在被蟲子啃食殘破的一張頁子中找到了關於阜朝的記錄。

至於關於他們二人當年撕心裂肺的愛恨情仇,也不過是史書中寥寥一言。

——匡元十二年,雲王之徒郗將軍起兵叛亂,未果,同年,雲王薨。

........

原來,他們也早已被埋沒在這三百年綿長的歲月中了........

-

在凡間已經尋不到當年的蹤跡,二人不過是逛了一日,便來到了修真界。

距離林傾白和閻秋司離開修真界也不過一年,修真界倒是還沒有變樣。

一切如舊。

他們先來到了林傾白的家裡,林府。

禮娘和其子林駱被閻秋司殺死之後,林老爺似又尋得一新歡。

林傾白二人站在林府門口,便聽見了府內二人的歡聲笑語。

林老爺沒了他們,比之前過得更好了

林傾白緩緩收回了正要敲門的手,轉過身對閻秋司說:「走吧.......」

閻秋司不明所以,卻還是跟著林傾白走了。

他們又走到了慕善學堂和修仙學堂的門外。

正是上課的時間,路的一邊傳來了朗朗書聲,一邊則是鈍器擊打的習武之聲。

孩子們都在上課,林傾白和閻秋司便坐在路邊飲茶的攤子前歇了歇腳。

他們走的時間長了一些,林傾白坐在硬凳子上,腰有些痛。

他垂下頭,手撐在腰后頂了頂,輕吸了一口冷氣。

閻秋司原本是專心致志的看著過往之人,一聽見林傾白這一聲微弱的吸氣立刻就轉過頭,知道他師父不舒服了。

「師父。」閻秋司放下杯盞低聲喊了一聲。

林傾白的下巴微垂,髮絲落在肩頭,眼睫顫了顫,咬著嘴唇,聲音輕微的說了兩個字:「腰疼........」

閻秋司心裡顫了一下,也顧不得現在是在外面,

手探在林傾白的纖細的腰后,一把攬過他師父柔軟微涼的身體,手腕放在林傾白僵硬抽動的后腰處輕揉著。

周圍的人有些多,林傾白前胸倚在桌子上,又是依偎在閻秋司的懷裡,他頭垂的很低,臉有些紅,下意識的想要掙脫開一些。

可是閻秋司這孩子對他身體太了解了,手掌一撫上林傾白的腰,便將他腰后冷硬的那個冰塊給融化了。

又暖又舒服。

他捨不得離開。

閻秋司倒是個厚臉皮,完全不在意別人看,他旁若無人的抱著林傾白,一邊揉,一邊還貼在林傾白耳邊低聲一句句的問著:「師父,好點了沒有.......」

「師父,還痛不痛了.......」

「師父,你若是難受的厲害,我帶你回客棧歇一歇.......」

閻秋司眼裡只有林傾白。

然而從外人的眼裡,便是兩個男人膩膩歪歪的抱在一起。

林傾白嘴上斥他:「聲音小些!」

可是話雖是這樣說,林傾白的耳垂卻更紅了,他的心暖的像是放在火爐上烤,靠的綿軟融化,腰間不自覺地在閻秋司手掌下蹭了蹭。

他離不開閻秋司,便想著左不齊這裡是在修真界,無人認識,他低著頭倒也沒人看見他。

想到這裡林傾白微微彎下了腰,輕舒了一口氣。

可是他這口氣還沒有舒完,前方的慕善學堂和修仙學堂同時放學了,大門一開弟子們哄的一聲沖了出來!

林傾白心裡一慌,立刻坐直了身子,還抬手將閻秋司一把推開。

閻秋司猝不及防,被他師父這一下推得身子一晃,小板凳不穩,撲通一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師父.......」閻秋司委屈。

林傾白沒理他,目光定定的望著遠處。

他雖然現在化形了,但他畢竟曾經是慕善學堂的老師,在別人面前他靠在閻秋司懷裡,他掩耳盜鈴,不在意就不在意了。

但是在他徒弟面前不能如此。

那些孩子還小,他帶的徒弟就閻秋司一個學壞,已經是師門不幸,其他的孩子還是要走正道。

那些孩子一到放學就溜的快,不一會林傾白就看見了熟悉的幾人。

蘇博遠,紀夢桃,杜項禹。

他們三個站在路邊,似乎是在等人。

沒一會邵雲帆還有幾個慕善學堂的孩子也出來了,他們走到蘇博遠幾人的面前,手中都拿著一沓子的紙,一改曾經的鋒芒針對,而是無比熟絡的互相問到:「你們有消息了嗎?」

「沒有。」

「你們這邊有消息了嗎?」

「也沒有.......」

幾個人垂頭喪氣,邵雲帆將手中的紙狠狠一拍,說:「都一年了!整個修真界都要找遍了,這大活人能去哪啊!難不成他們不在修真界了?!」

一聽這話,另外三個見識過閻秋司法力的人都乍然沉默了。

過了一會,杜項禹說:「走吧,今日還是去老地方......」

幾人便拿著手中的單子走到人多的巷子里。

有人發單子,有人在牆上貼紙,就連一項眼高於頂的蘇博遠,也站在路邊,尋人便往人手中塞上一個單子,聲音如冰的說道:「麻煩留意一下畫像上的人。」

「請問你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過往的路人有的不理,有的拿起單子看上兩眼,搖了搖手。

正在這時忽然有一個小男孩走了過來,他走到蘇博遠的身前拽了拽蘇博遠的衣服,聲音弱弱的說:「哥哥,這是你的錢袋嗎......」

蘇博遠低下頭,看見小男孩手中拿著一個青藍質地的錢袋。

正是他的。

蘇博遠點了點頭,接過了錢袋,從裡面摸出了一塊靈石,遞給了小男孩。

小男孩卻是不敢要,他向後退了兩步,連連擺手說:「這個不是我撿到的,是那邊兩個哥哥撿到的,他們已經給我買糖了.......」

說完小男孩吸了吸鼻子,朝路的另一邊指了指。

在遠處的人影紛疊中,蘇博遠順著男孩的手指望去,依稀看見兩人的背影。

那兩人已經走遠,只能見一人黑衣,一人白衣,背影迢迢,衣擺在空中翩漣,身上帶著與凡塵格格不入的仙塵氣。

蘇博遠心中大驚,連忙兩步上前就要追過去,卻見那兩人眨眼之間便掩入了人海中。

蘇博遠呆站在原地,雙眸茫然的望了一會,忽然想起了什麼,他低下頭連忙打開了錢袋子,卻見錢袋子中多出了一張紙條。

他將紙條拿出,拇指與食指展開紙條,指尖顫抖。

卻見紙條上面的字跡娟秀,熟悉。

——蒼山高遠,緣過一層,前路為長,再會。

-

林傾白和閻秋司在凡間和修真界逛了一圈,該看的人看了,該憶的事也憶了。

他們回到魔族的時候正是晚上。

林傾白和閻秋司剛到了魔族城門口,便聽見了城內的喧鬧聲。

於此同時還有滿城的燈火通明,城門內路邊的攤主叫賣著花燈,天燈順著空中冉冉而起。

夜空綴月,燈彩耀人。

林傾白腳步一頓,站在路口有些愣了。

在他的記憶中,魔族的夜一向寂靜,到了晚上只能聽見颯颯的冷風聲,還有時不時魔物的夜嚎聲,只叫人心中生畏。

即便是魔族城門打開,其他各族之人也是無人敢來訪。

然而今日,一切都不同了。

這裡像是凡間的上元節,也像是修真界牡丹城的燈節。

人們成群結隊的在街上玩樂,孩子們穿著紅衣,手中拿著花燈,開心的跑跑跳跳,大人們在後面追著喊著:「慢一些,慢一些。」

闔家團圓,熱鬧非凡。

「這是........」林傾白轉過身望向了閻秋司。

閻秋司微仰起下巴看了林傾白一眼,頗為得意的說:「此乃我們魔族的燈元節。」

林傾白沉默了一會,道:「我記得魔族沒有這個節。」

「........」

閻秋司被林傾白一語戳破,眉頭跳了兩下,霸道蠻橫的說:「我是魔皇,我說過什麼節,他們就要過什麼節!誰敢不從?!」

林傾白無言的看了他一眼,轉過身自顧自的朝前走,沒理他。

閻秋司跟在林傾白身上,跑了兩步,一把拽著了他師父的手,皺了一下眉,捧起林傾白纖細的手,說:「手怎麼如此涼,冷嗎,師父?」

林傾白搖了搖頭說:「無事。」

閻秋司便一手攬過林傾白的腰,讓他往自己身上靠了靠,另一隻手拽著林傾白的手放在掌心中暖著。

其實只要閻秋司在林傾白的身邊,沒多一會,林傾白便什麼病啊痛啊都好了,身體也暖和了起來。

「看一看呦———漂亮的花燈,漂亮的花燈————」

「來一來,看一看———玉鐲首飾全都有————」

「各種顏色,各種款式,任君挑選————」

路邊的叫賣聲不絕於耳,甚至有些吵鬧,然而這些全部都化在了城中繁華入眼的熱鬧中,卻是風光綿暖,如入喉熱酒,叫林傾白心中被暖意充的滿滿脹脹,腳步飄忽,嘴角也不自覺勾起了淡笑。

這一路很長,他們兩人並肩前行,走過了喧擾擁擠的街道,走過了燈火

通明的長路,像是當年他與郗安相知相遇,走過了凡間的紛爭艱難,也像是他與秦安相伴相隨,走過了修真界的茫然情誼。

更像是如今,他與閻秋司走過了相愛相恨,最後也將一起執手,走過在未來的歲月重重。

「王上!」

「王上!仙尊!你們快點來!快點來!」

耳邊響起了坊嫿輕快的聲音,林傾白這才回過神望了過去,看見坊嫿正站在河灘邊沖著他們揮手。

身邊站在楓綰,小白,還有許多在空中放著花燈的魔族百姓。

他們都一改往日深色穿著,而是穿著淺色艷色的衣衫。

河灘邊圓月映水,波光潺動,空中的天燈似夜空星辰,為今夜增了好幾番的色彩。

閻秋司拉著林傾白走上前,接過了幾人早已經給他們準備好的最大號天燈,而後閻秋司將一支毛筆遞到了林傾白手中。

他望著林傾白,笑著道:「師父,這一次你可以寫下你的願望了。」

林傾白握著毛筆的手卻是顫抖。

原來閻秋司一直都記得......

他們已有兩次放天燈,卻次次都有遺憾。

第一次在凡間,他先動了心,一心想和郗安一起放花燈,卻被忽起的城中□□打斷,無疾而終。

第二次在修真界,秦安心中有他,可他卻忘卻曾經,他們二人雖是放了天燈,但是他心中無願無求,紙燈上未落一筆。

終還是遺憾。

這是第三次了,他們生在仙界,要將當年的遺憾過往全部都了結在這一紙天燈上。

閻秋司寫的快,寫完了便歪著頭望著他師父。

林傾白寫的很認真,閻秋司看的更認真。

天燈中的暖光映在林傾白的臉上,將他稜角分明的側顏映的柔和了許多,臉上絨毛都似泛著薄淡的金色。

他的眉頭輕蹙,眼眸中映著那一抹燈火,猶如浸在桃花酒中桃花,眼尾微翹,波光瀲灧,纖長的眼睫被暖光投在臉上,輕輕的顫啊顫......

那一下下都顫到了閻秋司的心上。

終於,林傾白寫完了最後一筆,收起了筆,眉目舒展,下一秒閻秋司便湊上前,吻住了他的唇。

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將林傾白吻的不知所措,呆立在原地。

閻秋司的吻永遠都是那麼猝不及防,另林傾白心中翻騰,指尖軟的不住顫抖。

江海浪濤,人聲沖盪,似在這一刻都淡了。

天燈脫手而出。

墨筆荏苒,白紙絹絹,帶著二人永不可忘的三百年,帶著二人永散不去的愛意飛向天際,融入了那漫天燦爛的燈火星辰中。

——長路悠悠,願執子之手,平萬里江山,過浮塵滄海,渡暮暮朝朝,前程相伴,不離不散。

——我要師父眼中只我,心中只我。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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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魔頭的病美人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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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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