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 113 章
高陵上的雲月眼散發著攝人的光,將整個魔族照的猶如白晝。
所有魔物都停下暴、亂,如夢初醒的站在原地。
魔族將士死傷慘重,看見了雲月眼的光亮之後,激動的眼中泛淚,身上緊繃的神經驟然塌下,有的人再也撐不住一身的傷痕,單手撐著劍搖搖晃晃的倒在了地上。
一時間,原本置身於烈火地獄的魔族,猶如春雨將至。
只是這邊魔族停止了攻擊,閻秋司那邊卻依舊戰的激烈。
烈焰火鳥本就沒有馴化,就算是雲月眼出現也沒有半分的作用。
如今封鎖著烈焰火鳥的山洞已經被魔物給的震開,所有的火鳥順著裂縫蜂擁朝外飛。
閻秋司在山洞之外設下了結界,那結界半圓,猶如倒扣的巨碗,將山洞封鎖在其中。
可是山洞中的火鳥足有上萬隻。
那些火鳥通體黑色,身上帶著毒火,嚎叫尖利的從山洞中擁擠而出,狠狠的撞到了結界之上。
閻秋司一人根本就支撐不住上萬隻的火鳥,所有跟隨他的將士也將結界團團圍住,源源不斷的朝著結界輸送法力。
閻秋司站在山洞洞口的位置,那裡是所有火鳥出洞的地方,也是撞擊法力最強的地方,更是整個結界的陣眼。
那些火鳥就像是一團團的烈火,撞擊的結界時發出一陣陣的巨響。
結界單薄,毒火似是直接燒到了閻秋司的掌心,就像是一塊烙鐵,將閻秋司的手心灼燒的皮肉炸開,血肉模糊,身上的戰袍都燃的泛起了通紅,只要是靠近一些都能感受到閻秋司身上散發的燙意。
守著結界的將士都緊咬著下唇,頭冒冷汗,手腕顫抖,卻沒有人一個人向後退一步。
所有人都心知,若是守不住火鳥,不光是他們會葬身於此,就連他們的家人至親,也都將被烈焰火鳥的毒火燒成灰燼。
正在這時,楓綰帶著一對人馬趕到,她走到閻秋司的身前,低聲說:「王上,雲月眼已經尋到,魔物皆盡數平復,可仙族將士還是闖了進來。」
閻秋司的目光緊盯著結界之內的火鳥,咬著牙,聲音艱難的說:「命越輝.......去守城........」
楓綰聽見越輝這兩個字,沉默了一下,說:「王上,雲月眼是晴公主帶上高陵,越將軍已經戰死。」
閻秋司雙手一縮,猛的回過頭來,燒的血紅的雙眸巨震的望著楓綰。
「晴公主,也已經殉情。」
啪的一聲震天巨響,結界碎裂,繼而從結界中爆出了一陣刺眼的火光,瞬間將所有的人都彈開,閻秋司也猛的被炸飛而出,身子撞到了遠處的山壁之上,飛煙四起,又狠狠的摔在地上。
「王上!結界裂了!!!」
「王上!!!」
周圍哀嚎聲一片,有人忍著痛叫出了聲音,閻秋司摔得一身上傷痕,沒有半分的猶豫,單手撐地猛的從地上站了起來,踩著風中煙塵,衝到山洞前。
已經有幾十隻的火鳥從山洞中飛出,剩下的火鳥就像是煮沸的茶水一般,不斷地的向外溢,想要再布一個結界已經來不及。
閻秋司唰的一聲展開雙翅,立於山洞之前,竟然生生的用自己的翅膀堵住了山洞,將所有的烈焰火鳥都阻攔在其中。
黑翅堅不可摧,似黑幕鋪展,足有十人之長。
烈焰火鳥身帶毒火,數量龐大猶如火山炙熱的岩漿,傾覆而出的將閻秋司淹沒在其中。
「王上!!!」
「王上!!!」
周圍的將士反應過來叫嚷著沖向閻秋司,卻紛紛被閻秋司身上爆出的法力擊飛。
火海刺眼,閻秋司咬著牙擋在那一片火海之中,發束紛飛,
雙手執起若鬼,手中凝出了徹天的法力。
他渾身泛起赤紅,火焰從他身上燃起,似火人那般艷烈,他緩緩揚起頭,雙眸中映著烈火的顏色,每一寸脈絡都泛著血色,高喊了一聲:「入魂盡斷————」
伴隨著這一聲高喝,閻秋司胸口處忽然浮出了一道法力強大的紅光,紅光進入若鬼之中,若鬼猛地爆發出精光。
轟!!!
一陣劇烈的爆炸聲,山洞轟然倒塌,四周濃霧四起,迷得人看不見前霧,空中燃著刺鼻的燒焦味。
「咳咳咳咳........」
眾人嗆咳著,揮手驅散眼前的濃霧。
坊嫿和楓綰衝上前,在廢墟之中瘋了一般找著閻秋司,高喊:「王上!王上!」
地上全部都是支離破碎的火鳥的屍體,無一存活,所有的將士都沖了上前,在廢墟中猶如無頭蒼蠅一般。
無論他們怎麼叫喊,周圍皆是無一人應聲。
直到濃霧漸漸落地,有人才驚呼了一聲:「王上!王上在那裡!!!」
眾人循聲望去,看見在風沙濃霧中,閻秋司正半靠在廢墟上,手持若鬼抵在地面,身上的戰甲早已經被燒的破碎,黑翅上燃著熊熊熾火。
他垂著頭,髮絲凌亂的順著風飛動,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眾人心中都提起了一口氣,望著閻秋司,不敢開口說一句話。
此時,遠處傳來深重的號角聲,同時空中響起了千軍萬馬之聲,雲端之巔黑壓壓的人影朝著魔族中逼近。
「那是......」
「仙族........」
「是仙族!!!」
「仙族打進來了!!!」
空中的人馬速度極快,不過是眨眼之間,就帶著千軍萬馬落在山陵之上。
為首的是何昉棱還有林傾白的那三個徒弟,他們怒視著閻秋司,手中緊握著刀劍,恨不得衝上前將閻秋司一刀殺死。
「閻秋司,好久不見........」何昉棱遙遙站在遠處,面色沉冷。
閻秋司這才有了動靜。
他咳嗽了兩聲,嗓中嗆出灰塵,握緊了手中的若鬼,將刀鋒拄地,緩緩的站了起來。
身子有些搖晃,肩頭的塵土隨著他動簌簌而落,雖然此時閻秋司很是狼狽,可他還是微仰起下巴,用以往那般薄淡的目光望著遠處的仙族之人。
忽然他裂開乾裂的嘴笑了一聲,聲音啞的不成樣子說了一句:「仙族一向自詡名門正道.......想不到竟然會用如此卑劣手段.......」
何昉棱聽見這話,眉頭皺了一下,正欲開口,一旁的玄徹便搶了先,他抬起了手中長劍,直指閻秋司,厲聲道:「對你這種魔頭還將何手段?!我師尊在何處?!」
閻秋司歪了歪頭,望著幾人沒說話。
玄徹便也不與他多言,身後法力一閃,提著長劍刺向了閻秋司的心口。
在那一片破空風聲中,閻秋司立於原地,並未躲開。
楓綰一個閃身衝上前,揮開一道法力也擊向了玄徹。
二人法力相當,打了幾個回合,重擊之下紛紛向後倒退了數米之遠。
坊嫿也擋在了閻秋司的身前,將手中法器對著魔族之人道:「仙尊已經被你們仙族帶走,如今你們還在這裡賊喊捉賊,血口噴人!當真是噁心至極!」
玄徹卻是不信,以為是閻秋司又在耍詭計,一言不發的正欲再攻擊。
空中忽的傳來一個女子聲音。
「清遠仙尊在此———」
聲音空悠,在上空回蕩。
眾人應聲望向了上空。
只見空中忽現一道白光,漸漸的化成一個籠子,那籠子
高大,每一根柵欄都泛著金光,裡面坐著一白衣之人。
看見籠中人之後,所有人都目光一頓。
「師尊!!!」
「師兄!!!」
仙族眾人紛紛高喊著想要衝上去,卻又被一道強大法力打下,摔得東倒西歪,動彈不得。
閻秋司的嘴巴動了動,仰頭望著林傾白。
他們二人之間的距離不近,看得不太清楚。
林傾白像是睡著了,眼睛微閉倚坐在籠中,臉色不太好。
又病了.......
閻秋司握著若鬼的手緊了緊,目露狠光,提著若鬼飛身衝上前,長刀砍向了籠子。
又是憑空出現一道刺眼法力,狠狠的將他的長劍擊開。
閻秋司反手反擊,可是空中的法力來的突然,只有一道道的殺光閃過,次次擊向閻秋司,卻尋不到殺光的發力之人。
閻秋司皺緊了眉頭,雙手用力的握著若鬼,在空中反擊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烈。
他身上的傷口崩開,快速飛動,身後黑翅燃火,那般火光當真像是綻開的煙花。
眼看著閻秋司手中的殺光漸漸逼近了金絲籠,忽然一個人影閃到了閻秋司的面前,低聲道:「閻秋司,你開不得這籠。」
閻秋司抬眼望去,卻是在望見那人的容貌之時,渾身巨震,雙目猛縮。
而後那人便狠狠抬起一掌,擊向了閻秋司的心口。
那一道法力強大,閻秋司猝不及防,身子一震,從空中快速墜落,重摔在地上。
「王上!!!」
「王上!!!」
魔族眾人沖向了閻秋司,叫喊聲不絕於耳。
林傾白坐在籠中,眉頭輕皺,在這片尖叫聲中睜開了眼睛。
當真如悉連谷所言,他如今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就算是沒有閻秋司鎖住他的法力,他也是頭腦昏沉,全身無力,連抬起眼皮都無比的艱難。
眼前儘是白光,林傾白頭痛欲裂,許久才緩過神,發現自己坐在籠中,懸於半空中。
他睫毛顫了顫,垂眸望去,看見了閻秋司。
閻秋司似被人重擊,半跪在廢墟之中,一身的狼狽,周圍的人還未跑上前,又紛紛的頓住腳,被閻秋司身上泛出的殺氣逼的不敢上前。
他搖搖晃晃的站起身,立於廢墟之上,身上早已被燒的不成樣子,衣服碎爛,一身的血痕,身後的翅膀羽毛盡毀,還燃著火焰,目光卻遙遙的望著高空中的一片虛空。
林傾白看見閻秋司翅膀慘烈的傷痕,心中猛的一顫。
他記得悉連谷曾經說過,閻秋司的翅膀是有痛覺的。
現在他的翅膀被燒成如此,該有多痛啊.......
據說當年他死在閻秋司刀下的那一次,閻秋司替他擋下了天雷,也是翅膀燃火,燒的羽翅開裂。
那時是不是也是如現在這般.......
肯定很痛.......
肯定很痛.......
林傾白心疼的紅了眼睛,垂在身側的指尖顫了顫,卻重如千斤,連動一下都無比的艱難,只能目光定定的望著地上的那個人。
不知道閻秋司痛不痛,到底有多痛,可是閻秋司卻是咬著牙搖搖晃晃的從地上站了起來,一雙黑沉的眼睛望著虛空。
此時,一青衣白紗的人影在空中浮現出來。
那女子生的柳葉彎眉,容貌美麗,瞧著不算年長,卻讓魔族所有人都震動了。
「這.......不是.......」
「樊鏡王后.......」
「我應是看錯了吧.......怎麼可能!!!」
「王后.
......當年不是被王上給........」
魔族之人望著高空的那個女人,都猶如做夢一般。
在他們的印象中,當年的樊鏡王后穿戴華麗,多為深色的衣裙,法器乃是一記蛇形彎刀,刀上帶著劇毒,劃破皮膚便會受盡折磨而死。
絕非像現在一般,一身的青衣,手執長劍,面色寡淡,仙意清風,在空中飄然而起。
最關鍵的是,樊鏡皇后已經死了!
外族人或許不知真相,但是魔族那些年長的人卻都目睹過當年。
當年魔族正值改朝換代之際,閻秋司作為老魔皇最小的皇子,法力高強,為人狠厲,乃是御兵的好手,少年時便帶兵出去征戰,為魔族開疆擴土。
他雖是喜怒無常,性格殘暴,但是對於魔族卻是忠心。
雖然閻秋司不是老魔皇最喜歡的皇子,但是耐不住他有本事。
魔族所有人都以為,等到老魔皇仙逝,這皇位定然是閻秋司的。
然而那一日,閻秋司征戰大捷,帶兵回宮,慶功宴上卻突發宮變。
老魔皇親兵將宮門團團全部圍住,起兵刺殺閻秋司。
老魔皇是怕閻秋司功高蓋主,而其他的皇子則是妒恨閻秋司如此年少便法力高強,在軍中地位深厚。
那一日,正殿大門緊閉,無人能夠進出。
只聽門內廝殺叫嚷聲不斷,衝天的法力幾乎快要將魔族大殿震碎,整個魔族都皆有所感。
後來,叫嚷聲漸漸熄滅,粘稠的血液從門縫溢了出來。
大門打開之時,閻秋司浴血走了出來,身後是滿屋殘肢斷臂,血霧瀰漫,猶如屠宰場。
老魔皇死在了王位上,雙眸爆出,脖頸被人直接割斷,成垂直曲折。
其他的皇子也是人首分離,無一生還。
而最讓人想不到的是........閻秋司的養母,從小將他養到大的母后——樊鏡王后,也死了。
她的死相極慘,手腳斷裂,身上沒有一處好的地方。
後來眾人才知,當年那場宮變,是樊鏡王后將閻秋司引入了宮殿,是樊鏡王后將支走了閻秋司的親兵將士。
她,也想讓閻秋司死。
不知緣由,卻也想讓閻秋司死。
那一日之後,宮中所有皇族都死了,原本就暴戾無常的閻秋司變得更加無情殘暴。
他理所應當的踩著至親的血登上了王位。
至於那些人的屍體破損太過嚴重,胳膊和手臂全部分不清誰是誰的,就連老魔皇都因屍體殘破,無法落入棺材,於是閻秋司下令,一股腦全扔了喂魔物。
只有樊鏡王后的屍體,他留了一點情,扔到了亂墳崗。
當年,魔族眾人是親眼看見王后斷裂的屍體。
可是現在........
為何會出現一個和王后一模一樣的人?
悉連谷的出現令整個仙魔兩族各為震驚。
仙族那邊的聲音也傳了過來。
「師叔.......師姑,怎麼來了......」
「師叔,你不是說師姑身體有恙,無法前來嗎.......」
「這........師姑為什麼將師尊給關進去了?」
兩邊的人互相聽見對方討論的聲音,又是一陣無言。
只有閻秋司望著那個女人,眸光漸漸生厲,渾身似弓般緊繃,頭上青筋都在跳。
所有人都在震驚於這個女人到底是不是當年的魔族王后。
可閻秋司知道,無論她是不是什麼仙族之人,她都是當年被他殺死的樊鏡王后。
他的養母。
閻秋司對她恨之入骨,咬了咬牙齒,抬手揮
出一記飛刀。
那飛刀藏著劇毒,未等眾人反應,便猶如破空黑鳥在空中飛馳,眨眼之間就刺中了悉連谷。
然而悉連谷的身體卻是忽然消散,黑刀一刺而空怦然落地,而後空中又緩緩聚成一個人形。
是幻像.......
仙族眾人鬆了一口氣,閻秋司卻是捏緊了拳頭。
於此同時空中的悉連谷繼續開始說話了。
「閻秋司,你殺不了我.......」
閻秋司目光生狠,耳朵輕輕側了側,仔細的辨認著悉連谷的方向,面上卻仰頭望著悉連谷,低聲說道:「樊鏡,你想做什麼?將我師父放下來........」
悉連谷笑了笑說:「閻秋司,你的師父已經快要魂飛魄散了.......只有你可以救他.......」
聽見這句話,閻秋司的雙眸猛的一震,就連身後眾人的聲音也忽的嘈雜起來。
林傾白卻是倚坐在籠中,艱難的抬起手,嘴巴張了張,聲如蚊聲的說:「別.......」
別讓他知道........
別讓他知道........
林傾白拚命想要阻止,可是悉連谷卻是半分面容冷淡,懸於半空中,薄唇輕動,將曾經刺向了林傾白的那一把把尖刀,又狠狠的刺向了閻秋司。
「清元仙尊是我仙族百年以來唯一可能成神的仙人........」
「神是兩面,需要善惡交融,清元仙尊的魂丹太過澄澈,只有善,無惡........」
「唯有一速成之法,便是尋一至惡之人,將仙尊的魂丹放入他的體內.......」
「只需百年,可獲得善惡交融的魂丹,清元仙尊便成神........」
「而那個為他煉丹之人———就是你。」
「閻秋司,你若不肯獻祭魂丹,清元仙尊今日便會魂飛魄散........」
悉連谷的聲音沒有感情,卻由四面八方傳來,聽的令人心思震蕩,另林傾白心痛如絞。
「別說了........」
「別說了........」
林傾白白色的袖擺動了動,用力的渾身顫抖,口中低聲的想要阻止悉連谷繼續說下去。
幾個時辰以前他和閻秋司才見過。
那時候他們兩個人獨處在昏暗的殿室中,沒有痛苦,沒有戾氣,只有柔情與平和。
閻秋司拿著自己新編的竹葉人,告訴林傾白哪一個是他,哪一個要送給越輝和晴公主的新婚賀禮。
然而卻是如今,不過做一場夢的時間。
睜眼之時,魔族變的瘡痍滿目,賀禮再也送不出去了,而他們二人之間,像是又隔了很遠........
悉連谷口中的毒刀毫不留情。
她絲毫不在意閻秋司是她養了千年的孩子,是跟在她身邊長大的孩子,是一聲聲的喚過她阿娘的孩子。
她繼續道:「閻秋司,你一直以來,只是清元仙尊的爐鼎。」
「閻秋司,你說你喜愛清元仙尊,如今仙尊大道將成,你若不能獻祭,何來言愛?!」
不是的......
不是的.......
林傾白看見他的小徒弟站在廢墟之上,渾身都是傷,滿臉的血跡和灰塵,那雙讓他引以為傲的黑翅,此時殘破不堪,骨頭斷裂,一隻翅膀豎起,一隻翅膀耷拉了下來,襯的他好狼狽,好可憐。
閻秋司聽見這番話,沒有說話,只是仰著頭望著被鎖在金絲籠里的林傾白,表情懵了好久。
就像是郗安小的時候,師父將他最愛吃的糖果給其他的小朋友,他眼中茫然又好似有些無助。
後來郗安長大了,林傾白就再也沒有見過他這個表情。
好多好多年了,幾百年了.......
那個表情看的林傾白心疼欲死。
他的眼淚順著臉頰不停的滑落,恨不得拿起一把刀將自己給殺了。
他死了,他的安兒就不用聽見如此殘忍的話了.......
閻秋司從生來就是魔族萬人之上的皇子,一步步踏上皇位,受萬民朝拜。
他一生驕傲,從不容失敗。
可是現在悉連谷居然說他的存在,只不過是為了林傾白而存在。
當著他萬千子民的面說他的存在毫無意義!
說他從生下來只是林傾白的爐鼎,只是一顆被人擺弄的祭品........
林傾白死死的抓著金絲籠的欄杆,不顧渾身通流而過的電流,不停的對閻秋司搖著頭,說:「不是的........不是的........」
「安兒........安兒.......」
他想告訴他的安兒,他不需要他來獻祭!他不需要成神!他什麼都不需要!
他只想要他的安兒可以好好的,可以慢慢長大........
以後變得成熟,變得快樂.......
不要再那麼苦,那麼累了......
可是林傾白身體太虛弱,即便是心中有千言萬語,他也只是掙扎著嘴巴張了張,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閻秋司仰著頭,純黑的眼眸一動不動望著林傾白,茫然無神的目光像是能割破林傾白的脈絡,刺穿他的心臟。
他聲音低啞的問道:「師父,是這樣嗎?」
林傾白顫抖的閉上了眼睛,眼淚落在地上。
他不停的搖頭,不停的搖頭。
可是閻秋司看見林傾白那滿臉的淚,一切都明白了。
他低下頭苦笑了一聲,半響他仰起頭的時候,望著空中青衣飄飄的悉連谷,開口問:「我要如何獻祭?」
悉連谷頓了一下,似沒有想到會如此的容易,她抬手長袖一揮,又念了兩個符咒,地上猛地燃起了一道血紅的法陣。
那法陣外圓內方,又寬又大,閃著刺眼的紅光,覆蓋了整個路面,中間布滿了奇怪的花紋和符咒。
法陣出來的同時,風沙四起,所有人都被法陣的法力嚇得連連後退。
只有閻秋司迎著風,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悉連谷指了指法陣最中心的一個小圓,說:「只要你站在其中即可。」
閻秋司望著法力龐大的法陣,歪著頭研究了一會,忽然就笑了,他低聲問道:「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
悉連谷望著閻秋司,沒有做聲,讓他問。
所有人都以為閻秋司會問一些當年的事情。
比如悉連谷對他可曾有過真心?
比如悉連谷對他可曾有過心軟?
比如悉連谷對他是否一直是利用?
再比如.......悉連谷的此番謀划,林傾白是否知情?
可是這些老套的問題閻秋司一個都沒有問,他只是在眾人的矚目之下,低聲說了幾個字:「曼蘭花籽是不是你放的?」
時到今日,悉連谷也沒什麼可隱瞞的了,她說:「是。」
下一秒,閻秋司眸色一厲,側過身,對著魔族隊伍抬起手,指尖之中燃起濃濃黑霧。
於此同時空中悉連谷的神色大變,面容扭曲。
下一秒,猛的從魔族的將士中飛出來一個人。
那人身穿一身鎧甲,卻身材幹瘦,面色暗黃,被閻秋司吸的懸浮於半空中。
看著只是一個普通的將士,被閻秋司抓住之後,在空中不停
的掙扎。
仙魔兩族之人皆是不明白閻秋司是何意。
閻秋司卻是歪著頭,細細的打量了他一會,嘴角勾起了殘忍的笑,轉過身問楓綰:「越將軍是怎麼死的?」
楓綰垂眸道:「稟王上,是被仙族的內應一箭穿心而死。」
閻秋司挑了一下眉,說:「好.......」
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時,閻秋司猛地揮出一把黑色的短匕首,速度極快,只聽噗嗤一聲,刺穿了那將士的心臟,竟然將他生生的釘在了山壁之上。
而後閻秋司抬手,又是一道一記短刀飛出,刺穿了將士的魂丹。
變故來的太快了,那將士眼睛瞪大,不敢置信的望著閻秋司,口中艱難的說:「你......你........」
閻秋司冷冷的望著他,說:「在空中看人要俯視........母、后。」
隨著閻秋司這聲母后,那將士身上的偽裝術也一點點的褪去,露出了悉連谷原本的青衣和那一張美麗絕艷的面龐。
悉連谷身上大半的法力都廢在鑄造法陣之上,自知是打不過閻秋司,所以用偽裝術化身在魔族將士之中,卻沒有想到還是沒有逃過閻秋司的眼睛。
她嘴角殘血,笑了笑說:「好.......好........不虧是我教出來的.......咳咳咳咳.......」
這樣說著,悉連谷猛的咳出了一口鮮血,隨後大口大口的血從她的口中溢了出來,染紅了一片青衣。
「師姑!!!」
「師姑!!!」
仙族人一看閻秋司所殺的人是悉連谷,全部都目光一震,叫嚷著要奔過去,殺了閻秋司,救下悉連谷,卻被何昉棱一把攔住。
「師叔,你攔著我們做什麼?!」
「師叔,師姑都要被那魔頭殺死了!」
「師叔!!!」
周圍的雜訊喧吵,何昉棱卻是眉頭緊皺的望著空中,低聲說:「殺了他,仙尊怎麼辦?!」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順著何昉棱的目光望去,看見在被關在籠中的林傾白身上開始散出淡色的薄光。
那些光由他的白衣而出,像是將他的身上渡上了一層薄光,髮絲隨光飛灑,當真的似要飛升成神那般的仙氣飄飄。
可眾人皆知,這不光是林傾白要成神的預兆,還是他魂飛魄散的預兆.......
那散去的金光是他的法力,也是他的魂魄。
再也等不得了。
風聲越來越烈,吹起了林傾白身上的金光,在空中無盡的飄散。
閻秋司仰著頭,方才還含著殺意的眼睛,望著他的師父時,沒有半分的埋怨,皆是不舍的留戀。
林傾白眼眶赤紅,雙手緊緊的抓著金絲籠,胸口劇烈的起伏。
他的手顫抖的從籠子中探了出去,想要摸一摸他小徒弟的臉,就像是當年那樣,摸一摸他,他就會笑的眼睛彎彎。
看著他笑,林傾白便覺得一切好與不好都不重要了.......
閻秋司嘴巴動了動,似乎是有話想要對他說話,最後他卻是一言未發,只是深吸了一口氣,鬆開了緊握著若鬼的手。
一聲脆響。
若鬼落地。
閻秋司身上的戰甲在風中翩躚,即便是他已經一身是傷,卻依舊身體挺直,立於魔族眾人之前,道:「眾將聽令————」
隨著這聲高喝,他的身後響起了陣陣跪地之聲。
地面震動,碎石顫顫,所有人都齊身跪俯在閻秋司身後。
「王上———」
「王上———」
「王上———」
人影黑壓壓猶如雲潮,高喚聲震
天撼地,似齊鳴的累累鼓聲,閻秋司沒有回頭,他的身影蕭瑟,凌於眾人之前,微仰下巴望著林傾白。
而後他一字一句,道:「日後,清元仙尊是魔族新王,魔族眾人皆聽由清元仙尊指令———」
意識到了閻秋司要做什麼,所有人都震驚的抬起頭,楓綰一向冷淡的面容也是抬眼震驚,她喊一聲王上,衝上前就要阻止。
閻秋司卻是又高聲重複了一遍:「我說———日後清元仙尊是魔族新王,魔族眾人皆聽由清元仙尊指令,違令者,斬!!!」
此時莫說是魔族眾人了,就是仙族的人也都被閻秋司身上的氣勢給震懾的不敢多出一語。
楓綰的手指握緊,而後又緩緩的跪回了地面。
「是,王上!」
而後在仙魔兩族眾人的矚目中,在林傾白泣血的目光中,閻秋司一步步的走向了陣法。
當他站定在陣法之中的那一刻,空中烏雲密布,風沙四起,將人吹得幾乎站不住身子。
感應到了有人進陣,陣法猛的爆出了刺眼的光芒,將閻秋司團團圍住,強大的法力震懾的所有人都連連後退。
那些赤紅的光化成了無數的細絲,由地而起,漂浮圍繞在閻秋司的身前,最後猶如厲刀一般,狠狠的刺入了閻秋司的胸口。
血花四濺。
林傾白跪在金絲籠里,早已經哭的眼睛紅腫,他此時再也在意不得什麼形象,什麼愛恨。
他眼中只有閻秋司。
他安兒要走了。
這一幕又來了........
他最害怕的事情又來了.......
林傾白見過兩次閻秋司死在他身前了,兩次!
次次都讓他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他不願再看見第三次.......
結界中的紅絲生生的刺破了閻秋司的血肉,在他的胸口剜動,大鼓大鼓的鮮血順著閻秋司的胸口流出。
閻秋司卻是感覺不到,他站在戰法中,髮絲被利風吹得凌亂,那雙眼睛依舊定定的看著他師父,像是看不夠一樣。
直到那顆金丹生生從他心口剜了出來,閻秋司的身子再也站不住了,噗通一身跪倒在陣法中。
金丹飛懸在空中,金丹上的金光順著陣法,在空中飛灑著飄到了林傾白的身上。
那些金光似沙漠中救命的水源,一觸及到林傾白的身體,就立刻被林傾白的身體吸收。
於此同時林傾白身上漸漸有了力氣,他痛的終於叫出了聲,跪在籠子中拚命的喊著:「安兒!!!安兒!!!」
似聽見了林傾白的喊叫,閻秋司垂著的頭微微抬了起來,在赤紅的法光中,他對林傾白露出了一個艱難的笑,低聲說了幾個字。
他的聲音太小了,林傾白聽不清楚,卻能看見他的口型,是在對他說。
「師父沒事,我不痛.......」
林傾白卻快要痛的瘋了,他痛的肝腸寸斷,猶如被厲刀一塊塊的切成片,恨不得就這樣直接死了,他的手拚命的敲打著籠子,打的滿手的鮮血,眼淚沿著眼睛一滴滴的往下落,喊著:「安兒!!!安兒!!!」
悉連谷還殘著一口氣,她望著空中飛舞的魂丹,雙眸血紅,忽然開懷大笑。
她笑得牙齒中滿是鮮血,笑得渾身滴血。
「哈哈哈哈哈,師弟,你要成神了!!!」
「師尊,師弟終於要成神了!!!」
「我們可以一統仙界了!!!」
林傾白痛苦的叫喊聲與悉連谷尖利的笑聲混作一團,在空中交織纏繞。
也不知道是林傾白的力氣太大,還是他真的要成神了,金絲籠的門咔噠一聲,終於打開了。
林傾白腿軟腳軟,跌跌撞撞的從金絲籠中摔了出來。
林傾白總是愛穿白衣,往日里那一身白色的紗衣,映著他冷淡而又清寡的氣質,像是永遠都不會哭,永遠都不會笑。
他在仙族幾千年了。
這幾千年以來,他高高在上,不染塵埃,就連嘴角勾一下都是對眾人的施捨,可是這一次所有人都看見清元仙尊從空中撲了下來。
他拼了命的朝前跑,跑的衣擺臟污,髮絲凌亂飛散在身後,眼淚也順著眼角消在了風中。
他不顧眾人的阻攔,聲音痛苦的高喊著安兒,衝進了法陣之中,一把抱住了跪在法陣之中的那個人。
法陣的紅光似高燃的火焰,將二人燃在其中。
林傾白用盡全力抱著閻秋司的身體,下巴緊緊的抵在閻秋司的肩膀。
他用力的身體顫抖,用力的爆出全身的法力去抵抗陣法的法力,聲音帶著濃烈的哭腔,拚命的喊著:「安兒!!!安兒!!!」
閻秋司低沉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
他開口的第一句卻是說:「師父,對不起........我又殺人了.......」
「我殺了你的師姐......」
「你別生氣.......」
林傾白痛的無法喘息,他痛的甚至無法出聲:「不是你的錯,是為師的錯!!!一切皆因我而起,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陣法中的法力越來越濃厚,圍繞在二人之間,林傾白拚命的抵抗法陣,拚命抵抗著那顆魂丹進入他的身體,他散盡了身上的法力,卻也無法阻止閻秋司的身體越來越涼,越來越沉。
閻秋司的頭垂在了林傾白的肩膀,聲音漸漸虛弱,卻帶著淡笑的說:「原來......我這一生都是在為師父而活.......」
「不過還好.......為你而活........」
「我願意........」
林傾白雙眸含淚,他抬手撫摸著閻秋司的發,顫抖的閉上了眼睛,聲音輕柔如風的說。
「可是,我不願......」
隨後法陣中猛的爆出了一陣金光。
空中響起悉連谷撕心裂肺,幾近瘋癲的尖叫聲:「林傾白—————你做什麼————」
「你要成神!!!」
「你要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