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停車坐愛楓林晚
秋主肅殺。
風水一途里,這節日佔得白金、黃土兩行,不及別個「三立」有排面。
卻是最為讀書人愛的一個。
大厭的科舉考便定在這天,有「破舊立新」的願景。當然也不乏與「秋決」做對比,告誡一番這群大學士、小老爺,莫忘了此身紅袍與此生光明,是哪個給的,切莫忘卻「君父臣子」。
陳真現在當屬最得清山真傳的人了,好吃等死,閑人一個。
寨中老少忙於生計,他想去幫忙,無外乎「不敢勞累了公子」,便只能尷尬坐下看那些人兒忙碌,自己反而不好意思開口,怕耽擱了他們,圖添亂。
年輕的就加入「採花客」幫派,摸黑幾雙明晃晃眼珠往牆角縫擠,陳真不齒。擠了半天,連點白嫩都沒見著,說好的福禍與共,倒頭看得圈是一頭接著一頭,還是男人亂蓬蓬的頭腦,沒意思。
阿蓮自從前天晚上下山就悶悶不樂,陳真要問,遲遲不敢上前。只得唉聲嘆氣,拿起剛熱的饅頭送去。那還是他親手捏的,雖然不是多好看,饅頭扁著和麵餅一樣。但是,陳真偷摸試過,別有風味,用北地話語來說就是「那叫一個紮實」!
去找橘爺吧。
走到清風寨的寨門口,陳真莫名憨笑。
可真是怪了,之前想逃,現在走出來,反而不及裡面自在。
「清風寨。」
「端得一手好字,筆力洒脫,意境深遠,妙……」
陳真搖搖腦袋,要去摸下巴,摸得一手刺頭。果然學不來學究真正的風采,陳真笑,沒有可惜。
榆木林,一眼望去只有破敗。最高的一顆被黑夜霸著,鶴立雞群,一如商南橘的心性。
陳真走下山崗,風一吹,漫天黑絲邀白袍,儘是書生氣。
走過一顆榆樹,樹皮粗糙,裂出好些個口,流出濃稠的樹液,能見到裡面凄涼。陳真悲憫,一口濃痰往裡吐去。見上面枯枝要斷不斷,還在苦苦支撐,陳真剛好能夠著,一手將枯枝連筋帶皮扯下。
樹枝不長,上面小枝雜亂叢生,陳真也不丟,充作順手的手杖,慢悠悠向最高那顆走去。
「喂,小橘爺,拉我上去唄,大好時光切莫一個人獨享。」陳真靠在樹下,一手叉腰,一手持棍敲打上面那個黑影。
商南橘被這一嗓子下去冷汗,身子都給驚得抖動,低頭看下,不耐煩道:「陳公子不老老實實陪著我師姐,來著荒郊野外幹嘛,走走走,擾爺清凈!」
商南橘說著,扣下榆樹凸起的樹皮往下砸去。
陳真要用手裡樹枝去擋,不及橘爺陰險,樹枝擋空中,樹皮已經打在額頭。
「靠,不幫就不幫,甩什麼臉色!」陳真被打的額頭出紅。打量一番眼前榆樹,兩手環抱不能夠,勝在根部橫出一道,也能試試。便將手裡枯枝咬在口裡,撐起衣袖,一腳踩在樹榦上。
陳真還未站住,腳下打滑,屁股著地,疼叫讓口裡樹枝封住,揉下屁股,打出雜草,再上樹榦已是十二分精神。
商南橘看著了,抱著點梅劍,也不再叫喚,好奇的盯著這個如毛毛蟲的陳公子。
陳真爬得很慢,衣服被擦出好些洞來,兩手被磨著發酸發青,想著歇上一歇,總有到頭的時候,剛放鬆心神,抬頭看去,黃昏下是橘爺一臉笑意。
「哼!」
陳真身子有萬鈞力,口裡樹枝都讓咬出綠汁,最是醒腦。
里那一臉笑意越近,陳真變越是雀躍。終於,一手把在橘爺身下那根粗樹枝,滿足極了,正要起身,一把寒劍飛來,釘在手指間!
「唔,嗚嗚……」
陳真驚,身子一半被撐起,還有一半在樹上,嚇這不敢動彈。指間生寒意,褲襠有涼味。要叫救,喉嚨撕扯,只有「唔唔」。
「哈哈哈,叫爺爺!」商南橘低下頭,一口熱氣吹在陳真臉上,手裡點梅劍左一轉右一圈,劍尖打亮刮著小風。
「唔!」陳真報以炯炯大眼,不信對面這個敢。鼻子一緊,卻看著手指間絨毛,風一過只剩寥寥。
「嗚嗚。」陳真第一個慫,閉下眼眶,不情願求放過,又怕商南橘著賤人不得其義,剛忙加重語氣。
「喲,好肥的膽,陳相公不愧是讀過書的人,有志氣。」商南橘收劍,一把撈起下面不願辯解的陳真。
感情好啊,命保住了,面也撿著了。陳真靠在樹榦上,小手不停拍著胸口,熱得!
緩過勁來,見身旁那位爺又出神了,陳真試探問道,「你的燒火棍呢?這劍哪來的,怪……怪可愛的。呵呵」
三尺青鋒下「怪嚇人的」成了「怪可愛的」,陳大相公不負書生風骨!
「一個喜歡歪臉裝帥的人送的。」商南橘看著手裡點梅。劍承黃昏,像極了那個男人。
陳真剛要追問,卻聽商南橘開始呢喃,便正起腰板來,「多好看的人,和女人一樣,硬要歪過脖子,給個側臉,多稀奇……但真的很好看,我一個男的第一見著都唄驚了!」
商南橘說到興出,手裡劍脫懷而出,帶出清寒一掛,砍在右邊樹上,砍在陳真頭側。
「不好意思啊。」商南橘臉有酒醉。
「沒……沒事的。」陳真用手裡枯枝抵在點梅劍上,嘴角扯動,有書生大氣磅礴。
商南橘趕緊收劍,別過頭去,嘆息,「那男人有個和他美貌一樣的名字,祁花。」
「齊天下的齊?」陳真肅然起敬。
商南橘不知道,不就是瑤娘那個?「西渝王那個祁!」
陳真感覺這話比那削鐵如泥的點梅劍還嚇人。
商南橘不知陳真的心思,話頭開了便止不住,「祁花很好,是第一個誇我有悟性的人。不,是神仙。不像葛老頭還有你婆娘,變著法挖苦我。他有三把劍,一把柔弱嬌嫩的叫幽蘭,一把剛強不阿的叫浮竹,還有一把就是我現在手裡的這個,也是我最喜歡的,點梅!」
陳真疑惑,問道,「四君子有了三個,哪菊花呢?」
商南橘灑笑,「哪有什麼菊劍,倒是有滿山菊花,祁花種的。」
又覺不對,接著說道,「我送了他把木劍,取名叫桃花。桃花和祁花最配,不要艷俗,清淡一個,最符合那裝逼的風度。」
陳真附和,「好啊好啊,橘爺取名有一手的。」
「你知道嗎?那人一劍能把天戳出個洞來,又一劍天上仙人都要關門逃跑,哈哈……」
「但他還是走了,去了北邊,走得很帥。也是這個時辰,朝霞不及他的美。」
「我感覺他要死了……不是去天上,天上不敢收他的。地下又太冷,他一朵花開也得開在向陽處。」
「葛老頭和我說,祁花有個外號。叫——最風流……」
商南橘醉了,陳真想。
餘輝下,秋風裡,榆木死,這些比老酒更醉人。
兩人坐,有牢騷,劍光寒,這些是年少最美好。
落日歸山海,山海藏殺意。
清山下,有輛馬車慢悠悠駛來。
馬是爪黃飛電,蹄黃身白。哪怕是逛游,鬃毛飛揚,也能見雷電騰揚之勢。馬身經脈暴起,是尊貴的青黃色,拉著身後方塊,帶出影來。
車極普通,連輪子的車軸都是木頭,披大厭最尊貴的黑,沒有趕馬的人,被前頭神駿一頭拉著。
「小紅豆,快快長大,少爺可饞好些年了呢。」馬車一側傳出男人的聲音,猥瑣極了,能聽到舌頭舔嘴唇的咂吧。
「咻!」
一隻槍頭貫穿男人這側車窗。遮窗得帘子打出幾個浪,能見到一個俏麗臉來,只是佳人何故蹙眉。
男人抬起手一隻,摸在槍桿上。輕撫三下,柔勁改握式,磨蹭一番,順著女人那邊滑去,剛還握著一處讓他抓出濕漉漉一個。
眼瞅著佳人玉手要遭殃,槍翻滾,朝著裡面男人的脖子去。
男人手一托,槍身停,女人兩手被托著高舉,露出胸前峰巒。
「嘖嘖,紅豆乖,紅豆妙,你知道少爺為什麼要給你取這名字嘛?」男人笑意濃,手下動作不停,順桿而下,在那玉手一點,飛舞女人臉上,又是一番挑弄。
「呸!」
叫紅豆的女人啐了一口,一張虎牙利嘴要咬那賤手。卻不料,男人不貪臉上秀麗,唯好兩山雄偉!
「哈哈哈……柳色披衫金縷鳳,縴手輕拈紅豆弄,翠蛾雙斂正含情。少爺詩文如何?」
紅豆讓那男人握住把柄,不敢動彈,高舉貞節牌坊,誓不回話。
男人不依,縴手瘋癲戲弄「紅豆」,搖一出春水蕩漾。
「登,徒子!」
紅豆敗了,手裡槍都被扔在一側,牙齦咬著,恨不能生生啃食這淫賤男人。
「哈哈哈哈……」
笑語里,爪黃飛電聽令,四蹄踏出,千米征程在蹄下飛逝。
「小生洛神機,特來討打咯!」車內有高音,音浪過樹林,要問清山有好漢?
無人回應,車內便響起女人的嘲諷。
「略略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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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真聽著了,只當怪力亂神,又迷迷糊糊睡去。
商南橘聽著,點梅劍起,劍鋒朝向在來人那方,點點幽光,已有雛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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