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4 告別儀式
春三月,水還是很冷,但這時候他們四個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
林忍冬飛快地脫掉衣物,原地蹦跳了兩下當作熱身,然後一個猛子扎了進去。
另外三人則警戒四周,同時留意周圍有沒有特殊寶貝。
林忍冬水性不錯,腳底踩著水感知到這水池不到一丈,更是沒了顧忌,在水下自由旋轉身子,有節奏地律動著。
等他睜開眼適應環境之後,他頓時看到水中有兩顆閃閃發光的石頭,一顆通體瑩白,一顆藍光四射。
林光頭激動地剛要大喊,結果被迫咽了好幾口冷水。
他興奮地向前游泳去,兩顆石頭大小類似,鴿子卵大小,摸起來跟尋常石塊無異。
林小遠不太甘心,還差一個人呢,又向其他地方摸索,可惜還是沒有。
少年的身子耐不住凍,摸了好幾遍還是沒有新的收穫之後,他一手攥一塊石頭,上岸了。
「來來來,還差一個咱哥四個就齊活了!」
林忍冬得意洋洋地向另外三人賣弄著,結果剛威風兩秒,山風就把他吹得直哆嗦。
可奇怪的是,明明都那麼冷了,林忍冬還獃獃愣在原地。
林小遠叫了兩聲沒有動靜,剛想上前,眼中竟然突然看到林忍冬的背後,竟然有一扇閃爍著耀眼金光的門戶,看模樣竟然與林小遠的黑色木門別無二致。
他下意識打量了林北光和林濤的表情,似乎只有他自己能看到這扇一閃而過的金門。
林小遠揉了揉眉心,懷疑是錯覺。
這時候林北光上前給林忍冬披上了衣服,林忍冬才從短暫愣神中清醒過來。
「小濤子,這顆藍色的給你,接下來咱們要好好地幫咱家小遠找啊!」林忍冬裝作大哥,故作老成。要不是他那雙桃花眼賊溜溜的,林小遠差點以為忍冬哥轉性變沉穩了。
「那還用說嗎!必須必的啊!你說是不是啊濤子!」林北光接話,一揚手就把林濤的半個身子摟進了懷裡,林北光樣子不大,大眼急溜溜亂轉,臉上滿是嬰兒肥,看上去十分可愛。
「肯定,肯定!」林濤笑著推開林北光,走上前接過那個藍色的石頭,向林光頭跟林小遠重重點了點頭。
四人並肩站在山頂,遠遠看見山下村莊炊煙裊裊,盪胸生層雲,不由得氣沖霄漢,愈發堅定了成為山上仙人的志向。
之後,他們四個運氣還不錯,先是林忍冬在半山腰看到散發強烈黃光的蜂窩,緊接著林小遠又發現一朵氤氳著紫色光霧的野花長在一棵枯樹樹梢上。
「小遠戴紫花,也是絕配。」林忍冬又開始賤兮兮地笑著,突然就疼的嗷嗷叫。
原來是之前他捅了山峰窩強摘了野山蜜,臉上被蜇了好幾下,剛才那一笑牽扯到傷口了。
「這蜂蜜估計非常寶貴,咱回去問問爹這能不能吃,給咱補補身子。」林忍冬忍著又酸又麻的疼痛,兜里揣著白色石頭,手上捧著蜂窩直樂呵。
如今林北光有綠色樹蛋仔,林濤有藍色石頭,林忍冬有白石和野山蜜,小遠也有一朵紫花。
接下來,誰先看到寶貝就算誰的。
四人都很默契,心照不宣,依舊互相配合著,邊下山邊尋找。
估計是他們在山上耽誤了太多工夫,下山的路上一無所獲,還看到好幾個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像是來郊遊。
遍尋無果后,林小遠幾人打算下山,今天收穫已經很大了。
突然,身後傳來非常尖銳刺耳的大笑聲。
不是冤家不聚頭。
「哎喲喂,還沒天黑你們就下山啦,我可等好久了。」鎮長兒子林大壯笑容詭異。
「給我搶!」
只見他一聲令下,兩邊衝出來四個黑衣漢子,一步一步向他們四個走去,看架勢是想把他們包圍起來。
「我呸你死蛀蟲,有本事咱們單挑,叫人算啥本事?」林忍冬朝鎮長兒子的方向狂吐唾沫星子。
「分開跑,東西都給我,我被搶了不怕,回頭我爹肯定能讓他們加倍吐出來。」林忍冬發了狠,惡狠狠看了一眼鎮長兒子,跟其他人四散逃走。
趁著移身換位,林忍冬躲過幾人的視線,卻把幾個寶貝交給林北光,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
林北光神情肅穆,沒了平時的嬉皮笑臉,反方向跑開。
仗著對地形的熟悉和之前那麼多次的搜山鍛煉,四個少年的奔跑速度並不比那四個壯漢慢多少。
「分開追!林小遠給我留著,我親自對付!」
林大壯尖叫著,他氣壞了。雖然那些唾沫沒吐到他身上,但他還是感覺自己受到了莫大侮辱,舊恨加新仇,他怒火中燒。
「都給我回來,只追林光頭那個癟三!追上來狠狠地打,留口氣就行。」鎮長兒子林大壯又改了主意,他這次非得把林忍冬給打個半死,看他以後還橫不橫。
那四個中年漢子追著林忍冬跑遠后,林大壯伸了個懶腰,十分得意。
只是他一回頭,就看到剛才還跑不見的林小遠就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他。
「小雜種,是嚇傻了嗎,還敢跑回來?那現在該算算咱們的賬了。」林大壯眼神陰翳,要不是這個狗雜種,他也不會被林忍冬收拾那麼多次。
「是該算算了。」
林小遠嘴角翹起,笑意燦爛。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就算是枯枝,也會戳傷人眼的。
——————
幾天前,在林掌柜給他們講述一些玄奇故事之後,林小遠曾私下裡找林掌柜問了一個問題。
「林叔叔,這一輪的修仙試煉,我一定能抓住這個機會,對吧?」
林掌柜神色凝重,長嘆了一口氣,沉默了好半晌才開口:「只要你們不拒絕,天高任鳥飛。可要知道天外有天,記得量力而行。」
在得到肯定回答之後,林小遠的肩膀直接放鬆了下來。
林掌柜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林小遠兩下肩膀又輕輕摸了摸他的後腦勺,就走開了。
看著林掌柜比往日更加沉重的背影,讓林小遠眼睛一熱。
近些年來,他是真的累了,如果不是有著林掌柜一家子還有林北光林濤他們幾個朋友的幫襯,他怎能平平安安活到今天。
倒不是說林小遠會有生死之危,但過日子也分好和壞。
糟糠與細面都能咽,但憑什麼要委屈他自己?
別人父母雙全,憑什麼到他身上就只有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生前病重需要他不離床伺候左右,死後還需要他披麻戴孝,辦喪事還得求別人幫忙。
憑什麼其他孩子有愉快的童年,而他只有干不完的農忙、認不完的針線和數不盡的白眼?
憑什麼他不能是別人家的孩子?
憑什麼他的憑什麼這麼多卻遲遲得不到答案?
林小遠表面上內向自卑,實際上性格很是剛烈。
在他小時候知道雙親失蹤之後,林小遠最怕的就是學塾的教書先生公開宣讀貧困補助名單和緣由。
即便是同個鎮子大家都知根知底,林小遠還是會覺得難堪。
他甚至曾氣憤地控訴他奶奶,說他寧願餓死也不要那麼點補助,因為他有尊嚴。
可是,弱者的尊嚴有什麼用呢?
林小遠還是接受了那幾年的貧困補助。
他彎著腰接過了錢,被很多同齡人們叫了無數聲窮光蛋和野孩子。
有時候他會想,為什麼那些教書先生一定要公布這些呢?
被罵得多了,他竟然不知道對這個補助政策是該痛恨還是該感恩。
還是要感恩的,畢竟他想更好地活著。
後來林小遠就麻木了,尊嚴這個東西,放下一次兩次后,就無所謂了。
可麻木不代表喪失痛覺。
原本林小遠滿腔怒意,但一直以來他也有受到關愛,這几絲甜總算沒有讓他憤世嫉俗。
當奶奶笑著給他買糖葫蘆卻借著沒牙一口都不吃的時候;
當扎著衝天辮的林忍冬笑嘻嘻跟他林理想談論理想的時候;
當林掌柜狠揍霸佔他家田地的無賴又事無巨細負責奶奶後事並雇傭他採藥的時候;
在奶奶去世后的四年間,當他被邀請到好朋友們的家中過春節,還收了不少紅包的時候;
當林忍冬齜牙咧嘴給他秀新髮型逗他笑的時候;
在林北光表情猙獰地跟他講述神仙書中的吃人大妖的時候;
在林濤時不時送給他穿起來剛剛好的棉鞋棉衣的時候……
村中還有不少人在小心翼翼地照顧著林小遠的自尊心,努力控制著分寸,或澆水或添土,讓林小遠這棵早該旱死或者澇死的絲毫不起眼的野草能歪歪扭扭地活下來。
雖然這棵野草姿態不夠優雅,但總算能見得著光。
想到過往種種,林小遠既慚愧又自卑。
憑什麼他都得到這麼多關愛了,還是這麼多的怨言?
憑什麼他有時會想著去死?只有活著才有希望啊。
在得知仙門擇徒不問來處,眾生皆可爭渡時,林小遠這根行將就木的枯枝,總算覺得日子終於有了盼頭。
在臭水溝里低頭彎腰的日子太苦了,他不是沒見過光明,怎麼可能不去幻想?
眼下就是一個機會,只要他抓住,天高海闊,未來可期。
因此就算跟林家鎮鎮長家的兒子徹底鬧掰,他也不懼。
在得到林掌柜那個肯定回答之後,林小遠內心的顧慮徹底沒有了。
他該跟過去自卑怯懦的自己告個別了。
眼下,就是一個很好的告別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