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重逢
一邊小心地觀察著廳堂周圍挑燈巡視的家丁,一邊聽著袁世凱父子就國內時局絮絮而談,在秋風寒露中浸了半天的馬銳渾身又濕又冷,一心只盼著袁世凱趕緊端茶「送客」,廳中二人卻談興正濃,他抬頭看了看天,月黑星稀不辨時辰,只能大致估計已經是後半夜了,馬銳沒想到賦閑在家的袁世凱居然如此「勤政」,即使他的脾氣和耐性一向很好,此時也不免有些焦急--天色一亮麵館掌柜便會起床生火熬湯,發現自己不在店中睡覺難免會起疑心,如果今夜行刺不成,他得趕緊回去掩飾行藏以便再次行動。
計劃刺殺袁世凱之前,馬銳對他的認知僅限於孫文等人對他的描述以及歷史書上的記載:戊戌變法時向慈禧告密緻使變法失敗,一心圖強的光緒帝被囚瀛台;血腥鎮壓義和團運動;復辟帝制惹來千古罵名,等到了東北,下定決心要提前剷除這個抹殺民主革命成果的罪魁禍首時,一路行來所見所聞使他對袁世凱的生平有了進一步的了解,從袁氏父子的談話中也能查知此人在發展工礦企業、修築鐵路、創辦巡警、整頓地方政權及開辦新式學堂等方面,都頗有成效,禁毒禁賭更得民心政聲,以上種種表明袁氏確實是個文治武功俱趨上乘的奇才,儘管在與滿清貴族的權力爭鬥中暫時敗下陣來,可憑他在大清國內一時無兩的聲望威信,北洋集團雄厚的軍事、政治、經濟家底,來自西方列強、資產階級立憲派乃至部分革命黨人的支持擁護,能夠取代一生中大部分時間身處國外反而於國內聲名不顯的孫中山成為中華民國的領導人,確實是大勢所趨,眾望所歸,想到這裡馬銳就覺得當初凱瑟琳的建議不無道理--協助袁世凱應該比協助孫文要簡單易行得多。對中國局勢地穩定也有助益,有那麼幾秒鐘的時間裡,他還想過是否中止刺殺計劃,轉而扶持並影響他避免走上獨裁的道路,要取得袁氏的信任並不難,只要隨便捏個理由中止與孫文的合作計劃,再找機會跟袁世凱接觸一下,以他對歷史進程的前瞻性。想必袁氏必會將他引為知己。
這個念頭只是在馬銳腦中一閃而過,隨即被他堅決否定了,從袁氏父子的談話中不難猜出,袁世凱此時已經有了謀奪朝綱之心,超乎常人的政治和軍事才能只是其作為一個竊國大盜必備地個人素養而已。那個叫什麼子的聖人不說過「竊鉤者誅,竊國者侯」的話么,縱觀袁氏於辛亥革命后的種種行徑,其本質與那些竊鉤小賊沒有什麼不同,有的只是能力高低地差異,以及成本產出比率的不同罷了。
按捺著性子又聽了一會,馬銳覺得不能再等下去了。看來只有等明天再來尋找機會。他頗感遺憾地向窗內望了一眼,剛要扭頭忽然聽見廳內的自鳴鐘「當、當」響了兩聲。馬銳心中一動,轉回臉去繼續向廳中張望,聽見袁克定說道:「父親大人,已經兩點正了,您勞累了一天,身子骨要緊,還是早些歇息的好。那些往來書信留待明日再看吧。」
袁世凱說道:「只說話了。也沒看鐘點,居然已經這麼晚了。你剛從京城回來,一路上車馬勞頓的,歇吧。」
袁克定恭恭敬敬地起身向父親問安,退出廳門,馬銳目不轉睛地盯著袁世凱,見他拿起榻旁矮墩上的一疊書信,不由得心中焦急,袁世凱抽出最上面一封正待拆開,卻又疲倦地揉了揉額頭,把書信放回矮墩上,喚了一個丫頭進來替他除了外衣,又用木盆泡了腳,自去屏風后休息,那丫頭收拾了家什,轉身出廳,輕輕帶上了房門,隨即聽見廳門前腳步聲響,有人拿了長桿將廊下燈籠挑下來一一吹滅,只留了廳門前的兩盞,幾個家丁地腳步聲越來越輕,終於聽不到了。
馬銳深深地吸了幾口清冷地空氣,強迫有些急促的心跳平靜下來,把尖刀插回后腰,慢慢搓著僵硬地手掌,等手指恢復靈活后,用力在凍得冰涼的臉上搓了兩下,渾身上下收拾利索,順牆根溜到前檐探頭向下看了看,廳門前還有個家丁持槍站在燈下柱旁守護,看樣子到天亮才會離開,轉到后檐看時,守衛的家丁多了一人,兩個人距離只有幾步,卻是不好下手。
馬銳略一思忖,重新回到前檐,翻上主廳的屋頂,匍匐在屋檐上緩緩爬到房邊,探頭確定了守衛的位置,雙手按著屋檐把身子放了下去,雙腿發力盤住柱子,手掌在屋檐上一推,向後翻了個身,頭下腳上地向下滑去,堪堪到了依然懵懂無知的家丁頭頂,夾緊雙腿定住身子,右手無聲無息地伸到那家丁頸中往上一提,左手按著他的頭頂順時針一擰,「喀嚓」一聲輕響,擰斷了他地頸椎。
馬銳右手穩住屍體,放鬆雙腿,將落地時左手在地面一撐翻身站起,抱起屍體連步槍拖到了圍廊欄杆下藏了起來,轉身跨到廳門前伸手一推,側身閃了進去。
12月10日,瑞典,斯德哥爾摩
瑞典皇家科學院位於斯德哥爾摩地會所內,三天前的一場大雪將這幢紅磚藍頂地高大建築妝點得肅穆無比,院內的草坪也被白雪覆蓋,原本計劃在院內進行的合影留念只得移到了會議廳內。
與周圍幾十位白髮蒼蒼的科學家們比起來,只有26歲的凱瑟琳顯得格外醒目--雖然她穿著莊重典雅的黑色羊毛大衣,手裡還捏著一頂同色的圓頂禮帽,使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成熟一些,不過她的年輕美貌並沒有引起與會者的質疑,包括坐在她身邊的瑪麗婭。斯克洛多夫斯卡。居里--後世里人稱居里夫人的波蘭裔法國籍女物理學家、放射化學家,以及站在後排左側的弗里德里希。威廉。奧斯特瓦爾德,出生於拉脫維亞的德籍物理化學家,原本會獲得1909年諾貝爾化學獎的他因為凱瑟琳的「橫空出世」而被擠到了觀禮者的席位上。
包括居里夫人在內的二十多位自然科學界的名宿都對凱瑟琳表示了祝賀和欽佩之意,所有人都認為她會成為本世紀最出色的化學家之一,這並不是僅僅停留在口頭上的恭維,事實上一生中絕大部分時間在實驗室渡過的科學家們也很少恭維別人,他們這麼說的原因正是出於她的年輕-大部分與會者在凱瑟琳這個年紀時連一間屬於自己的實驗室都沒有。
當然也有人對凱瑟琳的獲獎資格產生了懷疑,親手為眾人頒發金質獎章和獎狀的古斯塔夫五世陛下認為評審委員會的評選過程有些草率,畢竟凱瑟琳的發明問世只有一年多的時間,而諾貝爾獎的獲得者通常要經過數年以上的審查才能確定,評審委員會則堅持這份獲獎者名單是嚴格按照評選條例進行篩選的結果,凱瑟琳。瑞格爾小姐發明的尼龍已經被證明具有廣泛而實際的應用性,她的獲獎資格毫無爭議。
凱瑟琳並不清楚因為她的獲獎而引發的爭議,她甚至不準備參加將於瑞典王宮舉行的慶祝晚宴,跟一群年齡比她祖父還大的科學家們共進晚餐並不是一件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情,她寧可獨自徜徉在斯德哥爾摩的街頭,在雪色籠罩的狹窄街道上領略獨特的北歐風情--天真的小紅帽許紅妝最終抵制住了她的,留在開普敦等待闊別已久的家人,凱瑟琳只能獨自一人來到瑞典,享受這份她迫切希望有人分享的喜悅。
「臭小子,等見了面要你好看!」凱瑟琳咬牙切齒地想著那個不告而別的混蛋老公,跟居里夫人,以及發明無線電報的馬可尼、布勞恩等人友好地道別之後,她踩著過踝的積雪走出科學院會所院門,走向街道對面的馬車,斯德哥爾摩的市民們都窩在溫暖的壁爐旁享受著美味的鱈魚和鹿肉,整條街道上只有一兩個行人,顯得冷冷清清,正如她此時的心情。
「小姐,打的嗎?」一個熟悉的帶著一絲戲謔的聲音用中文問道,凱瑟琳猛地轉過身來,波浪般的捲髮隨之飛揚起來,門柱外的角落裡站著一個人,沒有系扣的黑色風衣領口露出白色襯衣和棕條條紋領帶,被凍得通紅的年輕而富有朝氣的臉上帶著一絲微笑,正是她剛剛還在念叨著的馬銳。
雙手插在大衣兜里的馬銳也不知道在這裡等了多久,以致於他脖子上的棕色圍巾和肩膀上積著一層薄薄的冰碴,看到他眼神中蘊含的濃濃思念,凱瑟琳滿腹的牢騷和不滿頓時變成了憐惜之情,不過她並沒有就此放過他的意思,她慢慢走到敞開雙手迎接自己的馬銳面前,正想開口嘲諷他幾句,卻被馬銳一把抱入懷裡,冰冷的雙唇把她的話堵了回去,被馬銳搞得有些措手不及的凱瑟琳下意識地想推開這個可愛又可恨的小男人,卻被他抱得越來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