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疑問有3

第4章 疑問有3

陽世匆匆半百載,恨欲痴狂添半生。人心在大千世界的堅固壁壘中沉浮掙扎,自以為能認清自我,脫離世俗,做到孤高自傲,可等到這幅軀體衰朽腐爛,行至生命盡頭時才發現,庸俗貪婪的心始終都為財,為利,為權,為勢而沾滿污穢,真正的自我早已迷失,又談何認清?萬般煩惱拘泥於紅塵,又談何堪破?緣生落種,緣滅綻花,窮極年歲只為解開————三個問題。

被碾成埃土,跌入無盡深淵的意識開始凝聚,猶如新生蝌蚪彙集,在腦海里翻騰涌躍,神經元重新聯結泛起微弱亮光,於是陳澈在某一刻毫無徵兆的蘇醒了。雙眼半睜,卻無法將看到的事物反饋給大腦,彷彿靈魂即將脫離軀殼得到升華,變成了無欲無念,無喜無悲,只會呼吸的活死人。

意識從混沌中破殼並逐步掌控身體,調令各類細胞瘋狂運轉,血液加速流動,組織器官開始吸納養分,四肢時不時會出現抽搐,讓這具進入瀕死狀態的身體重新煥發生機。

「藏會……毀…」

朦朧繁雜的記憶突然閃現,編成幾句呢喃細語,抑制不住的蹦出嘴邊,由於感知力漸漸清晰,陳澈只覺咽喉乾澀,像被塞了幾塊碎玻璃碴,刺痛難忍。恍惚間,一種柔和厚重的力量將他緩緩扶起,乾裂唇角被一股熱流包裹,甘甜汁液細細灌滿整個口腔,又盡數流入腸胃。刺痛感消散於無,重新躺回床上的陳澈鼓起全身力氣扭過頭想去看清是誰,迷離的眼神忽然捕捉到了焦點,那遠去的背影雖然模糊但卻異常奪目,單是淺淺一瞥就讓人永生難忘。

「白衣縹緲隱入塵,恰似九天玉謫仙。」

這是陳澈對那人能想到且最貼切的形容,本要掙紮起身想要看的再清楚些,可惜身體湧出的疲憊感令他難以抗拒,無奈又陷入昏睡,不知何時能醒。

「還是先在百會,上星、陽白這三個頭部穴位進行輕度按摩,看看他能不能……」

由於五感功能已經恢復,陳澈雖然算不準自己睡了多久,但卻能聽清耳邊那竊竊私語,料想旁邊應該有人。只是現在自己連眨眼都做不到更別提能開口回應。思索間,忽然感覺到額頭有根柔弱無骨的手指在來回摩挲,輕輕按壓下,熱氣穿透皮膚在血肉里遊走並不斷深入,最後融於經脈。

這種感覺持續良久,原本昏沉沉的神智變得清明通達,胸口處淤積的氣也開始順暢吐出,呼吸趨於平穩,全身力氣如綠蠶吐絲般聚集。

指尖摩挲的速度徐徐放緩,然後按住額間陽白穴猛的下壓,刺痛感讓原本還沉浸在暖流中的陳澈直接彈射坐起。

「嘶…疼疼疼!」

「哈哈,不出我所料,果然有效。」

陳澈捂著頭看向坐在床邊正拍手叫好的陌生人,幽怨的順口吐槽:「大姐,你誰呀?」

那人身體頓時一僵,皺著眉伸出纖纖玉指擺在陳澈面前:「沒禮貌,要叫我美女姐姐!」

只見一記腦瓜崩精準打擊,彈得他暈頭轉向,本就全身挂彩,現在又添新傷。

經過一番折騰,時間臨近戌時,外界天暗霧濃,而兩人所處房間已然亮起暖色光照,只因房屋四壁都貼飾著用於夜間照明的彩臘。陳澈半躺在床榻上不斷打量四周,餘光瞟到床沿邊的那名女子時,她正自顧不暇的在醫療箱里低頭摸索。

一旦回想起剛才那記腦瓜崩,自己的額頭就隱隱作痛,可一直沉默不語氣氛又多少有些尷尬,於是他試探性開口:「大…呃…美女姐姐,

請問我這是在哪兒啊?」

「你猜,猜錯了的話就再賞你一記彈指。」

陳澈打死也沒想到對方居然還會和自己扯皮,這讓後面準備好的問題被死死的堵在嘴裡。話題走進了死胡同,房間再次陷入死寂,僅剩那醫療箱內傳出來的細微聲響。

「伸左手。」

嬌媚而強硬的聲腔彷彿是在下達命令,讓他乖乖將手從棉被中抽出,起初還有些不明所以,但看到自己左臂纏著一圈繃帶,以及那女子放在床邊徐徐攤開的皮質針灸袋,心裡也瞭然明悟。

雖說她是在給自己治療,可陳澈心裡還是有些忐忑,隨著那女子將他的手臂放置於木墊之上,順口說了句不要亂動便開始進一步動作。只見她食指輕撫,繃帶紛紛割裂脫落,青紫色的皮膚裸露在外,活像一截腐肉。那女子神情自若,捻起銀針,食指指腹抵住針體,中指指端緊靠曲澤穴,拇指稍微用力,端而不鈍的針尖輕鬆扎進穴道。其後如法炮製,分別在郄門、間使、內關等穴位里刺入銀針,整套流程行如流水,手法嫻熟非常,須臾間便已完成。

不過三十個呼吸,陳澈隱約感覺到自身手臂出現的異常。凡是銀針刺入的位置,周圍血管肉眼可見的凸起,其內斑斑黑點顯現,在脈絡中流動。緊接著,美女姐姐用大拇指按住大陵穴,其餘銀針立刻如蜂尾般極速顫動,針柄處開始冒出青黑血汽,足足持續了一分鐘方才停止,而原本附著在皮膚裡層的毒素褪去大半,色澤也變淡了些。

「呼,終於完成了,這活就是不好乾,什麼時候才能盼到帶薪休假啊……」

美女姐姐扶著細腰站起身,婀娜身段一覽無餘,絮絮叨叨的收拾完醫療物品便要轉身離去。

「哎,等等,我還……」

陳澈對這位好像在打卡上下班的女子琢磨不透,出言挽留也是因自己滿腹疑問無處解答。但美女姐姐卻反手對他做了個噤聲:「噓,小弟弟不要急,你現在只需要安心靜養,明天這個點姐姐我還是會來的,乖乖等著喲。」

說完便近身來到他跟前,屈指一彈側頸就將他弄暈,然後頭也不回的推門而出。

很快來到翌日戌時,陳澈已經睡得七葷八素,在床上翻來覆去之際,終於盼來了美女姐姐。二人沒有多費口舌,他也極為默契的配合治療,期間發覺眼前之人不僅醫術高超,容貌之絕艷亦非自賣自誇。

這女子面容豐腴,霞腮勝脂,青眉長睫如黛,襯出一雙流盼鳳眼,盈波溢溢,媚意天生,讓人顧盼生神。素染頭繩扎不住烏亮捲髮,耷攏在後腰。僅是身穿淺青醫護工服,便顯楚腰?領,雍容多姿。

注目良久,今日療效已然完畢,待她理完醫療器具后,陳澈按捺不住急忙開口道:「姐姐,剛才你施展的針灸療法看起來很厲害,那些從我手臂里鑽出的黑煙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這點小把戲我信手拈來,至於這顫針術無非就是要做到堵、引、蒸這三點,對付你體內的蟲毒再合適不過。」

她微挺雙肩,裝作不以為然的樣子接受了稱讚,后又反問:「話說回來,你之所以中這種毒,很大幾率上是碰到了某種源獸,可我們從泥沼里發現你時,周圍並沒有其他活物,而你一個普通人又為什麼會在落霞荒野外圍區呢?」

「這……我也記不太清了,每次嘗試回憶都只能想起一些零散片段,我連這裡是哪兒都還不清楚呢。」

他一臉無奈的說明情況,失去記憶是真的,同時也想從對方嘴裡套出些話。

「嗯,簡單來說,我們現處距赤霞荒野地面四千六百多米的高空,說的再清楚點兒,你現在位於衡空浮環上層區亥端癸玖號房。」

「啥?高空?浮環?美女姐姐你是不是又在拿我尋開心?」

陳澈聽著眼前的女子在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忍不住反懟。

「怎麼會,說通俗點就是你現在處於一艘偵查類中型飛艦上,懂?」

「好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女子見他擺出一臉悻悻然的表情,突然計上心頭。藕臂撐於床邊支起身體,突出誘人曲線,俏臉緩緩湊近陳澈,吹氣如蘭,故意拖長甜膩的聲調說道:「其實這些事在姐姐眼裡都不重要,現在你應該考慮一件更緊迫的事。」

「什…什麼事?」

陳澈畢竟是個血氣方剛的單身狗,略感羞臊的到掖了掖被子,不敢對視那雙媚惑眼眸,極不自然的開口應答。

「費用啊,你要知道,姐姐我親自出手可是很貴的,況且你現在身無分文,似乎只能等到痊癒以後肉,償,啦。」

「織槿醫師,病患需要的是治療,不是玩笑!」

冷冽嗓音響徹房間,一身穿黑狴鎢鎧的高瘦人影突然推門而入,闊步來至床尾,陰森煞氣不露自現,讓原本曖昧的氛圍降至冰點。

「嘁,假正經。」

名為織槿的醫師不滿的嘟囔起身,而因為剛才遭受美女調戲的陳澈快要鑽進被窩裡瑟瑟發抖,見來人宛如救星般僅一句話就幫他解了圍,邊暗暗鬆了口氣。

「侍琅!我怎麼感覺你是卡著點進來的,好不容易遇到這種不禁逗的小年輕能好好侃一侃,你是不是一直在門外偷聽呢?」

「偷聽並非屬於我的工作範疇,我也並沒有那種愛好。既然您已經醫治完畢就應該回房歇息,接下來由我負責,請您諒解。」

「知道啦,我這就走,不耽誤你時間。還有把你那一身煞氣收斂些,這小弟弟傷還沒好全,可不要嚇到他噢。」

織槿款款走到男子身旁,頗為親呢的捅了捅肩膀,很快消失於視野。男子也很聽話,表情不再那麼凶神惡煞,最後在陳澈的注視下來到床邊正襟危坐,擲地有聲說道:

「之後的對話你可以當做是在審訊,且不能拒絕回答,所以你要認真聽,在我說話期間更不能隨意打斷,是否明白?」

陳澈盯著那雙銳利目光,點頭答應后便開始凝神靜聽。

「姓名,或者你能說明自己是誰。」

「我叫…叫…澈,記不太清,只記得名字里有一個澈字。」

「為何來到落霞荒脈,有什麼企圖?」

「也不記得,但我依稀能想起自己是坐著一輛列車才來到了這裡。」

「出生何地,居住地在八域某州某城?」

「家的話…就更沒有印象了。」

問到此處,陳澈不禁有些汗顏,自打醒來以後面對的是喪失全部記憶且完全陌生的自己,總是糾結於『我是誰』這種奇怪的問題,現如今面對這種審訊更是一問三不知,只能靜靜等待對方發言。

名為侍琅的男子沉吟片刻,話鋒一轉:「三天前,我社奉聖教庭詔令,駕駛零貳肆號衡空浮環巡視首州以西之百城,行駛至炎域邊境,浮環中控台探測到落霞荒脈出現一股魄能波動達『丁震級』衝擊輻射。於醜時抵達能量源所在地,現場僅有一具被冰封不久的獸谷,唯一存在生命體征的只有你。而單從周遭環境推測,那座泥潭必定經歷過一場死斗,如果你還能想起戰鬥過程及細節,請務必如實交代。」

陳澈聽完這段漫長且複雜的事件后,開始在沉默中頭腦風暴,可恨自己就像被人格式化了一樣,苦思冥想許久大腦仍是空白,只得不甘且小心翼翼的回答:「過程嘛,好像是有隻怪鳥在和鱷魚骨頭抱一塊互啃。」

這回輪到對方抱臂沉默了,陳澈感覺這種反饋會令他不太滿意,而侍琅簡單的做了個深呼吸:「你所提供的信息還算有價值,根據我社掌握的資料,以及你醒來後有明顯失憶的狀況與額間上的瞳狀烙紋,我可以初步判定你是因一種未知能量體侵入大腦,被迫成為了繼靈者。」

「瞳狀烙紋?繼靈者?」

這番話讓陳澈如墜入迷霧,不得其解。指尖觸摸額頭,果然有片傷疤。無數疑問從他心底冒出,可剛要說話就被侍琅抬手打斷。

「這種未知能量體具備吞噬宿主生命源和各類魄能的特性,你的失憶症或許和它有關。雖然你現在並無異常,但不排除它已進入潛伏期,這段時間織槿醫師會對你進行不定時觀測並抽血化驗。你只要安心休息,有任何問題便拿這枚傳音竹籤聯繫我。」

說完他拉開床頭櫃,示意裡面有套衣物可穿。再叮囑幾句后便留下一道冷漠背影轉身離場,無半點拖沓。

夜幕深沉,偷偷帶走萬物的疲勞損耗,可總會有無處安放的靈魂在此時化作躁動的失眠人,借時間慰藉寂寞。那位遺失姓名的年輕人,翻來覆去無法入眠,正痴愣的望著天花板,內心迷茫無法言說。橫豎睡不著,索性換上柜子里那件棕絨外衣出去散散心。

邁出木門,隻身處在長廊盡頭,遂扶著欄杆晃悠悠向前走。外面並沒有想象中那般漆黑,遠處天幕包容著億萬星芒,近處浮環由潛性護陣籠罩。散漫步調因皮靴觸地發出悶響,走過的腳印在玻璃寬道閃爍著白熾光彩。當他伸手想觸摸那彷彿近在咫尺的雲霧時,才發現自己真的在高空漫遊。寒風依舊,卻使頭腦愈發清醒,走到拐角,仍不想停。

復行數米,登上瞭望台,視野變得寬闊,本已邁出的一步卻不知為何僵住。青年瞪大雙眼,瞳孔聚焦出熠熠神采。目光所至,漫天星辰閃躍為他披上淺薄光暈,連埃土都甘願匍匐在他腳下,不忍破壞這無瑕仙姿。眼前之人,與腦海里的驚鴻背影緩緩重疊,原以為只是夢中痴想,卻生生落入現實。

「不必驚疑,過來吧。」

空靈低語讓他不再猶豫,凝滯的步伐也不受控制的向前走去。恍惚間,縮小距離的他佇立在自己身旁,從虛幻變得真實,卻始終無法看清他的容貌。

「我很喜歡在夜幕下觀星,無論從前,現在,還是未來。若說緣由,只因心中仰慕,仰慕它們永恆而渺小,孤獨而自由。綻放的光芒永遠獨屬於自己。我更會幻想,若能成為這滿天繁星中最黯淡的一顆該多好,擺脫凡俗,遠離喧囂,萬般紛擾皆散……」

聽似獨白的話語悄然低沉,他微微側身,對靜靜站在自己旁邊的青年淡淡一笑。

「初次見面,我叫溫君窈,是名源修。」

「翩翩如畫,修長挺拔。美若冠玉,淚痣輕點。應屬仙境,不眷人間」青年終於看清了他的真容,僅是一眼便陷入痴迷,不願再移開視線。

他有些局促道:「抱歉,我連自己是誰都忘了,更別提名字了。」

「如果不介意,我能陪你聊聊天,也算為你解悶。」

「洗耳恭聽。」

「其實,你不必向我道歉,而是應該向過去的自己告別。」

「為什麼?」

「我雖然無法做到感同身受,卻也並不想你繼續自怨自艾。確實,遺忘很可怕,意味著拋棄過去,迷失自我。可這也意味著你能重新開始,不再為過去的遺憾而悔恨,不再為失去的事物而痛心。我想,當你走出一條新的道路時,就會拾起舊的自己。」

他心頭一顫,混亂的思緒瞬間清晰,語氣堅定道:「我該怎麼做?」

「或許,你能給予自己一個新的稱謂。」

青年略微思索后再次抬頭,爽朗一笑道:「初次見面,很高興認識你,我叫夜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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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藏啟示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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