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起潳浮 2

微起潳浮 2

「迷路了嗎?」

意亂心茫徒無奈,忽聞餘聲未識人。純凈酥軟的嗓音就像冰塊,越過耳朵直接沉入了夜澈煩躁情緒的深處。他環顧四周,視線捕捉到圃欄轉角有人影掠過,同樣順著汀步繞進方亭,並在亭階跺了跺粘在鞋邊的細沙。

來者自顧自坐在方亭右側木凳上,姿勢慵懶的翹起二郎腿,絲毫不關注對面之人,目光從始至終遊走在亭外花壇。夜澈則不然,雖說失禮,但他還是忍不住偷偷觀察對方。那從容閑雅的神態與奇特精緻的容貌極具吸引力,使他暗自猜測此人或許就是教團職員。思量片刻,組織好能直觀表達的措辭,才開始小心翼翼的嘗試交涉:

「您好,請……」

「賞花,勿擾,稍等。」

很明顯,對方的表達話術比他更直觀。夜澈識趣緘口,當下臂膀頹斜,微直雙腿。歇息片刻心情也不復方才那樣焦灼,唯有心思還在別處活動。而賞奇株聆鳥啼絕比不上靜睹眼前玄妙。就因此人眉發似裹雪般亮潔,桃花眼形嵌銀瞳,明睿透徹。翹鼻薄唇瓜子臉,實乃青年俊才。衣著古樸,灰黑網格圍脖與羊絨披肩相配。矚目卻內斂,神采奕奕又不失深沉。

「我閑暇時經常來這座花圃田散步觀賞,之前負責照料園區的花農是位頗懂草木之道,喜歡栽種的老伯,只不過三周前因染上風寒,請假養病去了。我先前還可惜這些異植無法被人細心照料,可能就此荒廢,沒成想直到現在除了長些野草,花圃內一株都沒有萎蔫。看來它們沒我想的那麼嬌貴,不管離了誰照樣都能活下去…你覺得呢?」

那青年歪著頭,突兀的展開了討論。話題拋給了夜澈,沒時間思考的他只能隨口敷衍:

「嗯…有道理,可能它們自帶復活甲。」

青年看著這位陌生人一臉懵懂卻認真的回答了自己的問題,並不在乎這不走心的玩笑話,接著道:「今天還挺特別,正所謂酒香就怕巷子深,這片花園處在教堂偏僻位置。雖然平日里學員眾多,但很少有人能光顧這裡。他們就愛舞刀弄槍,性子大多活潑頑皮,腦子裡盡想著鬥狠逞威,更別提能坐在這裡閑聊了。至於你,不僅能安穩坐在這兒,我看著也很面生,不是本地人吧。」

夜澈眼眸一亮,正巧說到心坎里了,原本還在愁該怎麼將話題引回去,現在只要接著聊就成:「不錯,我的確不是本地人。實不相瞞,我受老師指令特來此鎮分教,加入培英團,有推薦信為證。奈何初來乍到,不辨方向道路,迷失至此歇腳,然後就遇到了您。」

「呵,你這套說辭倒很新穎。先不論你老師是誰,單說現在,你有何打算?」

「我得要先找到培英團主任,然後才能報道入冊。可現在還是沒搞清應該怎麼走。」他語氣漸低,目光卻炯炯有神。畢竟機不可失,即便沒把握,可如果不向對方提出請求,自己絕對不甘心。「先生,雖然很唐突,但我能否麻煩您暫成嚮導,領我去教堂拜見主任?」

「噢,我的確識路,也知道你所說之人是誰。但你憑什麼肯定我會幫你?」言訖,他調整坐姿,雙腿不再疊放。

「直覺。」夜澈此時略感忐忑,只得硬著頭皮回答。

「很遺憾,我對直覺不敏感…」青年表情玩味,撫掌而立。「不過,相逢即是有緣。何況我在此地遇見同能欣賞美景之人,這更是有緣。」

語意的截然轉變就像海風,持續拍打著夜澈起伏翻湧的思想浪潮。

他喜不自勝,猛然起身連連道謝。此刻他對這名素味平生的青年在外形上有了更細緻的改觀:清瘦軀幹如篁竹挺立,支撐起較為單薄的臂膀。再配上那雙緊實有力,勻稱修長的腿。整體身高要比夜澈多出半個頭。

「走吧。」他恢復起初那種淡漠悠然的氣度,輕飄飄撂下一句話就自顧自走出花圃區。夜澈自然緊隨其後,沿途風景一概無視,步伐細碎,像踩螞蟻似的生怕跟丟。二人挨著綠化帶輕鬆繞出花園,夜澈起初還認為會有一條直通中堂的主道,可周圍彷彿是一座能夠自由調整的迷宮。二人左沖右撞,速度快到幾乎在競走,沿途避開各類建築物。若非眼前這位嚮導神情自若,一副「我閉著眼都能走到」的模樣,他真心懷疑這人是在亂逛兜圈子。

晨風消逝,正午臨近。青年放緩步調,夜澈也剎住了腳。心中所期盼的巍峨教庭終於露出真面目,堂前平坦寬闊,沒有任何障礙物。現在只要直線穿過碧央廣場便能抵達。漫步時四周空無一人,場邊卻各自樹立著巨型青石雕像。左側一尊面容模糊不清,昂首直立。另一尊背負厥劍,騎狻猊凶獸,手捧無字帛書,神情剛毅威嚴。可由於離得太遠,夜澈並沒注意,只是興沖沖跨入里堂。

主殿裝潢依舊古樸,甚至有些老舊。承重圓柱及地板多為木料,只有天頂被斑斕琉璃封住。夜澈沒過多停留,隨著青年登上通往二樓側殿的直梯,一拐彎就已到達辦公室。夜澈駐足在門外,自己於路上所遭遇的波折盡皆過去,現在終點就擺在眼前,心裡卻莫名感到忐忑。正躊躇不決間不禁回頭凝望。

「怎麼,不敢進?其實我只能幫你到這兒,剩下的事要靠你自己解決。順帶一提,坐在裡面的主任名延治,性格嚴苛古板。進去后別耍小心思,他問什麼你如實回答即可。」

「多謝,我還沒來得及知曉先生的名字…」

青年依靠在牆上不以為意的揮了揮手,示意之後再談。夜澈沒再強求,抬手輕按門鈴,在鈴聲中門把手緩緩轉動,漆黑木門自動打開。還未等他進去,一股純白濃煙從縫隙中衝出,隱隱含有薄荷清香,不算太嗆。他沒在意,可當身體完全跨入房間后,才體會到什麼叫如臨仙境。屋內就像出現了霧霾,煙霧翻湧,目不能視,更別提能看清周圍的結構布局。夜澈試探性往前邁步,實在想不通這朗朗晴日下如何做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復行幾步,煙霧愈發稀薄,夜澈已然發現,自己面前擺著一張朱紅長桌,後方的真皮靠椅上坐這一位身穿緊身肅黑制服,正在低頭批註公文的男子,渾然不知身後青年早已偷偷溜入房間。

延治並未理會來者,只是從一大堆公文中抽出兩份新的繼續批閱,又把銜在嘴邊的紅瑪瑙細紫銅煙桿往桌上磕了磕。這才沉聲道:「爾是何人,來此作甚?」

「晚輩夜澈,參見延主任。」夜澈躬身行禮,又緊忙從兜里掏出信函。「晚輩蒙老師溫君窈恩准,從炎域趕來,欲拜入培英團潛心修習,晉陞修士。有推薦函為證,請您過目。」

言畢良久,-延治才放下文件,接過信封。他的外表精明幹練,法令紋很深,佩戴金絲單片眼鏡時又很有紳士感。而那種極其銳利且蘊含審視意味的眼神以及不苟言笑的性情總會讓人膽寒。他剔掉火漆,拆開信件后直接忽略密密麻麻的前文,轉而研究起結尾處那道鮮紅印章。

「確是辰象閣牧丞司主專屬璽印。」他暗自斟酌,又想起前日首州主社突然給他下達的通令,復將信件內容閱覽數遍方止。

「既然是溫牧丞囑託,我也不能拒絕。但要先聲明,潳浮鎮一團共三班,前兩班人數已滿,只剩第三班還剩最後一個名額。信上說你源珀境界為引渡,也算有資格。但要想好…」他吐出煙圈,慢條斯理的填裝煙絲:「三班的修鍊方式殘酷危險,非毅力絕堅者不能久留。若是你害怕膽怯,就儘早離開,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別浪費我的時間。」

「無妨,晚輩既然來了就絕不後悔,煩請主任為我註冊…」

不過半晌,夜澈帶著牌號與鑰匙,獨自前往後殿宿舍樓。而辦公室內濃煙依舊,只有細微的交談聲飄蕩其中。

「他是你帶來的,認識?」

「碰巧遇到,不算熟,他連我名字都還不知道。」

「剛才的安排你難道沒有意見?」

「哈,主任您都親口下達了指令,我豈有不從之理。」

「話雖如此,但他已經成為你的學員。我看這小子資質不錯,更有希望成為源珀修士,你可以因材施教,但我必須看到成效。如何?司寇教席。」

「完全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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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藏啟示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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