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永不沉沒的游輪
荊棘花與知更之年,霧月。
號稱永不沉沒之船的涅翁桑克號在平靜的海面上緩緩行駛。
沉重的嗡鳴聲一絲不苟地回蕩著,烏黑色的煙氣裊裊升起,與暗沉的天色逐漸融為一體。
只是從甲板上向上望去,隨著游輪緩緩地行駛,暗色的天幕彷彿像是在不住地向下坍塌,毫無道理的錯覺不知怎的讓人感到目眩神迷。
「卡文迪許先生?」
「萊厄·卡文迪許先生?」
低低的呼喚聲在耳側響起。
萊厄將視線從隱隱泛著五彩斑斕的微光的漆黑色天空中收回。
手指輕輕摩挲著手杖上光滑潤澤的寶石,萊厄露出一絲溫和有禮的微笑:「抱歉,希茨菲爾小姐,我稍微走了會兒神——今晚的天色非常綺麗,不是嗎?」
萊厄淺金色的頭髮映照著昏黃的燈光,顯得熠熠生輝,在柔光的映襯下,他的笑容和夜色一樣令人目眩神迷。
「唔……是,是的!」
被稱作「希茨菲爾小姐」的女性微微低下頭,白皙的臉頰上禁不住浮起一抹淺淺的緋紅。她雙手攥著淺棕色的裙擺,略顯局促地點頭回答道。
捎帶捲曲的酒紅色長發規整地披在她的后肩,和裝飾略顯繁瑣的淺棕色連衣長裙相得益彰。
「請問希茨菲爾小姐找我是有什麼事情呢?」
萊厄沒有多做贅詞,轉過身來開門見山地詢問道。
不過,希茨菲爾才剛剛鼓起勇氣抬起頭來,還沒來得及回答,就感到有什麼仍泛著餘溫的物件披在了自己身上。
匆匆一瞥,卻見那正是萊厄方才所穿的外套。
他臉上仍掛著溫和的笑,向回去的方向伸出手,比出「請」的姿勢,「甲板上風很大,希茨菲爾小姐,小心著涼。有什麼事我們進去再說吧。」
希茨菲爾鴕鳥般低下頭去,下意識地加快步伐往回走去,用細若蚊蠅的音量低聲回答道:「非常感謝,卡文迪許先生。我只是見您的家人都已經準備好赴宴了,而您卻還在這兒望著天空出神,於是有些擔心您是不是忘了晚宴的時間,所以來提醒您一聲。」
萊厄刻意落後半步,走在希茨菲爾的身後,聽見對方的回答,微微眯起眼睛,眼眸中流露出難以捉摸的神色。
事實上,萊厄並非真正的卡文迪許家族的人。他只不過是被卡文迪許家請來,在這艘船上暗地裡調查某件事情罷了。
他所要調查的事情和一枚價值連城的珠寶有關。
根據萊厄拿到手的情報來看,在百年前希茨菲爾、卡文迪許和伊諾森特家的家主不知從什麼地方獲得了這枚珠寶,又不知為何達成了協議,將其約定為三個家族共同所有。
說實話,這種傳說聽上去就簡直是匪夷所思得像是野史傳說,不管怎麼想都毫無道理。誰能想到居然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而這一趟游輪出行,名義上是為了開辦一場海上宴會,實際上是因為那份協議的效力即將到期,三個家族約定在此重新簽訂新的協議。
但原本約定的時間卻並非是現在,而是三個月之後。在並未通知卡文迪許家族的情況下,其餘兩個家族就擅自約定將重新訂立協議的時間提前了。
按道理來說,雖然卡文迪許家族近幾年確實發展得不太好,但總不至於連這種事情都沒有資格參與。所以卡文迪許家的家主自然而然就懷疑其他兩家是不是瞞著他,在暗地裡謀劃了什麼對他不利的事情,
譬如說打算把他們家直接踢出局之類。萊厄也就是因此才被卡文迪許家委託過來調查情況的。
說實話,就為了分一個珠寶,三個家族還得這樣大張旗鼓地準備一場宴會,即便是萊厄也只能說是大開眼界了。
也正因如此——這艘游輪上並沒有無關的遊客,除卻船員之外,全都是屬於這三個家族的人。所以萊厄不得不套了個假身份,這才上得了這艘船。
說到這個,卡文迪許家看樣子是真的急了,為了安排萊厄上船幫他們在暗地裡做事,甚至連「家主的私生子」這種身份都捨得套在他身上。
看樣子他們家最近的狀況確實如同小道消息所說的一樣,每況日下,難以為繼,所以不得不把所有希望都壓在這次機會上。
不過這都和萊厄沒什麼關係,反正他向來是先拿錢后辦事,只要錢給到位,他也懶得管這些無關事項。有的時候,好奇心可是會害死人的,不必要的事情知道的少一些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暗自思索了片刻,面對希茨菲爾向他投來的視線,萊厄只是聳了聳肩,「多謝您的好意,希茨菲爾小姐。我並非忘記了晚宴的時間,只不過……以我的身份而言,出現在那樣正式的場合,似乎未免有些……嗯,有礙觀瞻。而我既不願再被過多追問關於我身世的事情,也不想因為駁了那些先生小姐的興緻從而惹上麻煩,所以我想,我還是不去為好。畢竟也並沒有要求所有人都必須赴宴,不是嗎?」
雖然這確實用來哄人的鬼話,但萊厄也是真的不打算去那宴會上浪費時間。
旁敲側擊獲取情報這件事他早就已經在之前做過了,除去一些不重要的細枝末節或是小道傳聞之外,那些來赴宴的家族成員還真就是單純的享受宴會來了,對於和協議相關的訊息……不能說是半清不楚,也只能說是毫不知曉。也就是說,萊厄如果參與這場宴會,不僅獲得不了什麼有用的消息,反而還會被那群吃飽了沒事幹,生活閑出屁來的二世祖纏著問個沒完沒了。
畢竟,雖然有私生子這種事情並不罕見,但在沒有任何外力逼迫的情況下,這麼光明正大地宣稱自己有私生子,而且宣稱這件事的人還是卡文迪許家的家主……那就確實挺罕見的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萊厄沒有估算錯時間的話,宴會現在應該已經差不多開始了,那些準備赴宴的千金小姐們至少在半個小時之前就應該開始進行冗長而繁瑣的梳妝才對。那麼眼前這位希茨菲爾小姐……
作勢眯了眯眼睛,萊厄在假裝眨眼的同時,不著痕迹而快速地將眼前這位希茨菲爾小姐上下掃視了一番。
聽到萊厄的回答,希茨菲爾臉上流露出訝異而抱歉的神色,連忙攥著衣角慌慌張張地道:「天吶……抱歉,我是說,我不該提起這個的,是我考慮不周了,抱歉。」
「不必這麼說。如果因為這點小事就生氣的話,那未免也太敏感脆弱了。我只是怕麻煩罷了。」
萊厄笑著為對方推開通往橋樓的門,「總之,多謝希茨菲爾小姐您的提醒,您的善意讓我十分感激。算算時間,宴會也快開始了,請別為我耽誤了時間,希望您能玩得愉快。」
希茨菲爾聞言連忙頻頻點頭,跟小雞啄米似的,嘴上急急地說著感謝的話語,便腳步匆匆地跨過門檻,沿著右側廊道快步走去。
「等等,希茨菲爾小姐,您好像忘了一件事。」
沒等她走出多遠,萊厄並無波瀾的聲音便從她身後響起。
她眼中流露出驚惶的神色,下意識地回過頭來,慌慌張張地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然後像是恍然大悟似的匆忙道:「抱歉!您的衣服還在我這兒呢。」
一邊說著,她一邊手忙腳亂地將萊厄給她披上的外衣脫下來。
「不,倒不是說這件事情。只是一件外衣而已,沒必要這樣斤斤計較。我只是想提醒您……」
不過很快萊厄就走到了她的身前,制止了她的動作,並且動作輕柔地重新幫她將外套披上,「您走錯方向了,這邊是通往船首樓的路,您如果要去赴宴的話,應該走那邊才是。還有……」
萊厄俯下身,貼到希茨菲爾的耳邊,輕聲說道:「我並不在乎您把真正的希茨菲爾小姐怎麼樣了,但不得不說的是,您的演技還需要好好磨練一番才行。而且……至少要把您的喉結遮遮嚴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