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異常
「……」
隨著希茨菲爾話語的最後一個字眼落下,氣氛一時間顯得有些沉默。
萊厄微微皺起眉頭,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手杖上鑲嵌的寶石。
說實話,希茨菲爾方才那一番講述在萊厄看來可信度並不高,就像是精神病患者的痴喃囈語一般。如果有人在聽到這個故事之後就毫不猶豫地相信了,那他也一定是個精神不正常的瘋子。
但問題在於,即使是瘋子的囈語也一定有其現實來源。再怎麼毫無邏輯,脫離現實的幻想也一定紮根於實在的經歷。
即使將希茨菲爾剛才那番講述之中所有帶有個人情感和主觀臆斷的描述全部抽離,也仍然能夠看出希茨菲爾家在暗地裡謀划並進行著某種令人望而生畏的恐怖行徑。
照這種說法,這次匆促之間才急急忙忙準備的海上宴會,其背後也必然隱藏著比預想之中還惡劣的陰謀。
或許希茨菲爾家圖謀的不僅僅是卡文迪許家的錢財,想要侵佔的不僅僅只是其他兩個家族對於那顆珠寶的所有權。
可能想要的是他們的命。
「空口無憑。」
萊厄低頭看向希茨菲爾,「如何確定你不是在胡言亂語?證據在哪裡?」
當然,對於萊厄來說,是否有證據並不重要,在這種情況下,即便只有猜測也足夠促使他行動。
但問題在於……對於萊厄的僱主,卡文迪許家來說,這種毫無證據,又近似於胡言亂語的調查結論大概只會讓他們懷疑萊厄是把他們都當成傻子來騙錢的吧。
希茨菲爾眼神黯淡下去,垂下頭小聲囁嚅道:「證據……對不起,我沒有證據。」
萊厄暗暗點頭,這是預料之中的回答,從方才他自己的描述中來看,他理所當然地沒有機會獲得任何關於此事的物證。如果對方真的向萊厄展示了什麼所謂的「證據」的話……那萊厄倒是要懷疑一下,這是不是個精心準備的陷阱了。
「這樣的話就沒辦法了,我可沒有那個權力為一件沒有證據的事情擅自行動。」
萊厄看著抿起嘴,臉色黯淡下去的希茨菲爾,嘴角微微勾起:「不過……你還有一條路子可以試試。我可以帶你去見卡文迪許家有權力決定如何行動的人,只要你能說服他,那你將獲得的幫助就不僅僅只有我一人的了。你覺得如何呢?」
這簡直就是個兩全其美的方法——指對於萊厄來說。卡文迪許家不是委託萊厄來調查其他兩個家族尚未知會他們就臨時決定提前訂立協議的時間的原因嗎?眼前這位希茨菲爾方才所說的,雖然荒誕,但不也是對於卡文迪許家所要尋求答案的問題的一種解釋嗎?
至於是不是真的,那就不是萊厄該考慮的問題了。反正線索和情報他統統都給他們帶去,至於分析和遴選……
那就是另外的價錢了。
畢竟他們只向萊厄支付了「調查」的費用,沒有支付「辨別調查的結果是否真實準確」的費用嘛。
如果他們信了這傢伙的說辭,那萊厄的任務就已經完成了,正好可以趕快脫身。
如果他們沒有相信的話,那萊厄就再去繼續調查——至於如果最後發現真相確實就是希茨菲爾所說的那樣,那可就不是萊厄調查不利,而是萊厄帶來了正確的調查結果,而他們自己沒有相信而已。
不管從哪種結果來看,萊厄都不吃虧嘛。
希茨菲爾驚訝地抬起頭看向萊厄,沒想到居然會得到這樣的回答。
但這對於他來說已經是最後的救命稻草,不論成功的可能性有多低,他也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不出所料的,希茨菲爾毫不猶豫地就表示就這麼辦,而且好像生怕萊厄反悔似的,立刻站起身來,打算立刻就出發。
這麼果決……說不定希茨菲爾的目標本來就是卡文迪許家的那些傢伙,萊厄只是他用來接近卡文迪許家的一個小道具而已。
不過這也和萊厄沒關係了,他只負責搜集情報,不負責保護委託人的安全,就算委託人死了他也能按照契約拿到尾款。
沒有再多說什麼,萊厄伸手將艙門推開。
突然,一陣毫無來由的暈眩之感瞬間充斥了他的腦海,耳邊回蕩起了聞所未聞的嗡鳴聲。
門外並非貨艙的艙室,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荒蕪而巍峨的奇異景象。
明明此處應該在船艙之內,然而抬眼卻能望見深邃而漆黑的天空。殘月高懸在天際的一側,另一邊則是由無數種無法言喻的顏色混雜在一起構成的絢爛的極光。
在絢爛的極光之下是一座渺遠而模糊的城市虛影。聳立的城牆、高塔、柱子,甚至於某種奇特建築的穹頂,遠遠看上去就好像是用某種類似於大理石的慘白色造物砌成,在絢爛的極光下映照出令人頭暈目眩的光輝。
在那如同眾星拱月一般被建築包圍著的正中高塔之上,有影影綽綽的黑色人影,他們都以一種無法描述的規律做出某種奇異的動作,就好像在進行著某種聞所未聞的祭祀行為。
被他們祭祀之物好像蒙上了一層輕紗,朦朦朧朧的無法看清,只是好像和天邊的光輝鏈接在了一起,如同一隻充滿神性的眼眸正在注視著天穹之下的一切生靈。
就在這時,萊厄感到一隻手猛地掩住了他的鼻子。
「不要呼吸!」
希茨菲爾的聲音如同平地驚雷一般在萊厄的耳邊炸響:「怎麼會這樣……這裡充斥著那種我只在希茨菲爾家才嗅到過的噁心氣味,它甚至已經蔓延到這裡了嗎?」
因為毫無準備而被迫屏住呼吸,萊厄的大腦由於暫時的缺氧而嗡嗡作響。但奇怪的是,比起方才那目眩神迷的感覺,缺氧的暈眩麻木卻讓他重新變得清醒。
很快,萊厄眼前的景象一陣模糊扭曲,那漆黑的天際,絢爛的極光和影影綽綽的城市都消蹤匿跡,重新變回了貨艙艙室的景象。
「快,我們得先離開這裡才行!」
見萊厄無神的雙眼重新聚焦,希茨菲爾連忙拽著他就朝貨艙外面跑去,「'它'會順著這股氣息找到向'它'獻祭的信徒,如果被'它'的眼眸注視到就糟糕了!萊厄先生,你現在千萬不要呼吸。」
萊厄拔腿跟著希茨菲爾向外跑,臉色顯得十分難看。他雖然為了保命,有針對性地鍛煉過憋氣的技巧,但大多是在靜止不動的情況下——像眼下這種既要他一邊竭力奔跑,一邊還不能呼吸的境況……不管是誰都不可能承受得了吧?!
很快,萊厄就因為缺氧而眼前發黑。人體的自我保護機制在此時發揮了作用——一個有自我意識的人不可能在能夠自主行動的情況下將自己憋氣憋死——他不可抑制猛地咳嗽了一聲,出於本能地深深地呼吸了起來。
無數難以言喻,無法聽懂的呢喃聲毫無預兆地出現在萊厄的耳邊,好像是某種強風穿透細微縫隙所發出的呼嘯聲,又好像是祭祀祈禱時所發出的古怪念誦聲。
萊厄的視線再度變得模糊起來,眼前的場景不斷地扭曲,現實中艙室的景象和幻覺重疊起來,讓他感到頭暈目眩。
就在這虛幻之間,他彷彿看到了許多纖細的,從船艙頂部穿刺下來,張牙舞爪一般在半空中飛舞的半透明觸枝。那些觸枝上遍布著密密麻麻的洞孔,裡面似乎在源源不斷地散逸出某種接近透明的淺灰綠色的氣體。
「砰!」
希茨菲爾猛地將貨艙艙門推開,兩人齊齊摔倒在露天的甲板上。
漆黑的天穹中,猩紅的畢宿五閃爍著光輝,就好像來自於遙遠天際的某隻眼眸在向他們投來注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