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靜謐舞會
「篤…篤…」
沉悶而輕微的腳步聲回蕩在艦橋的過道里。
萊厄輕掩鼻息,拄著手杖緩緩地走在希茨菲爾身後。
就和希茨菲爾方才所說的一樣,萊厄確實不可能在眼下這種情況,因為這種原因就殺了他。
雖然並不是不能強硬地挾持希茨菲爾直接前往存儲救生艇的艙室,但在那種近乎決裂的情況下,萊厄可不能保證希茨菲爾會在他陷入幻覺的時候向他施以援手。
當然,如果萊厄能夠確定照這樣行動下去,百分之百會不可避免地走向死亡的話,那即便是這樣冒險的行為他也只能別無選擇地去做了。
「為什麼……一個人都沒有?他們跑到哪裡去了?」
希茨菲爾小心翼翼地向前走著,略顯惶惑地四下張望著,但卻並沒有看到哪怕一個人影。
「這個問題應該問你自己——不,說到底,這個問題對你來說有什麼意義嗎?你的目標只是救出你的妹妹,不是嗎?為什麼現在你反而在到處找那些該死的和這件事毫無關聯的人?」
萊厄皺起眉頭,看著如同一隻無頭蒼蠅一般拉著他到處遊盪的希茨菲爾,終於忍不住微惱地開口道:「還是說那些人里有你的同伴,亦或是你還隱藏著和他們有關的某個該死的秘密計劃?」
「……」
希茨菲爾心虛地瞥了一眼萊厄,微微垂下頭去,臉色漲紅,焦急而又尷尬地撓了撓臉頰:「抱歉,萊厄先生……嗯,其實並沒有什麼計劃。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把我的妹妹藏到哪裡去了——而且現在船上都成了這樣的狀況……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如果能抓個人來問問的話……」
「砰!」
希茨菲爾的話並沒有說完,就猝不及防地被萊厄狠狠摁在了牆上。
「你這該死的……」
萊厄緊緊攥著希茨菲爾的手腕,印出幾道深刻的紅痕。
這傢伙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鬼話?現在船上到處都布滿了致幻的藥物氣體,顯然那群該死的幕後黑手已經開始行動了,在這種危險的情況下,居然還敢毫無計劃地在這裡大搖大擺地遊盪?!自己找死也就算了,甚至還把萊厄給綁在了身邊...
不,不對。
很奇怪。
就在剛才,這傢伙還在被重重壓迫的情況下看穿了萊厄的心思,這說明至少他的觀察能力和邏輯思維都不差,那沒道理會做出眼下這種愚蠢的事情才對。
而且,明明嘴上說得這麼急迫,但是從行動上完全看不出來這傢伙有什麼緊迫感……明明他的妹妹現在應該處於危險之中,但他所呈現的擔心與焦急也僅限於言語。
這傢伙絕對對萊厄有所隱瞞。
他的目的根本不是救出他的妹妹——倒不如說是不是真的存在這個人也存疑。
冷靜下來仔細想想的話,希茨菲爾這傢伙身上的疑點實在太多。
萊厄可以肯定,希茨菲爾這傢伙就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他在等什麼?
眼眸微微眯起,萊厄沒有再把話繼續說下去,只是隨手將希茨菲爾的手腕甩開,隨即轉過身去,冷聲丟下一句:「既然這樣,那你就別帶路了。反正你也不知道該去哪裡,也更沒有什麼計劃——那麼答案很顯然了,我退出。」
如果希茨菲爾現在就想要萊厄的命,那不久前在萊厄毫無防備地被致幻氣體迷暈陷入幻覺的時候,就已經完全有機會動手了。
但他沒有那麼做,
那就說明他所圖謀的並非殺死萊厄——至少現在不是。他還需要萊厄去幫他做某件事,亦或是死在某個特定的時間點或者特殊的地方。但不是這裡,不是現在。
基於上述猜想,還能發現隱藏在背後,延伸出來的推論。
一者,這充斥著游輪的致幻氣體其實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強效,它所能夠影響萊厄的時間並不足以達到希茨菲爾的要求。這並非完全空穴來風的臆測,現在冷靜下來仔細思索的萊厄很輕易就能夠察覺到,他如今處於密閉空間時所承受的眩暈感遠遠比在貨艙時輕微。
二者,希茨菲爾並沒有完全的把握能夠制服萊厄,並將萊厄束縛囚困直到他所預期的時間點。如果能的話,希茨菲爾完全沒有必要繞那麼大一個圈子來算計萊厄。
有了這幾個推論就足夠了。
萊厄並不需要知道希茨菲爾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麼。
他只需要知道帶著希茨菲爾在身邊並不安全,而且只要他想走,希茨菲爾也攔不住他就夠了。
看著頭也不迴向前走去的萊厄,希茨菲爾驚訝地瞪大眼睛,「為……為什麼?你就不怕……」
「只要我不害怕這些致幻氣體,那麼就不是我需要你的幫助,而是你需要我了不是嗎?」
萊厄回頭瞥了一眼希茨菲爾,放緩了腳步,但並未停下。
他在試探,試探究竟是否和他猜測的一樣,希茨菲爾沒有能力強行留下他。
「致幻氣體?……你是這麼認為的嗎……」
希茨菲爾眼神略微有些古怪地看著萊厄,「如果只是那樣的話就好了……」
「什麼意思……」
萊厄下意識地開口詢問,但還未等他說出一句完整的話語,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了一道巨響。
就在這條過道的前方不遠處——宴會廳的兩扇大門毫無徵兆地被從裡面推開,糜爛而絢麗的光彩從門后掩映出來,灑落在過道的地上,如同星河一般不斷流淌著。
但除卻門扉顫抖所發出的嗡鳴聲——便是一片死寂。
難道希茨菲爾一直拖延時間所等待著的,就是這個?
在意識到這個可能性的瞬間,萊厄的身體就已經立刻做出了反應,毫不猶豫地踮腳起跳,向後折返回去。
他可沒興趣去探究希茨菲爾設計想要讓他看到的究竟是什麼。
然而,就在他後撤的那一刻,一陣連續不斷的「砰砰」聲便響了起來。
門,數不盡的門扉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原本空無一物的廊道牆壁上。
隨著方才最中間的那扇大門突然推開,一扇又一扇與之相差彷彿的側門浮現在了它的兩旁,並如同多米諾骨牌一般接連不斷地推開。
無法言喻的絢麗光輝從這些門扉后流淌出來,將廊道的地面映照得如同銀河的星璇,原本毫無疑問是靜止的地面此時好像旋轉了起來,就好像在舞池中翩翩起舞的舞女的裙擺。
僅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原本隔在萊厄眼前的牆體就已經像是被某種強腐蝕性的物體侵蝕,溶解著化作了無數閃爍的粉塵和光點。
門扉之後的光景在這瞬間展露在了萊厄的眼前,無可避免。-
不,與其說是他看見了這副場景,倒不如說……他已經矗立在了這中央。
萊厄茫然地環視四周。
入眼已然不再是游輪船艙——牆壁、地面、天花板……全都消失無蹤。來時的通路,原本一眼望得見盡頭的廊道,在眨眼間便無影無蹤。
抬眼是浩瀚無垠的星河,如同漩渦一般不斷散發出絢爛光澤的光暈在天際盤旋,將下方照得透亮。
這裡恍如星海中的舞池,無數盛裝出席的人們腳踏著絢爛的虛無,不斷地翩翩起舞。他們合這音樂的節拍——不,這音樂並不是用耳朵聽見的,也不是毫無來由就在心頭響起的,它就好像擁有實體一樣,如同在舞池中四處蜿蜒迴環的涓涓細流,是能夠觸摸得到的。
所以這裡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
踏步聲、流淌聲、亦或是衣服摩擦產生的聲音,一概皆無。能夠被人類用聽覺所感受到的「聲音」在這裡都無法尋覓。
萊厄看得真切,那舞池中不斷起舞著的,正是來這船上赴宴的那些人,他們眼神熾熱而迷茫,在無盡的寂靜中無休無止地躍動著。
明明沒有一個人看向萊厄,也沒有任何詭譎的怪物向他逼近,但這給他帶來的心悸與恐懼卻更為強烈。
就在這時,萊厄感到自己的右手被突然牽起。
「別愣在這兒呀,快跟我來。」
從萊厄身後無聲無息竄出來的希茨菲爾抓住了他的手,頭也不回地向某處跑去,「反正現在你也離不開這裡——只有你能幫我,也只有我能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