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天,護士照例過來打點滴,同來的還有過來查看恢復情況的主治醫生。陳蘭見護士紮好了針正在調節藥水點滴的速度,便問主治醫生:
「我家小娃什麼時候可以出院了?」
「嗯,他這個年齡這個情況,明天再觀察一天,沒什麼問題的話周三換了葯就可以了。」
日子如同圈養的牛馬,依舊著便過了。
顧林的時間仍是吃吃飯看看書,到樓下聽聽老頭兒們的聊天便已到了周三。主治醫生給換了葯和繃帶,說現在可以辦出院也可以繼續住院。母親說出院,顧林當然也想出院,不自在不說,花銷還大,雖然不是他的錢,但他起碼曉得家庭不富裕,掙錢不容易。主治醫生交代了前三周每周來換一次葯,也方便他查看恢復的如何,至於三周后的沒說,想來看情況而定;又說出了院最好在家裡養幾天,下周再去學校,這可把顧林高興壞了。陳蘭一一記著,又讓自個兒子也記著,辦了出院帶了早已收拾好的行李出了醫院。
到了街上,顧林母親打算叫上一輛載人的三輪連人帶行李一起拉走,顧林本能的拒絕了。但又想起自己只能一隻手拎行李,大部分行李都需要瘦小的母親一個人拎著到還有約摸兩公里路的彌山市客運站,何況他這樣子要是還拎著行李的話……顧林聯想到了「父子和驢」的故事,於是又趕忙說「還是叫輛三輪,東西太多不方便」,母親說「是呢嘛」。
母子兩坐了三輪到彌山客運站,買了票乘客車到了溪源客運站,又從溪源鎮上坐了三輪才到了村子里。好在開三輪的師傅看顧林母子兩著實不方便,又不是鎮里上街的日子,同乘的客人較少且都通情達理,於是進了村子便順著陳蘭的指引到了家旁邊的村路上。若不是陳蘭母子兩婉言拒絕,開三輪的師傅怕是要直接送到家門口破門而入了,這倒使陳蘭母子兩感動了一番,於是乎便出現了陳蘭要多給錢而開三輪的師傅不願收的中國式常見場景,直至互相推辭到其他乘客覺得索然無味了催師傅趕忙收了錢繼續去下一個村子才算完。
這個名為「月亭」的村莊,曾經被叫作「浪渣寨」,聽老一輩的說以前村裡總是被水淹,到處都是大水停留過後留下的浪渣子,於是便被叫作「浪渣寨」了。
除去未有村落的耕地,月亭村算是處於溪源鎮的中心,來往車輛都喜歡圖個捷徑而從月亭村裡邊經過,包括一些不知拉了什麼的四橋大貨車。這就導致了進村的路總是破破爛爛的,就連進入溪源鎮的路也是破破爛爛的——實際上溪源鎮的路大多是破破爛爛的。年年聽說要修又不曾見有什麼動靜,又或者即便有動靜也平息在了鎮政府里了,怪球的倒是年年聽說鎮長又換了。在雲南這種偏僻的省份,又是偏僻省份里的一個縣級市的小鎮,對於這些大型貨車的來往在這個年頭並沒有受到什麼制約,唯一的制約便是路的寬窄。顧林常想,要是村裡的路夠寬敞的話,怕是拖頭車也得每天來走上一遭。
下了車往北走幾步,左轉走幾步再右轉便是顧林家了,一道推拉式的刷了紅油漆的大門,門楣上掛著「光榮之家」的金閃閃的小牌子,那是還在部隊里的哥哥顧衛為家裡帶來的榮譽。門上是一個可以積水的大約三四個平方的平台,門被推開後會隱藏在一個估摸著21平方的空間里。這空間是和門上的平台連在一起的,要不然門上單有一個水泥澆築的平台而毫無其他支撐之物還能不倒,那這地方多半不是存在於牛頓先生所出生的星球上了。
在這個約摸21平方空間里,門的一邊做了牛圈,另一邊做了旱鴨圈,但絕不只是門隔著的:實際上它們是兩個獨立的圈,只不過牛圈是有獨立的牆的,旱鴨圈則是三面有牆,在門的一方隔著門半米多的距離用塑料網隔著,以免旱鴨們跑了的同時也免得大門上沾染了旱鴨的污穢。
再往前走便是一株梨樹,據母親說這是和哥哥同歲的,栽下的那年正是哥哥出生的那年。小時候顧林常常以為這之間是有什麼聯繫的,於是對這株梨樹便有了別樣的情緒,似乎它也像人一般是有愛有恨,有情有義的。初中時顧林寫的某篇作文里還提到過這株梨樹:
「我搬了板凳坐在梨樹下,滿地是雪白的梨花瓣。我就坐在這滿地的雪白上,看著花瓣被風吹落,在空中掙扎著、盤旋著,那麼的凄美。我忽然討厭起這風的無情,它吹落了花瓣,卻不肯為這花瓣駐足。」
這作文上交的當天語文老師便讓學習委員把顧林叫到了辦公室,並遞過作文本問顧林:
「你這從哪抄的?」顧林看見李老師還是那樣的輕輕笑著,嘴角左下邊的酒窩隨著說話一深一淺,說出的話卻是篤定的語氣。
顧林接過,看見這一段被紅色的雙引號括了起來,而「在空中掙扎著、盤旋著,那麼的凄美。」這一句則被紅筆著重的圈了起來。
顧林笑著說:「不是抄的,我自己寫的。」辦公室里只有他和李老師,這有些讓他感到高興。
於是李老師便不再笑了,板下了臉說:「好好說,你能寫出這種來?」
「真的,我自己寫的。」
「行了,回去吧,我沒想到你還學會騙老師了。」語氣里僅有的是失望。
顧林僅有些的是失落,但絕不沮喪。在寫這一段的時候,他就有預感到會是這樣的結果的,這一點起碼證明了自己在某方面是要比同齡人強的。至於李老師不相信,也是情有可原的,實際上在這之前顧林的語文考試沒有及格過幾次的。那是因為顧林覺得考試的作文題目總是無聊至極,讓人提不起半點寫作的興趣。
只是失有些落終究還是失落的。那時的李老師是和他們一樣初到學校的,儘管他經常聽到班上的同學在抱怨她的種種,但在顧林看來,李老師是他心裡的一抹白月光。她有著動人的知性,玲瓏的身姿;她嚴厲的說話時讓顧林感到羞愧,她溫柔的說話時讓顧林心旌蕩漾;她是那麼成熟,卻又不至於落了年輕和活力,以至於成了顧林第一次殺死億萬小生命的「犯罪動機」。所以當顧林成功得到老師的注意力卻又被給予了不信任后,是失落的。好在當時宇飛知道了並說絕對相信他,讓顧林感到有了些許的慰藉。後來顧林不再寫過什麼會讓李老師認為是抄襲的句子了,自那以後他的語文也從未及格過,除了中考以及高考。他寫作文的高光也僅有兩次,一次是小學時被評選到表彰欄上,另一次死在了那張曾出現在顧林夢裡的笑臉下。
到了家裡,陳蘭放了東西便去做飯了,此時已經快要五點了。顧林則高興的開始了自己的「假期」,算一算,今天周三,周天晚自習前去學校,連帶今晚滿打滿算四天的「小長假」,他暫時還不打算告訴張天自己已經回家了,因為覺得那是沒必要的。
日子依舊著,似了牛馬,似了雞鴨。
周六這天早上,顧林打電話跟張天說了已經出院在家裡了。吃過午飯後張天便到了顧林家裡,他們東拉西扯,一個說了在醫院的趣事,一個說了在學校的苦悶日子。
顧林看出他有什麼事憋著沒說,因為他總是努力的裝作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但又總忍不住笑場。顧林知道他這副模樣不是幹了什麼壞事就是有了什麼讓他覺得高興的事(實際上,對於張天這個人來說,把這一長句話只說成「有了什麼讓他覺得高興的事」也是行得通的)。
刨根問底張天才說了他要轉學了。
「轉學?為什麼?」
「不想在這個學校,沒個玩的伴。」
「說球!我不是?」
張天沒接話,現在他才沒了嬉皮笑臉的模樣。兩人都沉默了一會。
「轉去哪?」顧林問。
「三中。」
「三中?三中彌山最拉胯的學校,溪中(溪源中學)彌山第二,你咋想的?」
「你覺得對我來說這有啥區別嗎?」
顧林沒接話,張天又接著說:
「我沒說你不是伴,」頓了一瞬,又說:「桂榮在三中,還有我另一個初中同學也在,初中那會貴榮我們三一個班的。」
王桂榮,和張天一樣,發小之一。他們在顧林讀初中的這三年都是沒怎麼聯繫過的,桂榮還好,假期總是會聯繫的;張天嘛,要不是某天碰上了,估計初中這三年也不會有聯繫。
「行吧,隨你,說歸說,能讀書還是盡量好好讀。」
「讀不進去。」
「嘖!」
「好好好,認得啦。」
顧林以「以後可能再也見不著了」的理由說服了張天留下吃晚飯,天黑了再回去。然後翻了箱倒了櫃找來了象棋。兩個人,其中一個只有一隻手,家裡條件有限,只能下下象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