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垂珠
宴蘭公主問起沈元夕的喜好,琢磨著要再送點什麼給這個招人疼的小姑娘。
沈元夕不大好意思的告訴她,看話本。
宴蘭公主兩眼一眯,回憶道:「我已經有十年沒看過新鮮本子了。」
沈元夕這就明白了,宴蘭公主不是同道中人。
「喜歡首飾嗎?」宴蘭公主又問。
沈元夕點頭又搖頭:「看到好看的還是會多看一眼,但沒有也不會惦記。」
「啊……」宴蘭公主心想,沒戲了,這還找不到共同話題了。
忽然,她一拍桌子,詢問道:「刀槍棍劍,喜歡嗎?!」
她都差點忘了,沈元夕是武將之女。
沈元夕愣了愣,說道:「其實……我真的很喜歡漂亮的弓箭,但我拉不動。」
她武學天分不高,身體底子又差,雖覺得弓箭颯爽,尤其馬上射箭更是英氣,但她自己做不到。
「這就好!」宴蘭公主不知從哪摸出一把黑金相間的槍,又摸出一把古樸直刀,叮叮咣咣,兵器摸了一堆,實在摸不出東西來了,才道,「想起來了,沒在我這裡!」
沈元夕不明所以,問她要找什麼。
「我的弓!一百多年沒摸過了,放著也是放著,找出來送你。」
沈元夕坐近了些,這才發現,宴蘭公主的手,是在她腕子上戴的那個玉石手環上摸。
「果然不在我這裡,那就是在浸月身上。」宴蘭公主說著拉起沈元夕,快步走向秋景園。
她站在湖邊,折了一截柳枝在水上划拉了個圈,又撿起一塊石頭打了三圈漣漪,也不知念了什麼,沈元夕腳下一晃,頭悶暈了一瞬,再凝神,面前就多了道石門。
宴蘭公主推開石門,一把拽過沈元夕,進了石道。
身後石門關閉,裡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沈元夕放輕了呼吸,摸著旁邊的石壁跟著宴蘭公主的牽引走。
「你應該看不到。」宴蘭公主說道,「要等跟臨朔長久了,沒有光你也可以看清……就先跟著我走吧。」
沈元夕顧不上想宴蘭公主的話,她緊繃著身體,慢慢跟在身後。
腳下的路似乎是向下的,而後是幾節石階。
終於,眼前多了點光亮,發白的光像月輝,照在不遠處的石床上。
沈元夕咦了一聲,她莫名感覺這個地方自己來過,很眼熟。
再走近些,石床上躺著一個白衣人,他身上流轉著血紅色的符文陣環。
沈元夕停住了腳,愣愣看著。
這人身形很長,靜靜躺在石床上,也是一頭銀霜似的白髮,膚色蒼白似雪,因為過於蒼白,將那頭白髮映襯得有了些顏色。
「讓我看看,到底是在哪裡放著……一百年前的東西,應該在這隻戒指里。」宴蘭公主自言自語著,抓過白衣人的手摸他手指上的一隻戒指。
這個應該就是浸月的身體了。
還未想通為什麼浸月的身體在三王府的湖心,她又注意到浸月臉上的纏布。
他上半張臉,被白色的布條纏裹住,看不到眉眼。
但望過去,看向他的「眼睛」時,沈元夕又覺得,她是在被「注視」著。
是受傷了嗎?還是說……浸月本就是個盲眼幽族?
不,如果是盲眼,不應該多此一舉還用布遮住眼睛。
「啊,在這裡。」宴蘭公主抽出了一隻黑色漆面的弓,弓樣簡潔,幽幽閃著血光。
「它陪我上過戰場。」宴蘭公主把這面弓在手上繞了一圈,扭頭看過來,瞭然一笑。
「你想的沒錯,這就是浸月。」她指著石床上的白髮男人身體,「看到他眼睛上的纏布了吧?」
沈元夕點頭,小聲問道:「是受傷了嗎?」
「不是,他生來沒有眼睛。」宴蘭公主手指從他的裹眼布上輕輕劃過,說道,「該長眼睛的地方,什麼都沒有。」
沈元夕大受震撼,語氣更加小心地確認:「是指……沒有眼睛嗎?」
「對。」宴蘭公主說道,「因為他打娘胎里來,就開了心眼,不需要眼睛了,就沒長。」
這話的語氣,有些複雜,有點咬牙切齒,也有炫耀的意思。
「雖然沒有眼睛,但他看到的東西,比我們
多。」宴蘭手指輕輕摸了摸浸月裹起來的『眼睛』,眼神溫柔了些許,「為了不嚇到我,他才這樣。」
「說起來,臨朔沒有出生前,我常常會想如果他有眼睛,眼睛會是什麼樣的。」宴蘭公主唇邊掛上一縷笑。
沈元夕想,是要說,看到三殿下的眼睛,就能想到浸月有眼睛后的樣子了吧。
宴蘭公主緩緩道:「有了臨朔后,我才知道,無論什麼樣的眼睛我都無法想象放在他臉上的樣子,他還是這樣最合適,沒有眼睛才是浸月。」
沈元夕一口氣喘了一半,剩下的都被這後面的轉折給噎回去了。
石床上的血陣停滯了片刻。
沈元夕心有靈犀地回過頭。
三殿下慢悠悠走來,肩頭還落著那隻小灰團。
「三殿下!」不知為何,在這裡看到三殿下,沈元夕不自覺地就笑了。
他這會兒在自己眼中萬分親切,她差點跑過去抱他。
三殿下的那雙幽紅的眼睛專註盯著她看,走近后,伸手幫她攏了頭髮,從袖中摸出一根玉簪綰上。
「吃過飯了嗎?」他微微彎下腰,輕聲問道。
小灰團從兒子肩頭,換到了公主肩頭,歪著頭倚在宴蘭公主的臉頰上蹭了蹭。
宴蘭公主一把捏過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津津有味看眼前的兩個小輩。
三殿下本來是想來解饞,但看見沈元夕在,一來是不好意思,二來……他眼中閃閃發光鋥光瓦亮的沈元夕,跟個半死不活的冷屍體一對比,他再強的血欲都沒了。
誰要喝浸月的血啊!又不好喝,味道跟自己的血味大差不差,有什麼興味?
「走吧。」三殿下道,「這裡不適久待。」
說罷,三殿下就抱起沈元夕出去了。
宴蘭公主聳了肩膀。
「沒趣。」
竟然也不多親昵一會兒。
「唔……」小灰團吧唧著嘴,「臨朔好喜歡抱。」
「小時候就看出來了。」宴蘭公主點頭道,「不管是鳥是貓還是人,總是想去抱一抱。」
「所以你來這裡是想我了嗎?」小灰團問。
宴蘭公主快速想了前因後果,一掌拍在浸月的大腿上,對小灰團道:「得想個辦法,快些讓臨朔幫你尋魂了!」
三殿下很喜歡攔腰抱著沈元夕,他把沈元夕抱回書畫齋,問她和母親都玩了些什麼。
沈元夕卻問他:「你不睡了嗎?」
「醒都醒了。」三殿下笑道。
話雖然說的輕鬆瀟洒,但眼睛卻血亮著。
沈元夕心中嘀咕,白天光照著都如此亮,他是餓狠了吧。
她一把擼起袖子,把白生生的胳膊舉了過去。
「要不……你先墊幾口?」沈元夕蹙著眉道。
三殿下呆愣愣坐著,目光黏在她的手臂上,下巴都繃緊了,眼見是真的饞。
但他輕輕推開沈元夕的手,閉眼笑道:「身體養好了再說。」
「已經好了。」沈元夕又把手臂往前湊了湊,認真道,「就是好了,我才這麼說。我今天走路,傷口沒感覺,不癢也不痛。」
三殿下捂住了嘴,在床邊慢慢「矮」了下去。
他蹲在地上,把嘴埋在手中。
他牙癢,牙尖要冒出來了。
幽族的血欲,一天當中也是有峰期的。子時左右最盛,黃昏時分要起身時,也會起一波血欲。
至於白天……白天要是不睡,正午的時候,越困就越容易在不甚清醒的狀態,撩起血欲。
三殿下抬起頭,一雙血眸透過凌亂的長發,貪婪地看向沈元夕。
沈元夕胳膊舉累了,皮膚也涼了,被他這樣如刀刃寒光似的眼神一激,多少有些害怕,但隱害怕之下的,是一種極為隱秘的興奮和期待。
她舔了舔嘴唇,迎著他的注視看了過去。
下一瞬,就被緊緊裹在懷中,圈住了。那頭錦緞一樣的銀髮蹭著她的手臂,一呼一吸間,氣息噴吐著,緊接著是微涼的觸感。
沈元夕看著他,看著三殿下淺嗅著她的手臂,又緩緩向上,偶爾抬起的眼睛,凝視著她的反應,渴望著從她的表情中看到變化。
沈元夕著魔般看著他,看他
露出一點舌尖,隨之而來的就是更加柔軟的觸感。
然後自己的臉頰就會跟著發燙。
而越是發燙,她那雙眼睛,就露出越發期待的目光來。
他會咬嗎?
會嘗一口就停住嗎?
三殿下的唇角往上牽了一點弧度。
沈元夕後背一推,又被他往懷裡陷深了,緊緊相貼。
耳珠被輕輕銜住,沈元夕雙手繞過他的背,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微微張大了。
含弄著的耳垂漸漸麻木,卻在這種頓感的舒適中,突如其來的刺痛。
「……唔!」沈元夕閉眼,緊蹙著眉。
耳垂沁出血滴,還未變圓潤,就被貪求抹去,很快凝結住。
好久之後,這禁錮的懷抱才鬆弛下來,三殿下看向她,風也從間隔開來的縫隙中湧入,吹醒了沈元夕。
「這麼怕疼?」三殿下輕聲笑道。
沈元夕屈起手指擦了睫毛上的淚珠,撫著胸口平靜下來。
她摸了摸剛剛被咬的耳垂,抬頭看向三殿下。他雖笑著,眼中的血色還未褪,反而更加亮了。
宴蘭公主的聲音在外間響起。
「臨朔,門口有人找,將軍府有信來。」
沈元夕徹底醒神,推開三殿下道:「是父親還是子游?!」
三殿下道:「莫慌,我陪你去。」
沈元夕下了床就跑,三殿下不急不慢跟上,又將她的頭髮重新綰好,撫平了衣服上的褶皺。
前院的管事手裡拿著一封信,對著三殿下招了招。
沈元夕撲過去,見封上畫著璋州代家的家徽。
「……誒?」
小福嫂在旁邊叫:「元宵,你的信在這裡,是將軍的。」
三殿下從沈元夕手中拿走了那封璋州的信,展開一目十行看了,面無表情收起來,走來問沈元夕:「你父親說什麼?」
沈元夕長舒口氣:「是父親的平安信,只是……」
沈元夕揚起臉,看著三殿下,微微撇了眉,委屈道:「父親問子游近況如何,可還平安,我……我該怎麼辦,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