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林首席回憶錄（5）

距離與阿珂爾的那一次談話，似乎已經過了很久很久。

污染的土地被城邦中保存的封印物與起到輔助作用的大型儀式魔法所凈化，城邦的重建進度在逐漸地增長。耕種者在長期的研究與偶然的靈光一現中製造出能在惡劣的環境下生長的可食用食物。利用符文陣列的加持，新生的孩子們再不必擔憂會有食人的怪物從黑暗中的陰影里如潮水般湧出。

隊長犧牲在了巡邏勘測，遭遇到難以戰勝的怪物時的斷後中。黎明的光輝從一片漆黑中升起，照亮了我們身前的道路。

待城邦中的半神長老帶著我們趕回這裡時，我們只看見怪物的血肉散落在污穢的土地上，發出滋滋的刺耳聲音。一柄熟悉的闊劍立在地上，劍尖深深插入地面，散發著晨曦般溫暖的光芒。

幾位隊友或是低頭不語，或是抬起手，沉默地抹了一把臉。我的心裡也十分壓抑。我意識到，自己從今往後再也聽不到隊長的嘮嘮叨叨，也再也不能在訓練場上接受他的格鬥指導了。

阿珂爾曾經說過，自己會繼承先賢的意志與精神，在黑暗中開闢出一條光明大道來。我們在巡邏歸來，結束了對精神狀況與軀體觀察的檢測後來到城邦內的大藏書館，申請查閱那些光輝年代遺留下來的資料，學習記誦上面的運算公式與符文定律。

「或許在未來，我們可以製造出一個小型的太陽，懸挂在城邦的上空，製造出穩定的光源。」一日，阿珂爾又開始和我說起她的神秘學幻想起來，不過她本人堅稱這可不是虛無縹緲的幻想，而是一種基於理論與現實的設想，「瑪林，你就沒有思考過嗎？既然太陽途徑的非凡者們輸入靈性和構建公式，能夠驅使著符文鏈接成陣成網，燈火的光亮覆蓋整座城邦。那如果我們對這一類符文稍加改進，減少靈性輸入時溢散導致的損耗，提升它的轉換效率，那豈不是……」

她神采飛揚說了一堆，完畢后一臉期待地看向我。但我不得不給這位顯然是高興得太早了的朋友潑了一桶冷水：「改進——你說得倒是簡單。二十多年前的符文研學會有一套完整的流程來改進簡化上述的內容，智天使的全知之眼注視著每一項遞交上來的研究成果。我們城邦序列最高的首席也只不過是半神，在神秘學的造詣上，恐怕終其一生，我們都無法逾過前人的高山。」

「……」阿珂爾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她露出了一副不願承認事實的不甘心，又因為想明白了這其實顯而易見的道理而略有些灰心喪氣的神情來。

「不管怎麼說，」這位在某些方面尤其固執的朋友沉默了好一會兒，最終堅持自己原先的觀點，「既然智天使大人都說過，數理的知識與邏輯的推演，可以彌補位格與途徑的差異，那麼我們就有理由堅定信心，相信眾人合力，定能創造奇迹，製造出性質穩定的起源之海般的能量源，修建出連通城邦與大陸的黃金網道，將斷裂的通訊與聯繫重新構建出來，重啟光輝年代遺留下來的先進技術——即使我們這一代的人做不到，下一代人、再下一代人也可以站在我們創造的研究理論的基礎上繼續奮進。」

我沒有說話。白塔途徑的非凡者總是喜歡做這種不切實際的美夢嗎？阿珂爾的視線總是望向漆黑的天空，期望著能在有生之年再次觀測到神秘莫測的星空。但我更腳踏實地，只會關注今天的巡邏能否勘測得比上一次更遠，種植著奇形怪狀的植物的土地是否有遭受到污染的影響與侵蝕，城邦的磚牆上流淌著光彩的符文迴路有沒有不穩定、有沒有損壞與停滯。

雖然我們的性格與觀點有著這樣那樣的不同，然而，在危機四伏的巡視與勘測中，我們並肩作戰，警惕黑暗中潛伏的怪物與詭異恐怖的非凡事件；在訓練場上，我們精進武藝，指導年輕的孩子們戰鬥的技巧與訣竅，在休憩的間隙擦拭保養著手上的武器；在藏書室中，隨著序列的提升，我們所能查閱到的古籍拓印本越來越多，掌握和交流的知識也越來越廣泛和深刻。

……總而言之，十年之後，我們順理成章結成了夫婦，並且有了一個孩子。

那時候我已經是個光之祭司了，如果能夠在非凡的道路上更進一步，就能加入長老團，成為石板城的決策者之一。阿珂爾是一位秘術導師，平時除帶隊出城巡邏開拓，嘗試聯繫其他倖存的城邦以外，就是泡在實驗室里研究符文構建與法術模型。

我們的孩子是個天生的歌頌者，她遺傳了我小時候的活潑好動（我頭一次發覺，自己過去的種種所作所為是多麼讓學校里的老師頭疼抓狂）。同時，她也繼承了阿珂爾好奇、執著的性格，總喜歡提些稀奇古怪的問題。

那段時間，城邦對於仿照著光輝年代遺留下來的記載，製造簡化版的能量源與輸送裝置的研究遇到了瓶頸。阿珂爾是個樂觀的人，認為只需順其自然，相信後人的智慧。然而她也告訴我，部分研究人員的情緒陷入了苦悶，不得不被關在高塔之中，接受精神分析師的安撫與監察。甚至還有少部分的非凡者偷偷又恢復了十幾年前面向造物主麾下狀態不定，或許會給城邦帶來危險的智天使的獻祭儀式。幸而沒釀成什麼大禍，就東窗事發，及時被其他研究者制止了。

該項目直接被盛怒的首席叫停。

「這些被沖昏了大腦的神秘學家，簡直是將十幾年前積攢下來的血淚教訓視作無物！」他訓斥道，「不要向未知存在祈禱，不要擅自進行原理未知的神秘學嘗試！難道你們沒有在巡邏中目睹那些舉行了邪惡祭祀的城邦毀滅后的慘狀嗎？難道你們要讓滅頂之災降臨到你們辛苦修築，有著親人朋友的城邦之上？」

實驗室被封鎖起來。其中從事研究的神秘學家們會被帶到高塔之上進行審查、隔離、觀察，如果沒發生什麼意外，應該半個月後就能回來了。

如果沒有發生什麼意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