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巡遊記（4）

不過這種時候，順著祂的意思多說幾句好話，聽得高興了，監護人指不定會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中對祂暫且放鬆警惕。小烏鴉便能夠趁此機會扳回一城，偷一回、偷兩回、偷三回，終於有一次恰巧偷到對方一言不合便要大規模洗地的閃電風暴瞬發大招。利奧奈一蹦三尺高，化身概念化的電流，在祂身後窮追不捨。兩人從現世跑到靈界，從靈界直衝星界，最後在造物主的神國中被天國副君一手一個揪著后領，在混沌海加持的天使之王的武力威脅之下假意悔過，日後還敢。

大海之上的天氣總是陰晴不定，上一秒還陽光燦爛、炎熱非常，下一秒，狂風大作，天空中的烏雲聚攏起來，大雨如同盆子里倒出的水一般划拉一聲從天上砸下。

街道上的人早在太陽的光輝黯淡下來的時候便迅速而熟練地收拾了攤位，躲進了屋子。小烏鴉在身為擁有強大的非凡力量的神話生物時不懼怕這樣惡劣的天氣，而在被契約限制了靈性與能力的現在卻有些擔心自己會不會被大風刮跑、被雨水迷住眼睛了。

祂擦了擦水晶磨成的單片眼鏡（原來的被薩斯利爾暫時代為保管)，小跑著來到附近一家店鋪的屋檐下。烏黑的短髮往下滴落著透明的雨水，身上的衣服濕漉漉、冷冰冰的，而祂卻沒法竊取走這些雨水，讓自己變得暖和一些。

屢次嘗試無果后，小烏鴉不得不放棄了「偷竊」的行為，老老實實地擰著白袍的下擺。雨水噼里啪啦地落到地上的水窪里，濺起一片泥濘。

「你是來自神啟之地的旅者嗎？」一位老婆婆遞給祂一條毛巾，「呵呵，海上的天氣變幻莫測，和你的家鄉肯定很不一樣吧。我的旅店在過去的十幾年中也接待過不少能夠穿牆走巷，四處旅行的非凡者，他們第一次來到這裡時，也在猝不及防間被淋成了個落湯雞。」

「不過，我告訴他們不要太過擔心。這裡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你瞧，雨勢逐漸減弱了。再過幾十秒，炎熱的太陽又會在雲層之後探出頭來。你只消在街道上走個不到一分鐘，身上便會被烘烤得暖洋洋的，衣服也重新變得乾燥了。」

小烏鴉幾乎沒有注意對方在此之後又說了什麼，祂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之前所提到的與之是相鄰途徑的「門」途徑的非凡者上。

「門」途徑原本是被不死鳥所掌握的非凡力量，不死鳥始祖身為途徑混雜的「死神」與「門」，調動了永暗之河支流的力量，開闢出面向死者、面向同途徑的非凡生物開放的冥界。在黑暗紀元的末尾，這個強大的古神隕落於崛起的造物主之手，其特性最終為一位造主麾下虔誠的天使所獲。

神為這被選中的信徒賜予了全新的姓氏與名謂，當事人將之視為榮耀。從此，亞伯拉罕家族如同繁星或沙礫一般出現在整個世界。無論是繁華的城市還是偏僻的荒野，無論是炎熱的雨林還是酷寒的冰原，都阻攔不住學徒們旅行的腳步。

相鄰途徑的非凡者對小烏鴉有著莫大的誘惑力，在祂眼裡，中低序列的學徒們是一顆顆糖果，半神及以上的旅法師們是一隻只糕點，而位於序列頂端的伯特利·亞伯拉罕則是……

「——搞什麼？你以為現在是上個紀元，非凡生物之間憑藉聚合本能大吃自助餐嗎？！」

利奧奈舉起砂鍋大的拳頭，其上噼里啪啦跳躍著銀白刺目的閃電，往小烏鴉眼前飽含威脅意味地一晃。早年的小烏鴉還會運用錯誤途徑的非凡力量，妄圖將這監護人打至跪地，叫祂明白誰才是這裡的老大。然而在屢次被對方疾風驟雨般的攻勢吊打得暈頭轉向、懷疑人生，被迫寫了上千字的檢討反省自己思維上出現的重大偏差后，識時務者為俊傑，小烏鴉果斷選擇在這種涉及原則上的問題時假意改信。

不過現在，儘管身旁沒有那些唯主是鞍的天使之王們，小烏鴉被太陽的契約所約束著、監督著，況且還有調查報告跟長篇論文沒有完成，對於出現在眼前的學徒的傳聞也只能望洋興嘆，眼看著送上門來的小點心長出翅膀飛了。

雨後天晴，湛藍的天幕上出現了一道絢麗的彩虹。小烏鴉在灑滿了熾熱陽光的街道上走了一會兒，身上的濕氣便一掃而空。

街道上沒什麼人。附近的初等學校傳來金屬器物撞擊時悠長的聲響，一堆穿著短襯衫的小孩子們如同魚群一般從教學樓一涌而出，四散到校門前的操場上。

小烏鴉攀爬到高大的杉樹上，透過面前在微風中搖晃的樹葉縫隙，居高臨下俯視著這座三層樓高的學校。祂能看見一間間空無一人，放著木桌木椅，以及孩子們的書包的教室中，黑板上依舊殘留著教師的板書，而後牆則張貼著用在人類範疇中使用範圍最廣、數量最多的巨人語變體和蘇尼亞本地的土話書寫的標語：「知識是人類進步的階梯。」「知識就是力量！」等等，等等。

這定然是出自智天使之手的「名言警句」，小烏鴉很熟悉這條喜歡如孔雀開屏般炫耀自身的博學多才的羽蛇的作風。這是一位很喜歡著書立說的天使之王，有著典型的屬於學者的自視甚高，以及屬於神秘學家的神經兮兮。祂平日里說起話來九曲十八彎，叫人聽得半懂不懂的。不過在研學時卻截然相反，能夠將自身的意思表達得深入淺出。

小烏鴉事後曾經向利奧奈嘀咕過，認為這些在蘇尼亞的學校中流傳甚廣的教導幾乎要將這些古銅皮膚、藍色頭髮的孩子們轉變成與他們的長輩截然不同的生物了。

「這些身上還殘留著魚腥味的孩子們如今卻裝模作樣般地捧起書本，學習文學與數理，看起來多麼滑稽啊……」

話音未落，監護人剛直的粗眉毛便緊皺起來，深藍近黑的眼睛中噴湧出岩漿般的怒火：

「我就非要讓這一代的孩子們成長為與他們的先祖們不同——與我也完全不同的人才好！」祂厲聲道，「難道蘇尼亞人就得永遠是一副黑暗紀元中粗野、暴躁的蠻子的形象，大字不識幾個，一輩子只能跟大海與漁船打交道嗎？」

「我是一個只知道毀滅與破壞的粗人，而赫卡蒂可不一樣——祂明白如何從無到有地創建與設計。在祂的治理下，光輝紀元的孩子們會成為學者、工匠，掌握文化與技術，取得遠超前人的成就！

……你要是從今以後再敢這麼胡說八道，我就一拳把你從神啟之地打進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