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鋼琴演奏與少女的化身

活動三樓是社團最多的樓層，吹奏樂部、弓道部、漫畫社、文藝社、繪畫社、播音社……

在社團活動時間連廊上全是人，一條哉看見繪畫社成員搬著水桶從過道上匆匆走過，穿著黑白弓道服的學長握著弓把手肘緊貼衣服下擺。

這件很酷的弓道服就像風舞高中弓道部一樣。

聯想到吹奏部表演就很自然地和弦音產生關係——

弦音是弓箭射出時弓弦發出的聲音……

幾人在二、三樓之間的樓梯口往下走時等了很久。

「一條君，今天好帥！」

「近藤老師，下午好。」

路上時不時有認識他們的學生向他們打招呼，除了堪稱孤僻的夏日真涼和根本沒什麼人認識清水千代。

兩人走在最前面絲毫不在意男生們對她們的指指點點。

他們要前往的鋼琴教室屬於輕音部。

和處於三樓的吹奏部不同，輕音部為了更多的教室空間和輕舞部、文學社瓜分了二樓。

一條哉看見一排連著幾間房間都是輕舞部的成員，她們穿著各種私服在音樂伴奏下起舞。

尤其是和柳生同學有關的芭蕾舞和藝術感獨特讓他捉摸不透的拉丁舞。

「拉丁舞都這麼大膽的嗎？」

「看不慣可以不看，這種優雅不是你個野人能體會的。」

「清水同學，我有一個請求。」

「不好意思，如果是很過分的事情我會報警的。」

一條哉對少女害怕的裝模作樣嗤之以鼻，他再次看向拉丁舞者們優雅的舞姿很嚴肅地說：「這種舞蹈我不希望你去嘗試。」

「害怕吃醋？」

「吃醋？」一條哉自己重複了一遍繼續解釋：「我只是害怕那種衣服你駕馭不了，容易走光。」

說完這些，他又感覺在精神上勝利了「百科全書」少女。

這是一條哉對少女最新的定義，有事沒事他就可以從她那裡汲取知識。

於是一條哉高興地急忙加快步子來到了輕音部的活動教室。

哪怕教室的門窗都關著，各種聲音依舊在他路過後此起彼伏。

鋼琴、輕音、器樂、搖滾、爵士樂、人聲合唱。

他明白吹奏部渴望獨立。

吹奏樂教室特意搬到三樓，也許表面上他們確實成功了。

但沒了打擊樂部他們什麼也不是。

鋼琴教室在走廊的盡頭。

「這間教室的人聲合唱和鬼哭狼嚎一樣。」這是一條哉和近藤亞衣走到鋼琴教室附近時一致的評價。

近藤亞衣山前先一步敲門然後帶著眾人走了進去。

乾淨整潔，寬敞明亮。

這是一條哉對這裡的第一印象，和四月最後一天的心理活動部完全相反。

空間感也沒有可比性……

但哪怕就算這樣只有那麼一間活動教室的心理活動部反而還要被學生會譴責。

可惜一條哉自己說過的話自己要記住：要學會接受，不能改變那就默默承受。

無能的清水同學完全不需要他可憐。

鋼琴教室里等候多時的輕音部成員雙手端著鑰匙交給近藤老師。

宣布完這間教室的歸屬權，未來的一個月可以在這裡隨心所欲。

像極了「除了永遠保持神秘外就是格外地大男子主義」的戀愛攻略。

一條哉以進入房間的角度仔細觀察，房間中央擺著靠牆左側的三角鋼琴，幾張全新的精緻鋼管椅。

飲水機和衛生間都配備著，可是這棟樓的五樓只有一個公用的洗手池，要喝水一條哉都只能下樓。

只有新社團要在那裡遭殃。

輕音部成員沒有著急離開，和近藤老師說了些注意事項，清水千代雙手抱胸走到那架鋼琴旁邊。

「鋼琴記得要維護好、離開門窗要鎖死、電源記得要檢查……」

「這些事情你大可以放心。」

「那如果有什麼突發情況老師你可以聯繫我。」

「這是電鋼琴？」

剛準備離開的輕音部成員看著幾人里唯一的一名男生，他手裡正握著鋼琴下面的電源適配器。

「對啊，學校里的三角鋼琴只有活動時才會拿出來給我們用，平常訓練我們都用電子琴。」

「這鋼琴怎麼和三角鋼琴一模一樣？」

一條哉剛站起身想去掀開後面的頂蓋，清水千代卻依靠站位先他一步。

頂蓋下面也不是琴弦，只有三個朝上的喇叭。

「這算忽悠人嗎？電鋼琴弄出三角鋼琴的外觀。」

「希望一條同學以後多深入了解一點，不要只是什麼都學一點皮毛。」

「這樣設計的作用是共鳴會更好，這個鋼琴的價格在兩百萬，是由社團里喜歡鋼琴的學生們集體湊出來的，還拜託各位好好使用。」

近藤老師顯得很有興緻，輕音部成員還沒走遠，她就像兩年沒摸過鋼琴的鋼琴家一樣饑渴難耐地坐在鋼琴椅上。

「啊嘞啊嘞～，話說曾經求學時也有過想學習鋼琴成為鋼琴家，不過明白教師待遇優良后毫不猶豫地下定了決心，現在發現踏上這條道路除了每天工作一兩個小時外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嘛。」

「一天工作兩個小時月薪能達到四十萬円，這種收入需要我在居酒屋裡每天工作八小時。」

近藤亞衣略帶笑意，總算是感覺自己年輕了幾歲，她乾乾淨淨沒有裝飾物的右手捂著半邊臉說：

「不過成為監督后還是很辛苦的，比如最近發現心理上會有點抑鬱症的癥狀，又比如晚上要很晚才會睡著，這就導致我不得不躺在床上看一會兒手機，而且白天還要擔心和學生們之間的相處關係。」

「這種癥狀可以認為是不睡前讓視網膜接受點光刺激就睡不著，擔心和學生之間的關係……近藤老師不是一向很兇殘嗎？雖然沒有動手體罰過學生，不過據我了解好像老師您每節課總會有學生在操場跑道上燃燒生命。」

「這你都知道？」

近藤亞衣有些驚訝地張大嘴巴，什麼時候學校里已經傳開了？

「嗯，因為周二上午的第二節是無聊的繪畫課，沒有繪畫天賦老師連看都不願意看我一樣，在無人區時我喜歡朝窗外看，幾乎每一次都能看見老師班上的學生累死累活地奔跑著。」

「那些傢伙太過分了，一直惹我生氣！」

繪畫課這種沒有地位在隨時就會被取消邊緣徘徊的非文化課，一條哉根本不會花時間做出好作品來。

那些取悅老師然後被看重什麼的女學生他都非常不屑。

每節課他只需要畫一張形態不一、不可複製的塗鴉，帶著少年最真實的幻想。

「另外老師今年應該和小林老師一樣在二十三歲左右吧。」

「我可不會告訴你！」

「其實小林老師和我說你已經快三十了。」

「什麼？三十歲？怎麼可能！你就算想套我的話也要說一個正常的年齡啊，三十歲是什麼意思？」近藤老師氣得胸口上下起伏。

「老師你不說也沒有關係，從您眼角淡淡的魚尾紋能看出來老師你的青春在逐漸消逝，也看不出來像是處在熱戀期時該有的甜蜜，所以單身到現在失眠很正常，老師大可放心。」

「你這傢伙……很啰嗦啊！」

近藤亞衣現在心情很差勁，恨不得胖揍一下他。

被老師埋怨，眼神帶著被揭穿后的不滿，少年依舊不以為意。

小林老師會保護自己的……沒錯！一定！

「清水同學，像一條哉這種一說話就招人討厭但又時常啰嗦個不停的情況你平時一般怎麼處理？」

正在一邊翻看著鋼琴架上五線譜的清水千代被忽然提問。

「我一般是直接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根源上？把一條同學直接消滅？對吧！」

「太殘忍了……」

「我可愛的千代桑居然會同情他。」

「同情嗎？也是呢，畢竟是我一樣可愛的部下。」

近藤亞衣藏在眼鏡片後面的眼睛一轉向後死死盯著他，「到底是什麼？」

「就是讓人閉嘴，這就是根源，不過近藤老師說出我的不對之處我會改正的。」

「老師我是和園子一樣在京都大學畢業的高材生而不是蠢貨。」

他很好奇為什麼京都人都喜歡去京都大學讀書，這裡包括千葉和星野學姐。

一條哉沒想到說了實話都沒人相信，於是臨時編了個謊言，「清水同學是上帝的化身，《聖經》里這麼寫的。」

「上帝？」

「上帝首先有命令別人的能力，這是他可以實行權利不可或缺的特點。」

「她只追隨自己的意志，目中無人、漠不關心他人、但往往又會一隻手端平不偏袒某一方，這些在清水同學身上變現地淋漓盡致。」

「誰告訴你的？」

「去年夏日祭我在稻荷大社參拜時稻荷神看見我很虔誠地供奉他，於是把這個秘密告訴了我，讓我理所應當對她言聽計從。」

「原來如此，清水同學確實完美到極點，老師也很欣賞，你以這種低姿態迎合女生的方法很明智，但我覺得對於清水同學作用不大。」

「迎合她？」

一條哉覺得自己說了半天廢話。

和一頭奶牛彈小提琴有多匪夷所思。

他一直在表示是身不由己，是被命令、命運驅使著，結果到了近藤老師眼裡變成了自己為了討好美少女迎合她的方式。

但他又換位思考了一下，近藤老師也確實不知道清水千代異於常人的神秘，這樣理解也無可厚非，他也不打算繼續說更多了。

不過聽完老師的話，他更堅定自己未來要去東京大學學習的決定，果然排名第一第二的學校差別依然很大。

胸大無腦這種用來形容近藤老師，絲毫不影響反方向貶低清水同學。

把累贅通通扼殺，一切的一切都源於人性險惡，只要有就會對比，那乾脆一點也沒有讓人的情緒無處安放。

不愧是您！清水同學，我永遠信服於你。

近藤亞衣也放棄了這個話題對著夏日真涼道：「真涼同學，不要在一邊擺弄手機了，來教教我怎麼玩這個破玩意。」

說著時還邊用五根不一樣的手指對著琴鍵一通亂按。

總而言之近藤老師很有青春活力。

「好的。」

夏日真涼上前給近藤老師講一些基礎知識。

清水千代則向他投來讚許的目光，也許少年給她的定義她很滿意吧。

他再次打開面板看著系統給夏日真涼的設定，先不說傲嬌體現在哪裡，孤僻倒是鮮明。

如果沒有人和她主動打招呼就默默融入空氣中，被請求就像機器人一樣回應，到底是性取向反常的問題少女。

這樣的女生如果有人知道了她的全部還主動去告白那一定是昏了頭了。

「這是什麼曲子？」近藤老師在夏日真涼的幫助下努力了一陣子，然後選擇放棄。

除了有八十八個音鍵，什麼七白五黑一組以外什麼也沒學到，反倒是對少女手裡的曲譜來了興趣。

「克羅埃西亞狂想曲，用明快的節奏描述了飽受戰火洗禮后克羅埃西亞灰燼中的殘垣斷壁和夕陽下的悲慘畫面。」

「一條同學是不是說過了自己也學過鋼琴？來表演一下吧！」

近藤老師起身讓出位置，少年也沒有推辭。

他朝清水千代望了望示意把樂譜放回原位。

「不會沒必要丟臉。」少女事前提醒他。

「自以為是的定義我一直在極力向反方向前進以擺脫它。」

「清水同學瞧不起人的樣子總是時刻浮現在腦海，尤其在附近時更是不停鞭策我要進步。」

「哪怕一點點只要有就可以，所以現在我很認真地想要展示一下自己。」

清水千代把翻到第一頁的樂譜放好，然後站在旁邊打算實時幫他翻頁。

一條哉的手指先在琴鍵上劃過，在每個鍵盤上都按壓一遍。

手指越放鬆越靈活，越緊張按鍵也越準確，他盡量找准恰好的感覺。

儀式感也不能缺少，做每件事至善至美，一條哉端正姿勢，看向面前的五線譜。

直到食指找到鍵位，像馬克西姆一樣反覆按下！

一秒彈十六鍵什麼的……一直按一個鍵位他都做不到！

沉醉吧、結束吧、放縱吧、享受吧

永存這美麗的烏托邦！

他的大腦里好像已經燃起了戰火。

反覆不停飛舞的手指暗示戰前的徵兆而非寧靜，在重複旋律激昂高亢的節奏下他格外地投入。

在明亮的高音節奏緩慢時他踩下踏板，每一次的按擊都帶著力度。

直到一曲完畢，一條哉沉浸其中滿懷自信。

他面對看著他的幾人有種說不出來的揚眉吐氣。

「雖然不在意別人的看法，但為了像清水同學說得不丟人現眼也是很努力地在彈奏了。」

「不可否認，確實讓我感到意外。」

「不過……」

少女低聲帶著反轉的語氣難免讓人會有些惱火。

明明不管是在進入到高潮部分的時候左手恰到好處的速度，還是降低相應的強度以便控制音符與音符的連接性……

如何完美地處理高潮部分的絕大部分連奏，同時堤防高抬指等手指練習方面的錯誤不讓其導致在高速中的無法弱化。

自己都注意到了！

「承認別人優秀如此困難，清水同學尖酸刻薄這種話我不想成為事實。」

「我不是在評論你彈奏時有哪些問題，那乾脆就不用先誇獎你一遍了。」

「坐姿奇怪先不說，整個座椅被你完全覆蓋的模樣有多醜陋，至少夏日同學剛剛是直接背對著你。」

「再忽視你受力點的面積太大……」

「這有什麼不妥嗎？」

「導致身體重心偏移會使得雙腳放空失去支撐，一是發力沒有了根基，二是不利於身體靈活移動。」

「我坐著舒服就行。」

「而且我沒聽錯你在進行曲高潮部分好像有彈錯琴鍵吧？」清水千代這樣說時一條哉再次被戲謔地眼神盯上了。

「做不到一秒十六鍵就放慢一點，逞強也要有自知之明。」

一條哉這時看見被提到的夏日真涼慢慢轉過身。

被發現錯誤他也沒想著嘴硬，撩發、閉眼、嘆氣連續三個動作來了一遍。

「當時手指好像很捨不得離開琴鍵一樣，一不小心就彈混了，真是需要好好改掉壞毛病。」

一條哉對自己有些不滿意，他走到教室的窗戶旁吹著風。

現在他需要讓陷入烏托邦的情緒放空。

近藤亞衣這才明白小林園反對她找輕音部鋼琴成員反而極力推薦她的原因。

「清水同學在鋼琴方面確實厲害，每一個錯誤都能察覺到。」

誇獎過後近藤亞衣開始安排夏日真涼的鋼琴訓練。

他觀摩夏日同學的坐姿……

『身材很棒，腿部又細又長也很不錯。』

少女從包里拿出校園祭的《藍色多瑙河圓舞曲》遞給清水千代。

這讓她苦惱地一時無從下手。

「有什麼地方不會？」

「作為鋼琴顧問卻這樣輔導別人，清水同學麻煩負起責任啊。」

夏日真涼先自顧自點了點琴鍵，一條哉聽聲音感覺鋼琴外殼下面也有個出聲音的大喇叭。

「目前有些不好把控完整的雙音，在高聲部的迴音我也很困難。」

「完整彈奏可以嗎？」少女又問。

「目前只有序奏和第一圓舞曲比較熟練可以連著一起彈出來，其它地方有些困難。」

「清水同學，不如你先做個示範吧？」一條哉很想看看她彈鋼琴的坐姿。

「這裡的踏板延音效果能控制嗎？」

清水千代看著夏日真涼對她搖頭。

「我明白了……」

「在正式輔導前讓我先給你演示一遍，之後我會每一頁每一頁幫助你達到可以上台表演的水平。」

夏日真涼起身走到一邊，「好的。」

輪到清水千代坐上鋼琴椅。

只是坐在哪裡，一條哉就覺得像一副優美的畫面。

心滿意足地他忍不住用手機拍下這張照片。

【狀態：失語症】

這是在一條哉說完最後一句話的處罰。

喜歡《聖經》但還暫時不信奉宗教。

一條哉第一次像基督教徒，準確來說是天主教徒一樣先把左手放在胸前，而後右手四手指併攏。

分別點在額頭、前胸、左肩、右肩的位置，最後雙手合十、拇指相交。

這代表因父、及子、及聖神……

近藤亞衣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身旁趁他閉眼認真做動作時有模有樣地學習著。

不同的是近藤老師可以喊出祈禱語。

「如果得到上帝的責備，要真心祈禱並懇求她的原諒哦。」

『上帝是寵愛我的，她只對我一個人念念不忘。』一條哉說不了話，在內心裡這樣安慰自己。

「或許有一天她會明顯地偏袒別人，那至少也是上帝不再高高在上的一天。」

近藤老師笑著給他又畫了個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