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姜妤動身去見了謝辭。
連日來諸事不順、被陰霾籠罩的謝辭,見她主動找上門來,眼裡飛快閃過一抹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欣喜。
不過又瞬間冷靜了下來。
他看著一臉高傲淡漠的她,心頭壓抑的火氣竄了又竄,最後卻化作一聲喟嘆:「阿妤,這些天你怎麼都不理我?」
聞言,姜妤輕嗤一聲,笑了。
仙姿佚貌的華貴少女,笑得眉眼彎彎,灼灼曜目,令謝辭怔愣了片刻。
「你笑什麼?」他攏了攏藏在寬大袖袍下的五指,面上無波無瀾。
姜妤垂眸,玩味道:「我故意逗你呢!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在意我。」
「這是當然,你是我最在意的人。」
謝辭像往常一樣脫口而出,用這些信手拈來的甜言蜜語哄著她。
可這一次,姜妤的臉上不再浮現出嬌羞和痴戀,甚至隱約帶著幾分諷刺。
她語氣平靜,「謝辭,你真當我是傻子?」
「這話是何意?」
謝辭心下一咯噔,有些慌亂。
她那雙清澈明亮的杏眸,在對上他的眼睛時,彷彿火眼金睛一般,瞬間將他的虛偽洞悉無遺。
但是他思來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哪裡露餡了。
下一刻,就見姜妤狀似負氣地撅起嘴,眼神幽怨的控訴他:
「你口口聲聲說最在意我,可我這麼多天大張旗鼓的遴選駙馬,你非但無動於衷,眼下見了面,也就只會說一句空話來敷衍我是嗎?」
「不是,我這些天都有去找你…」
謝辭抿了抿嘴,開始倒打一耙:「可是你一直不願見我,還天天約見別的男子,我以為你厭棄我了,可憐我像個笑話一樣,整日為此失魂落魄。」
「明明你先前都答應不再生我的氣了,可轉頭卻真去相看駙馬,叫我情何以堪……」
俊朗的少年,深情款款地凝視著她,語氣哽咽眼尾泛紅,好看的劍眉上籠罩著淡淡的委屈。
姜妤愣愣地看著他,只三言兩語,就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可憐又無辜的痴情郎,手段當真是高明。
若是換作從前,她定要忍不住心生愧疚,好生憐惜他一番。
可現在……
「騙我!全都是騙我的!」
她眼眶泛紅,嗓音染上濃濃的哭腔,沙啞且嘶厲:「你真以為我看不出來么?你就是存心護著那個容月,你根本就不愛我!」
姜妤本來只想演戲吼一吼他,可甫一喊出聲,鼻尖就情不自禁地泛起酸澀,頓時潸然淚下。
原以為足夠恨了,她就不會被刺傷,可如今猝然把真相戳穿,竟還是覺得委屈到難以呼吸。
五年啊……
她信他、愛他,毫無保留地珍視了他五年,不知為他耗去了多少心血,可到頭來卻比不過一個軟弱愚蠢的容月。
謝辭顰眉,滾動了下乾澀的喉嚨,「阿妤,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想解釋,可卻眼睜睜看著她,從壓抑的哽咽,到哭得撕心裂肺情難自已,眼淚更像是斷了線的珍珠,從她白皙細膩的臉龐淌下,掛在優美的下頜線上,很快就打濕了胸前的一大片衣襟。
她雙手捂著臉,無力地蹲下去,哭得無比悲慟,嘴裡不停地重複著:「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謝辭喉頭一哽。
他未見她哭得這般傷心委屈。
這個向來高傲自在的姑娘,如今只是隱隱窺見他的欺騙,就已經哭得不成樣子,將來謊言被戳破的時候,又該怎麼辦呢……
絲絲縷縷的刺痛,悄無聲息地在謝辭的心底蔓延開來。
此時此刻,他似乎忘記了平日里口口聲聲說厭惡她的人是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上去抱住了她,大掌撫在她柔軟的青絲上,疼惜地將無助地縮成一團的小姑娘,輕輕摟進懷裡柔聲低哄。
姜妤忘我地哭了好一陣,才猛然回過神來,重重地一把推開了謝辭。
謝辭被推了個猝不及防,以至於沒有捕捉到她眼裡一閃而過的憎惡。
被唐突之後的他也不惱,「阿妤,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那個什麼容月壓根就不熟識,我找上她也是因為除了你之外,就只聽說過那位準太子妃。」
宣洩完之後的姜妤,情緒冷靜了下來。她故作半信半疑:「真的?」
「千真萬確。你不知道我聽說你去相看駙馬的時候,心裡有多難受煎熬。」
謝辭說,「阿妤為何不信我?這麼多年來,我可有騙過你?」
姜妤盯著他看了一會,終於破涕為笑:「好,我相信你。」
「我故意說相看駙馬,其實也不過是想看看你究竟在不在意我罷了,既然你心裡有我,那我們現在就重歸於好吧?」
故意試探他?
謝辭的眼神微微冷卻了下來,但臉上笑意不減。他伸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腦袋,語氣寵溺:「好啊。」
姜妤也很滿意。
「明日就是我的生辰了,」她一臉乖巧地看著他,帶著期待和羞赧:「我,我只想和你一起這個生辰……」
謝辭不假思索道:「當然可以。」
「真的嗎?」姜妤頓時眉開眼笑,轉瞬又一臉嚴肅道:「明日午時,我會在醉霄樓等你,你千萬不要忘記了,不然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
醉霄樓是京城裡最有名的酒樓。
他溫和地彎起嘴角,笑得清風霽月,「好,以後每年我都陪你過生辰。」
說罷,還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淚,可惜始終沒把她後邊的那句話放在心上。
姜妤僵硬地微微屈指,只笑笑不說話。
……
雲念寺。
暮色四合,夜涼如水。
身段窈窕的容月,虛弱地躺在冰冷堅硬的木床上,陣陣咳嗽不斷,咳得厲害了,還把一張蒼白的小臉,嗆得微微漲紅。
她的婢女春桃端著一盆熱水進來,瞧見主子這般遭罪,急得淚水打轉。
「小姐,您怎麼越咳越厲害了?」
將銅盆匆匆放下后,她才趕緊把容月扶起來喘氣。
容月柔若無骨地依靠在春桃身上。
她整個人彷彿被放在炙火上翻烤著,極其痛苦難耐。
可再難受也只能忍著,這裡不是錦衣玉食的相府,沒人能來救治她。
「小姐…」春桃急紅了眼,哭得淚如雨下,還邊哭邊罵道:「這個鬼地方怎麼連個大夫也沒有!小姐的風寒尚未痊癒,又要來這鳥不拉屎的窮山受苦受累,如今病重了也沒個人管,可如何是好啊……」
可惜此時的容月已經頭昏腦脹、兩眼發黑,連眼皮都沒力氣睜開,更別說回答她的話了。
春桃還在絮絮埋怨著:「太子殿下也真是的!這麼多天了也見不派人過來看看,他怎麼放心得下您啊?」
「別…說…了…」容月艱難地張了張嘴。
她也很想知道,這些時日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太子殿下如此冷落她?
而且,就連七殿下也沒有來看她…
豆大的淚珠滾滾而落,灼熱的淚水澆在她嬌嫩的皮膚上,燒得她心頭火辣辣的疼。
本就不堪一擊的她,又胡思亂想了一陣,憔悴的小臉更是血色漸無,彷彿有一座無形的泰山壓在她身上,累得她逐漸喘不過氣來。
春桃不斷地給她順氣,卻是無濟於事。
陡然間,容月倏地弓著身子蜷縮起來,極為痛苦地擰著眉頭,腦袋驀然一沉,「噗」的一聲就往青石地板上噴了一大口腥血。
唇角殘留的血珠夾雜著淚水,順著她的嘴角緩緩滑落,更襯得此刻的她,脆弱易碎,凄楚可憐。
從未見過這種場面的春桃,嚇得臉色一白,當即驚叫出聲。
「小姐!小姐您一定要挺住啊!奴婢好害怕……」
她手足無措,哭得肝腸寸斷。可低頭仔細一看容月,已然是一副氣若遊絲、奄奄一息的模樣。
春桃不敢再耗著,強作鎮定地抹了一把淚,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喊人。
「不好了!快來人啊我家小姐吐血了!!」
……
皇宮。
謝辭剛處理完手頭上的事情,正要為姜妤挑選生辰禮物,就見衛陽匆匆趕回來,神色倉皇:「主子,容大小姐病危了!」
他手一抖,不敢置信:「什麼?!」
衛陽這才趕緊把今日雲念寺的消息一五一十向他稟明。
「往日容小姐也偶有咳嗽,許是風寒未愈,我怕引人耳目,只讓人送過幾服藥,誰知道今日她就吐血病重了……」
「都是廢物!」
謝辭氣得雙眼猩紅,憤然抬手,掌風凌厲,重重劈碎了旁邊的梨木桌。
他怒不可遏地罵道,「謝蘊是死了么?我不好出面,他就不知道派人過來照看她么?!」
衛陽說:「太子那邊確實沒什麼動靜,可能是皇上盯得緊,不好輕舉妄動。」
「呵。」謝辭鄙夷地冷哼一聲。
他急得來回踱步,最後還是咬了咬牙:「備馬,去雲念寺。」
「可,可您不是答應了九公主,明日要去陪她過生辰么?」
雲念寺離京城遠著,即便是快馬加鞭也得花上四個時辰,這一來一回的,生辰宴肯定趕不及!
聞言,謝辭斜睨著他,眉心霎時凝起一抹冷意,鋒利的目光如同冷颼颼的利劍,瞬間扎進衛陽的骨子裡,叫他不寒而戰。
謝辭語氣幽森寒冷:「她那點破事也配排在月兒面前?」
何況月兒現在還是生死攸關之際,姜妤,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和她那不值一提的生辰宴,他不想去,便不去!
衛陽眉頭緊鎖,「可是您這麼一走了之,也總得有個交代給九公主吧?」
他很惶恐,畢竟主子好不容易才挽回九公主,今早還答應的好好的,現在說不去就不去,這事怎麼也說不過去。
如此戲耍九公主,只會引火燒身。
可世上哪有兩全其美的辦法?他其實也知道,主子向來優先選擇容小姐,任誰勸都沒用。
可是,衛陽就是忍不住多嘴,生怕主子感情用事,耽誤大計。
不料謝辭已經想好了對策。
他說,「慌什麼?只需按我說的辦。」
因為,他就算失約不去,也有的是辦法能讓姜妤沒法怪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