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醉霄樓,是北祁京都最奢華的酒樓,它建築輝宏古樸,足足有九層樓閣,巍然聳立直上青雲,內里更是寬敞氣派,時時刻刻人群熙攘。
在這裡,身份地位越尊貴的人,能抵達的樓閣也就越高。
姜妤坐在第九層的閣間里。
清禾好奇地湊在窗欞旁,向下望去,將恢宏繁華的北祁都城盡收眼底,不禁震撼:
「不愧是京城第一樓、不愧是北祁京城,原來站在高處俯瞰如此盛景,是這般令人心潮澎湃!」
從容端坐著的姜妤,微微勾起嘴角,慢條斯理地拿起茶杯抿一口,告訴清禾:「論富強民盛,北祁還是比不上南昭。」
「南昭?」清禾一頓,眼巴巴地扭頭回來,雙手撐著腦袋蹲在她面前,新奇地睜大眼睛:「公主又沒有去過南昭,怎的知道那裡比咱們好呢?」
姜妤笑笑,耐心同她解釋了一番。
北祁雖是北方根基深厚的雄主,然南昭也佔據東南水利之勢,風調雨順得天獨厚,行商坐賈民風開放,加之現任南昭帝勵精圖治多年,如今的南昭,自然富庶民強、欣欣向榮。
清禾聽得津津有味,下意識問道:「公主,那您以後想去南昭看看嗎?」
她跟在姜妤身邊多年,早就被潛移默化地灌輸了自由隨心的思想,即便姜妤是女子,還是北祁宮室女子,但她依然覺得就算想去南昭遊玩,也不是不可以。
姜妤隨口一說,「日後再說吧,眼下還不是時候。」
說到這個,清禾才恍然想起,這都快到午時了吧?怎麼七殿下還沒過來?
「這七殿下也真是的,您作為壽星,特地撇下那麼多擠破頭想來祝壽的官員和妃嬪,還提前在這等了半個時辰,他居然還敢遲遲不露面!」
「無妨。」姜妤表情絲毫未變。
反正她要等的人,也不是謝辭。
她突然問起一些看似無關緊要的小事,「今日來送禮的人多嗎?」
「多呀!」清禾手舞足蹈、眉飛色舞地給她比劃著:「整個長樂宮都快被賀禮淹沒啦,皇上送來兩大箱夜明珠,說是怕您還惦記戎狄國的那顆,然後貴妃送了您一副頭面,左相大人則送了……」
「好了。」姜妤打斷了她。
她對這些賀禮不感興趣,雖然早已知道今日的長樂宮會賓客如雲、門庭若市,但她還是忍不住再次確認:
「現在他們都知道我在醉霄樓設宴,邀請七殿下的事了吧?」
「知道呀,咱們宮裡招待賓客的宮女太監們,都快把嘴皮子說破啦!現在大家都津津樂道,說您要與七殿下冰釋前嫌、共赴佳宴呢!」
「很好。」姜妤垂眸,漫不經心地摩挲著茶杯。
現在的謝辭,大抵還在心急如焚地守在容月身邊吧?她倒想看看,他這次又會用什麼理由來搪塞她。
眼看著時間一點點過去,正午的太陽都開始傾斜了,也還沒見謝辭現身。
清禾急得團團轉,來回問了好幾遍夥計,「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小夥計答:「午時六刻。」
又過了一會,「午時七刻…」
又又過了一會,「午時已過……」
清禾面如死灰,氣得直想哭:「七殿下怎麼還不來?他到底去哪了?!」
公主在這等了他多久啊,要不是人不該來,她該有多傷心……
然而事實是,姜妤非但沒有一絲一毫的悲戚,反而嘴角彎著一抹好看的弧度,甚至還淡定地安撫清禾,「別急,路途遙遠,我們且再等等。」
遙遠?清禾瞪大雙眼。
皇宮距離這裡,就算是徒步走過來,也只需花上一個時辰,況且七殿下怎麼可能走著過來?
他就算是爬,這時候也該爬到了。
清禾越想越覺得,七殿下根本就是故意失約、放她家公主的鴿子!
就在她認為形勢焦灼萬分的時候,突然聽到一陣上樓的腳步聲。
清禾頓時如臨大赦,欣喜若狂:「來了來了!」
姜妤也點點頭,在來人進門之前,她沉著地囑咐清禾:「你到一樓下面守著,謝辭可能會派人過來傳信,屆時你就說我已經傷心欲絕,不見任何人,也不準任何人上來打攪。」
「啊??」清禾一陣發懵,來的不是七殿下?
但姜妤沒再解釋,「快去。」
清禾不敢再多問,懵懵地低著頭出去,一抬頭正好撞見剛走到門口的人,瞬間被震驚得捂住了嘴巴,然後悻悻地縮著脖子跑下樓。
一隻白皙修長、節骨分明的大手,緩緩抵在門上,正想使力推開,卻又忽而改為屈指攏拳,不輕不重地扣了兩聲。
直到裡面傳來一句禮貌的「請進」,那人才輕輕推門進去。
姜妤已經起身相迎,對著風塵僕僕,卻難掩周身煊赫氣度的南昭帝欠了欠身,語氣隱含敬畏:「弋哥哥。」
南昭帝魏弋,長著一張薄情寡義的臉,雖已過三十五歲,卻仍舊風華絕代、風姿迢迢。
二十三歲就繼承帝位的他,久居高處殺伐果斷,且生來性子冷淡、沉悶寡言,即便姜妤與他是舊交,即便感受到他已經在收斂身上威壓,然而此刻,她也剋制不住的想打寒顫。
強者的氣場,總是如此霸道凜冽。
但最主要是,這樣高深莫測的大佬,是她的小說世界之外的背景人物,不在她能管控的人之內。
如今她想有求於他,自然得敬上三分。
魏弋微微顰眉,抬手虛虛扶了她一把。「生辰快樂,小妤。」
男人嗓音沙啞,低沉蠱惑,眉眼間雖然帶著些許舟車勞頓積下的疲倦,然而見了她,一張緊繃的冷臉,竟難得露出幾分喜色。
「謝謝。」
姜妤抿了抿嘴,有點不知道怎麼打開話匣子的時候,突然瞧見他身後空無一人,不由得疑惑道:「凌哥哥呢?」
她口中的凌哥哥,乃是南昭第一世家大族的嫡長子,凌聞川。
凌聞川與南昭帝魏弋情同手足,兩人一同長大、時常同出同入,往年也經常一起趕來北祁,給她過生辰。
遙想當年,要不是熱情話多的凌聞川和她搭了話,姜妤也不會有機會與魏弋結識。
魏弋目光深邃地注視著她,嘴唇翕動,「他……」
「好啊你們!」凌聞川火急火燎地衝上來。
然後故作憤憤不平地,覷了一眼見了他就沒什麼好臉色的帝王,打趣道:「我說老弋怎麼一眨眼就不見人了,原來是背著我,先上來和小妤膩歪呢!」
姜妤臉色一變,「凌哥哥,莫要開這種玩笑。」
且不說她已被謝辭傷透了心,就說對於這位深沉威嚴的帝王魏弋,她向來恭敬有加、親而不近,而且他大抵也只把當她小妹,二人之間毫無旖思,無端開這種玩笑,只會傷了這份情誼。
凌聞川笑容一僵,下意識側目去看魏弋,見他始終沒什麼表情,頓時朗聲一笑,不著痕迹地將尷尬揭過。
「好了好了,真不經說。」
人已到齊,姜妤終於可以喚夥計上菜。
凌聞川大大咧咧地入座,微微喘著氣,嘴巴也閑不住,對姜妤抱怨:
「小妤,咱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和老弋也是偷偷摸摸過來的,你隨便招呼一下就行了,至於這麼大張旗鼓的、吃個飯還選這麼頂層的地,差點沒把本公子累死。」
末了,還一本正經地補充道:「下次再這樣,我就不來了嗷。」
姜妤忍俊不禁,「這說明你身體素質不行,看看人家弋哥哥,一口氣爬上來都不帶喘的。」
說罷,她又飛快地瞄了一眼緘默無言、正襟危坐的魏弋。
成熟穩重、俊美絕倫的帝王,三千墨發高挽,神色波瀾不驚。
他身材勻稱肌肉有力,一身寶藍色錦袍裁剪得恰到好處,即使靜靜地坐在那裡,也神韻獨超氣度不凡,彷彿一位落入凡塵的矜貴神祇,只可遠觀不可褻玩。
凌聞川不動聲色地瞥了眼這二人,輕哼一聲,嘴硬:「我看他喘得也挺厲害的!」
魏弋只輕飄飄地瞟了一眼,他就悻悻地閉上了嘴。
姜妤看著就覺得好笑。
這個凌聞川雖然看著一副弔兒郎當的模樣,然而他慣會察言觀色,行事有度,最會活絡氣氛。
有了他在中間作調劑,才讓她和南昭帝相處之時,沒那麼有壓力。
不過一想到待會兒要求魏弋的事,姜妤心裡難免有些忐忑。
面對北祁帝時,她很清楚的知道他想要什麼,也很自信自己可以利用先知劇情和現代智慧,智取北厘也好,改良弓.弩也罷,她都可以滿足他的野心,換取自己一身榮華富貴。
是以她與北祁帝之間,表面是帝王養父寬厚縱容她,實際上只不過是合作共贏的關係,互為牟利、彼此敬重。
但魏弋不同。
他是南方霸主,權勢滔天叱吒風雲,而她一個遠在北祁的小小的公主,手還沒有能力伸到南昭,這份淡薄的情誼,也僅靠每年生辰互送禮物來維持罷了。
要是凌聞川還好說一點,對上魏弋……姜妤不確定自己那點小伎倆小聰明,能不能讓他瞧得上眼。
「小妤?」
凌聞川一連喊了好幾聲,才堪堪把她拉回神,疑惑:「你在想什麼?臉色這麼沉重。」
姜妤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魏弋,最後咬了咬唇,鼓起勇氣:「弋哥哥,我…我能和你做個交易嗎?」
魏弋下意識皺了皺眉。
他不喜歡『交易』這個詞。
但姜妤顯然誤會了,以為他是覺得自己居心叵測,生怕還沒開口計策就夭折了,遂焦急地噼里啪啦一口氣說完:
「我不會白白占您的便宜,只要您助我度過這個難關,往後包括崤函之固的幽州十三城,我定然悉數奉給南昭!」
幽州十三城,是北祁與南昭的邊界要塞,南昭日益壯大,渴望北上西出,然而卻苦於有關隘險峻的幽州擋著,遲遲未能施展擴疆大業。
姜妤想過了,如今北祁帝已經被謝辭算計,身體油盡燈枯,藥石難醫,過不了多久就會一命嗚呼。
而謝辭就會趁著新舊更迭的動蕩,急不可耐的發動宮變,與太子一爭高下。
然如今的太子……原本小說里給他安排的錘鍊打磨,都被她按到了謝辭身上,現在就算及時醒悟與她同仇敵愾,也終究是沒有足夠的把握。
可姜妤真的不甘心,與其讓北祁落入謝辭手裡,還不如用幽州換取一個反殺他的機會。
而且謝辭的勢力深藏不露,朝中局勢風聲鶴唳,她絕不能輕敵,更不能打草驚蛇。思來想去,也只有尋求第三方勢力的介入,或許能破解這個死局。
魏弋神色一凜。
涉及到兩國紛爭的疆土,已非同小事。
凌聞川也早已收斂起嬉笑,表情凝重了起來。
他皺著眉頭,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小妤,究竟發生了何事,讓你不惜獻上幽州來避險?」
「我,我……」姜妤嘴唇都在發抖。
她起身行了個大禮,眼眶打轉:「謝辭他有意要在三個月內除掉我,請你們看在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上,救我這一回!」
「什麼?謝辭!」
凌聞川險些以為自己聽岔了,猛地扭頭看向魏弋,卻見帝王亦是臉上陰雲密布,隱隱動怒。
他氣得跳腳,怒罵謝辭:「這個狗東西竟然敢忘恩負義!小妤你也別說什麼幽州不幽州了,咱們朋友一場,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袖手旁觀的!」
聽了他這番義氣維護的話,姜妤鼻尖一酸,突然委屈得說不出話來,趕緊低下頭,好讓眼裡掉的快些。
一隻溫熱的大手突然伸過來,輕輕包住了她那冰涼的小手,強有力地將她從思緒深陷的刺骨寒潭裡拽出來,瞬間讓她心安下來。
姜妤抬頭,仰望著站在她面前的南昭帝。
他不知從哪掏出一隻血玉鐲子,不由分地套在了她白皙纖細的手腕上。
姜妤愣愣地任由他擺弄,又聽他不緊不慢道:「你需要我就會幫你,但我不要幽州。」
「那您想要什麼?」
他頓了頓,慢條斯理道:「等我什麼時候想好了,再告訴你。」
男人低沉的聲音帶著好聽的磁性,迅速轉移了話題:「你身子骨弱,這玉鐲暖身,當作生辰禮物送給你最適合不過了。」
凌聞川見狀,也恢復了弔兒郎當的模樣,嘖嘖感嘆:「這等上好的暖玉,快說你去哪尋的?回頭我也弄一塊送我娘!」
魏弋懶得搭理他。
凌聞川又從包袱里抖了抖,將一精緻木盒塞到姜妤手裡。
「吶,我的禮物是寒酸了點,但小妤你可別嫌棄,更不能只記得他的好啊。」
姜妤抱著禮物,破涕為笑。
了卻一樁心事,她終於得以安心坐下來,與他們一同吃了頓豐盛的午飯。
魏弋臨走之前,先給她留了兩個武功高強的暗衛,「剩下的人,很快就會從南昭趕過來,屆時任你差遣。」
姜妤鄭重地向他行禮:「多謝弋哥哥,日後小妤定當加倍答謝您。」
帝王默了默,「不必如此見外。」
「好了好了!」凌聞川看不下去了,「別講究這麼多虛禮,趕緊走吧。」
出來這麼多天,南昭還有一大堆政務,等著帝王回去處理呢。
為避免引人注目,姜妤先行一步。
守在樓下的清禾見她出來了,迫不及待地衝上去,又壓低聲音:「公主,七殿下果然派人過來傳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