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今晚是個好天氣,墨染的雲層星星遍布夜空,遲霧拿過一旁找服務員要的皮筋咬在嘴裡,雙手朝上抓握住長發,手指攏住髮絲扎高成一個鬆散隨性的高馬尾,幾縷碎發垂在臉頰兩側。
公共廁所就在大排檔旁邊,靠牆,還要往後走一段。
李溪藤倚在牆根處,嘴裡含一支煙,擦了打火機點燃,身後遲霧走過來,看她一眼。
遲霧想起小時候看過一部舒淇演的電影,總是風情萬種的一頭大波浪,紅唇,手裡夾一支香煙。
她第一次遇見李溪藤時,她就是在抽煙,那會正躲在學校的后操場抽,遲霧走過去把她的煙拿下來扔到地上,碾滅,踩在腳底。
遲霧天生氣場不像善茬,兩人對上眼神,李溪藤還沒開口招呼,教導主任就突然從後面出現。
之後就成了好朋友。
「幹什麼。」李溪藤一雙狐狸眼朝她眨眨:「你別說,我奶奶知道我打算學教育,還真是這麼念叨的。」
「不幹什麼。」遲霧低頭,把翹起的裙擺按壓下去,語氣平靜:「我在想你要是過去扇他兩巴掌要怎麼收場。」
這話惹得李溪藤一陣笑,伸手調戲地勾了下遲霧下巴:「你過你別說,你看上的那帥哥,還挺招人喜歡,眼光不錯。」
「想多了。」遲霧說。
「嗯?」
「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
「......瞎幾把扯。」
兩人重新落座,裝作沒感覺到飯桌上的那點尷尬,張樂是黑著臉吃完這頓飯的。
換別人,張樂早翻臉罵娘了,但撂他面子的是談屹臣和鄒風,他不敢。
家裡沒這倆有錢,圈子也沒這倆大,這倆還抱團,他圖什麼呢。
整桌人喝的都是啤酒,只有遲霧和談屹臣面前的是汽水。
李溪藤神經大條,大條到前男友跟小碧池搞到床上多少次了她才發現,但也覺察出她家阿霧和這個談屹臣之間有點不簡單。
反正絕對不像只見過兩回面。
「欸,那個,我是不是能直接叫你遲霧啊?」陳黎問。
遲霧笑:「可以。」
「噢。」陳黎皺眉:「我覺得你有點眼熟。」
陳檀打趣:「喲,這就眼熟上了?」
「別你媽的瞎說話,我是真眼熟。」陳黎還在想。
遲霧笑笑,也跟著想,想起來:「我去你們學校打過一次排球賽。」
「對!」陳黎猛拍下桌子:「我就說我沒記錯,一中那靠發球連續拿分的副攻手。」
他記得呢,學校那天區排球賽結束后,他們班一伙人站走廊,正好瞧見一種排球隊立場,遠處是即將落山的夕陽,一幫姑娘要麼短髮要麼高馬尾,穿墨綠色運動短袖短褲隊服,別提有多帥。
他們幾個接連吹好幾聲口哨,一整個隊愣是沒一個人回頭。
「嗯,是拿過分。」遲霧點頭。
譚奇樂了:「我說呢,臣哥怎麼跑去看女子排球。」
遲霧轉過頭問他:「你也看了?」
談屹臣沒否認:「嗯,打得還成。」
「你去了我怎麼不知道?」
「要你知道做什麼?」
「……」
這話題就算在這裡終結了。
吃完,各自散場。
鄒風原本是騎車過來的,喝了酒,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公交站台,手裡漫無目的地轉動打火機,火苗一簇簇映到他的眼底。
「他怎麼了?」李溪藤問。
「聽說是家裡安排出國,這陣子心情差著呢。」陳檀搖頭:「以前沒見他喝大成這樣。」
「出國多好。」李溪藤笑笑,面上有點自嘲:「我想出,都沒機會出。」
「不一樣,夏思樹跟他鬧著呢。」陳檀給兩人解釋。
「夏思樹?」
「嗯,鄒風女朋友,喏,手裡那打火機就她買的,成天拿手裡轉悠。」說完,陳檀又否認:「噢,還不是男女朋友,不過大家之前都覺得是早晚的事,但這會要是出國,就不一定了。」
遲霧對別人的八卦不感興趣,簡單在一旁聽完大概,便和李溪藤走了。
第二天遲霧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中午。
手機上有遲晴發來的消息,定位了一家餐廳,時間在五點半。
遲晴平時忙,印象里,小時候有一段時間,大概是幼兒園的時候,有小几年這樣,遲霧沒見過遲晴一面,外婆徐芳華說遲晴去了南方,去掙錢。
後來再回來的時候,遲晴是開寶馬回來的,沒多久,又換成卡宴。
起床簡單洗漱后,遲霧給自己溫了杯牛奶。
喝完,她把杯子清洗乾淨,簡單收拾一下自己,出了門,走到小區門口,隨手攔下一輛計程車,報出餐廳地點。
等到遲霧下車的時候,遲晴已經坐在那裡等著了,見人到了,側過身隔著落地窗朝遲霧招招手。
遲晴今年還不到四十,生遲霧生的早,懷她的時候才二十,徐芳華教書育人一輩子,生出個叛逆不著調的閨女,操了不少心。
「阿霧。」遲晴畫著精緻妝容,身穿香奈兒套裝,幹練又舉手投足帶出點性感,張開雙臂給了遲霧一個擁抱:「好久不見了,親愛的。」
遲霧抿唇微笑:「嗯,是好久不見。」
兩人坐下,開頭先是簡單聊了下今年高考形勢,後面就是隨意發揮。點完菜,餐廳環境清幽,光潔的餐盤映射出燈光的幾個光點,遲晴不厭其煩地細細打量遲霧,嘴角忍不住上揚:「談戀愛了嗎?」
「沒。」遲霧從菜單上抬起眼:「怎麼了?」
「沒什麼,就問問,有男朋友了一定要記得帶給媽媽見一見。」
「嗯。」遲霧喝口檸檬水:「等有了再說吧。」
遲晴早年在外面混,見過的人和事情多了去了,也比其他父母看得更開。幾乎是遲霧剛進入青春期,就總愛問遲霧這些感情問題,每次得不到滿意答案,還得感嘆一句:「那群小子太差勁了,沒讓我的寶貝女兒看上。」
徐芳華看不過去遲晴這個當媽的樣子,沒少嘮叨。
菜品依次上桌,今天出來遲霧穿的簡單,一件白色寬鬆T恤,煙灰色牛仔褲,低幫帆布鞋,很休閑。
遲晴開口:「今晚有時間可以和你外婆視頻電話,徐教授昨晚打電話說想你了,正好高考完,要不要過去玩一段時間?」
徐芳華住在離南城市區很遠的一個縣鎮,叫源江,遲霧小學前都在那邊生活。
「好。」遲霧點頭:「等成績下來,填完志願再回去。」
「嗯。」
外面日頭漸落,遲晴注意保養,晚上幾乎很少吃高熱量食物,年齡在這,代謝遠不如小姑娘快,只吃了半碗蔬果沙拉,也靠自律,面上完全看不出要奔四的痕迹,跟遲霧站在一起,更像是她的姐姐。
遲晴優雅地撂下手中刀叉,在餐盤上發出輕微的一聲脆響,看遲霧一塊塊挖著酸奶蛋糕,掂量著說:「考慮暑假有時間,到媽媽這看看嗎?」
「不清楚。」遲霧對遲晴的生意沒太多興趣:「看時間安排吧,想找一份實習。」
遲晴皺眉:「找實習工作?你缺錢用了?」
「不是。」遲霧搖頭,遲晴給錢一向捨得,她卡里的錢已經攢了一筆可觀的存款,解釋道:「大學準備報新聞專業,所以想找一份有關的工作提前學習實踐。」
「這樣啊。」遲晴點頭:「要媽媽幫你安排嗎?電視台倒是有個認識的老朋友,大小算台里的領導,安排個實習應該沒什麼問題。」
「不用。」遲霧輕緩吐出一口氣,停住動作,撂下手中勺子:「我自己可以。」
「那也行。」遲晴心裡頭空落落的,面上不顯露出來:「那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再告訴媽媽。」
遲霧笑:「會的。」
一段不尷不尬的對話就這麼結束,遲霧小時候跟徐芳華生活,其餘人很難明白,遲晴對遲霧是抱著什麼想法和感情。
在戶口本上,遲霧父親這一欄空缺,遲晴沒和那個男人領證,也沒有婚禮,還懷著孕那人就不聲不吭走了。遲霧偶然有一次在遲晴書房翻到過照片,有些年頭了,但依稀能辨認出她親爹是個絕世美男,不然也不能叫遲晴心甘情願生下她,又一把拉扯大。
而這些信息,是遲霧小時候在大人間的閑言碎語里拼湊起來的。
因為這種童年時期的虧欠,就導致遲晴想儘力彌補,發家后的遲晴幾乎是變著法地對遲霧好,討好,有種十倍百倍彌補的意思在裡面。
遲霧能感覺到,但她不認為遲晴虧欠她什麼,她做的夠好了,都是渣男的錯。
就算剛剛說了不缺錢,遲晴還是拿出手機,又給她轉了一筆。
看著數額,遲霧溫吞地繼續吃著蛋糕。
貴的衣服,包,首飾,基本都是遲晴買的,遲晴這次給她的錢都足夠一名大學生四年的學雜費開銷了。
吃完,車正好到,遲霧跟在遲晴身後出餐廳。
太陽還未完全下山,周圍接近一種灰色,霧蒙蒙的,遲晴耳垂上的吊墜在餘暉下折射出細微光芒,踩著高跟鞋,站在車身前氣勢逼人,完全武裝成另一幅模樣。
車上下來助理,接過遲晴手裡的提包,把後座車門拉開。
「媽媽把你送回去吧,也不遠。」遲晴看著遲霧,說道。
「不用了。」遲霧看了一眼拿包的年輕助理,青年羞赧地朝她笑笑,看上去大學畢業沒多久,不知道是不是上個月洋樓里的那一個。
遲霧難得感到放鬆愜意,她懶意洋洋站在街邊,肩頭挎著包,朝兩人回笑一下:「不用了,想自己逛一會兒。」
「好,那你注意安全。」思考幾秒,遲晴點頭。
「嗯。」
夜幕緩緩降臨,玄武街,靠大劇院旁的二樓排練室,窗外街道車水馬龍,近處遠處的街景依次又毫無規律地亮起霓虹璀璨。
墨綠森林音樂節定在半個月後,鄒風右手穩穩握住琴頸,將身上的貝斯取下來,望向談屹臣:「曲子定了嗎?」
「還沒,大概看了幾首,都還行。」這次參加音樂節,有一首歌是談屹臣負責,舉辦方點的,本來鄒風也有,但不知道使了什麼招給推了。
「成,定好跟我說。」
「好。」
休息期間,楊浩寧走到兩人跟前,在向下一級的台階坐下,拿過手邊保溫杯,打開喝兩口濕潤喉嚨后,又擰緊放回去。
放在膝蓋上的手機消息音提示個不停,聯繫人狂轟濫炸,楊浩寧無奈,回過頭看談屹臣:「我妹想來找你,怎麼回。」
「這不簡單。」談屹臣懶懶揚下眉,聲音敷衍:「就說人不在了,有事燒紙。」
「......」
楊浩寧妹妹就是楊西語,算個業餘雜誌模特,社交平台上有點粉絲,但不多,這會暫時安心準備高考,偶爾接個平面廣告,家裡和她自己的意願都是報考藝術學院。
因為是楊浩寧的妹妹,起初幾個人都跟著喊妹妹,談屹臣也不例外,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楊西語鐵了心要追談屹臣,鬧出過不少不愉快的事,弄得楊浩寧一個頭兩個大。
兩個都他媽是祖宗。
「我攔不住她,哥們儘力了。」楊浩寧往後仰,望著頂上的白熾燈嘆息。
「把咱們霧妹喊來吧。」鄒風在一旁煽風點火,一點都不見昨晚醉得死狗的樣:「人多,熱鬧。」
談屹臣冷嗤,撂下鼓槌,眼神挺認真地瞧他:「要不是認識你兩年夠了解,我真以為你是為了我好。」
鄒風笑笑,渾不在意,隨便他怎麼內涵。
手機放在一旁,談屹臣拿過來,眼神淡淡看鄒風一眼,低眼,看向自己的屏幕,翻開微信,點開遲霧的聊天界面。
TT:【忙不忙?】
遲霧:【?】
TT:【不忙的話過來一趟。】
打完這條消息,談屹臣順手發去一條定位。
遲霧:【什麼意思?】
TT:【有個東西,我媽叫我遞給你,正在這排練,走不開。】
一般搬出周韻來,遲霧都不會拒絕,果然沒過一會,對面發來一個字:【好。】
「幹什麼呢你。」鄒風從他身後繞過,沒什麼道德心地看一眼:「喲,口嫌體正直啊臣臣。」
「......」
「不是,偷窺人隱私。」談屹臣把手機屏幕朝下倒扣在鼓面上,抬手往後抓一下碎發,氣笑了:「你他媽是真沒道德感是吧?」
「還成,因人而異。」鄒風湊到他耳邊:「就比如對上你這種大街上遇到姑娘直接帶回家的人吧,道德感就沒什麼用,因為你這人就沒什麼道德感,哪個正經人會在大街上撿人。」
「滾吧,我倆是本來就認識。」談屹臣假惺惺地侃他:「我今早喊你,為什麼一早是夏思樹接的電話?昨晚上跑她那睡的?」
鄒風:「......?」
男人之間的口舌之爭,到這裡就可以靠一段落了。
再爭下去,不動手動腳打到對方認爹就解決不了這個問題。
「小嫂子要來?」譚奇回過頭問了句。
「對。」鄒風替談屹臣回一句。
「小嫂子是誰?」楊浩寧昨晚上沒去,沒弄明白這幾人在說什麼。
「遲霧,臣哥女朋友,等會就過來。」譚奇笑笑:「你昨晚不在可惜了,那尺度,可大了,跟臣哥挨得賊近。」
「亂喊個什麼勁兒。」談屹臣抬頭瞧他一眼:「挨得近就叫尺度大了?」
譚奇:「不大?」
「幹什麼。」談屹臣打量他一眼,眼神從鞋子順著褲縫線一直沿上對視上他,意味深長:「你看瑪卡巴卡長這麼大的,這麼純?」
「......」
那當然不是。
誰看瑪卡巴卡,他看小澤瑪利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