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對峙(4)
聽雨找到了在街上緩慢而行的安琪爾。
扶在牆邊的女子對她柔柔地淺笑。
「那位姐姐和老大很像呢。」
安琪爾的語氣中沒有絲毫的怪責之意,亦是坦誠地毫無矯揉造作之嫌。
沉默著沒有說話,聽雨徑直上前檢視起了對方的傷痕。
身上雖有些青紫痕迹,但看得出對方是手下留情的,並沒有什麼傷筋動骨的大問題。
眸色微黯,聽雨抿緊了嘴角,不自覺地啃咬起了下唇。
微涼的指尖輕輕碰觸著她的唇瓣,安琪爾用一種略有些彆扭的姿勢在她將唇咬破出血前阻止了她。
「我告訴她我們對她沒有惡意,但她應該是認定了老大在背地裡搞小動作,」女子安靜地複述著兩人的對話,「她擔心我們的舉動會影響到她的計劃。」
「那個姐姐提到了『歷史』,抱歉,我沒能問出來具體是什——」
「無妨,」聽雨撫慰道,「我知道是什麼。」
她小心地將有些虛弱的女子抱起。
伏在女孩懷中,安琪爾輕笑著:「這讓我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呢。」
「是嗎?」聽雨盡量避開了對方身上有淤青的地方,溫和地逗趣道,「那我們真的應該換一種見面方式了。」
那還是她加入巴洛克工作社之前的一天。
冬季的秋島上,她坐在路邊一家很正宗的法式餐廳外,細細品嘗著廚師長特意為她靜心烹飪的洋蔥湯。
那天的陽光很好,乾乾淨淨撒了一地的溫暖。
天很藍,風很輕,她慵懶地靠在椅背上眯著眼,漫隨天外雲捲雲舒。
噴香的濃湯在她手邊氤氳著熱氣。
然而這樣閑適的時光卻很快地被幾個女人的尖叫怒罵所打破,一人被她們追逐著,跌跌撞撞地倒在了地上。
聽雨略有些不滿地移過了自己的視線。
被圍住的女子肌膚白皙,五官小巧,淺金色的大波浪柔順地披散著,被暖陽一照像是裹上了層溫柔的光暈。
手中拿著掃把棍棒,幾個女人指著地上的女子高聲怒罵。
不要臉的狐狸精,偷人的小三,行為不檢點的盪`婦···
淡淡瞥了眼對方身上頗為暴露的穿著,聽雨眉目透著薄涼,漫不經心地端起茶杯,她淺淺抿了口紅茶便又抬頭看向了天上。
冬日的午後永遠都是這樣的讓人犯懶。
隨意撕開一塊剛剛出爐的蒜蓉麵包,她在湯里稍微沾了沾,一口咬下,帶著濃郁焦香的微脆表皮和攜裹著蒜香的鬆軟麵包在舌尖綻開,頃刻間唇齒留香讓人慾罷不能。
慵懶地像只伏在草地上打盹兒的狼,她滿足地眯了眯眼。
對街傳來的喝罵越發的不堪入耳了起來。
這樣的壞境實在有些讓人敗了胃口。
聽雨拿餐巾擦了擦嘴,微微蹙起了眉。
令人驚奇的是,被這樣的拳打腳踢,女子沒叫也沒哭,她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若無其事般的笑,一聲不吭地任由那些女人邊破口大罵邊棍棒相交。
聽雨抬眼往那兒看去時,卻正好對上了那女子的眼。
她一對淺綠的眸子在陽光下閃著翠色,澄澈乾淨,完全不像是被指控的小三或是狐狸精所應該擁有的。
聽雨深思著歪了歪腦袋,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對方。
抬起胳膊擋去了險些砸進她眼睛的木棍,女子覺察到了注視著自己的眼神,回望過來竟是對她友好而又抱歉地笑了笑,似乎在為鬧出這樣大的動靜而感到不好意思一般。
饒有興趣地揚起了眉,聽雨忽然對她回之一笑。
穿著隨性但衣料講究的女孩在金黃色的明媚陽光下對自己露出了同樣燦爛的笑意,雙眼微波粼粼,染著緋意的眼角彷彿迷了朝霞彩雲,彎彎的讓安琪爾覺得自己心裡突地一跳。
安逸享受著午後時光的女孩和被人沿路暴打的女子隔著一條窄窄的小街,竟毫無徵兆地相視一笑。
一個什麼東西突然凌空飛來,嗤的一聲釘進了地里,正好插在了那群女人和女子的中間。
安琪爾看了看,發現那是一張撲克牌。
「打夠了吧,」拖著輕慢的長腔,女孩抬眼朝她們那兒瞟去,「真讓人胃口盡失呢。」
「這裡沒你的事!」一個女人兇悍地回罵道,示威地揚了揚手中的掃把,「安靜點,不然連你一起打!」
「你瘋了嗎?!」方才在看熱鬧的人群中突然響起了驚慌的聲音,「她是Rain啊!第一次懸賞就高達九千萬的瘋狼Rain啊!」
女孩不緊不慢地啜飲著紅茶,好像這些動靜都與自己無關一般。
安琪爾這才注意到那張撲克牌背後的黑底紅紋,以及那頸毛倒豎的狼的側面頭像。
她竟然是這樣厲害的危險分子?
周圍群眾一鬨而散,女人們不敢多說一句話,灰溜溜地拖著木棍走了。
安琪爾艱難地將卡片抽了出來,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女孩的身側。
她說,謝謝。
聽雨看了她一眼,揮手讓她坐下,抿著唇把有些冷卻了的洋蔥湯往她面前一推。
「我沒胃口了,」她厭倦道,眉目中有些不耐,「你喝。」
將自己剩下的東西丟給第一次見面的人吃,怎麼樣想都有些侮辱人的嫌疑。
仔細地用沾了水的餐巾擦過手,安琪爾落落大方地將碗碟拖到了自己面前,也沒有詢問,直接撕了一塊麵包,就著方才碰觸過對方嘴唇的湯勺吃了起來。
勾了勾嘴角,聽雨沒再開口,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仟仟尛哾
她細嚼慢咽地吃得很斯文,湯和麵包都有些冷了,但她仍舊吃得很香。
被人打得狠,她裸露在外的肌膚上全是大小不一的青紫,唇角也有點破皮。
女子妝容淡雅,原本該是清純的面孔卻莫名透著媚意。有些柔弱的氣質,卻不是那種令人心生憐惜的相貌。
而是很容易將人粗暴的一面激發出來想將其狠狠蹂`躪的長相。
她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但周身卻帶著一種成熟的性感。
眼神幽幽的,聽雨舔了舔唇。
「為什麼一個完全沒有發生過關係的人會被罵做小三?」
有很多種方法可以判斷一個女人到底有沒有過經驗,聽雨對大多數都很精通。
沒有料到對方會這樣直白,安琪爾驚訝地看著她,最後卻淡笑了一聲。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聽雨示意地對她身上的衣物擺了一下頭:「你可以選擇穿得保守一些的。」
「那總有一天我會被迫身著黑衣面罩黑紗,」女子笑得很純粹,神色坦然,「一人之詞怎堵得了悠悠之口?」
「我決定此生只為自己而活,並已做好了為之付出性命的準備。」
她把東西吃的乾淨。
聽雨垂眼看著對方擺放角度有些不自然的腿和青紫的手肘。
「謝謝你,」女子安靜道,表情有些歉意,「我可能還需要再坐一會兒,你不必等我。」
抬了抬眼皮,聽雨站了起來,將倚在桌邊的劍別回腰間,然後平靜地彎腰將她抱了起來。
「我帶你去養傷。」她語氣淡漠。
懸賞九千萬,人稱「瘋狼」的海賊,就這樣橫抱著她去了旅店,一步一步走的很是穩當。
女孩在旅店陪了她三天,自己也同樣地陪了她三天。
她喜歡抱著劍枕在她腿上,讓自己念故事給她聽。
她有咬嘴唇的壞習慣,每次自己都要很小心地用指尖輕輕撫過她的唇,不讓她再繼續撕扯下去。
女孩眉宇間有著貴族般養尊處優的氣息,兩眼總是冷漠得近乎寡情,渾身透著股上位者的凌厲。
但安琪爾不怕她。
女孩對「自己人」總是很溫和。
因為是「她的人」。
她的人。
三天後女孩毫不留戀地離去,安琪爾在旅店裡想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像是突然想通了什麼,當即就出海尋了過去。
女孩那時已經到了第二個島,看到自己時,顯然是沒有料到自己的情報收集和追蹤能力,她臉上的表情多少有些驚訝。
她站在女孩面前,笑吟吟的:「Rain,」恍然間好像大徹大悟了一般的她拉住了對方的手,語氣突然有點甜,「我想做你的人。」
兩眼微眯,聽雨一言不發地看著她,驟然笑了。
「好啊,」勾著嘴角笑得慵懶,女孩將那張曾保護了她的卡片遞給了她,「你就背著瘋狼的名號自由地活下去吧。」
女孩讓她在近期內低調一些。
獨自在鐵匠鋪中,安琪爾看著面前燒紅的烙鐵,緩緩解開了自己的上衣。
通紅的烙鐵貼上了她細嫩的肌膚,嘶嘶作響地冒起了青煙。
她站在鏡子前,神情誠敬而肅穆,慢慢移開了覆在左胸的鐵塊。
一個小巧而逼真的瘋狼標記深深烙在了她的心口。
安琪爾將這個此生都難以去除的記號小心地藏了起來。
這是她的小秘密。
像只柔弱的貓咪般蜷縮在聽雨的懷裡,安琪爾乖順而安靜地低垂著眼眸。
她靠著女孩的胸膛,可以聽到對方的心臟在其中有力地跳動著。抬頭望著她的側臉,安琪爾淺淺地眯起了眼。
女孩唇角放鬆顯得氣定神閑,一步步走得從容不迫極是平穩。像是覺察到了自己的目光,她低頭看了她一眼,微微勾了勾嘴角。一對桃花眼透著懶洋洋的似醉非醉,揉碎了一夜的星辰璀璨。
一種溫暖而安心的情緒在胸中鼓噪著,女子扭頭埋進了對方的肩窩,用鼻尖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耳垂。
「老大,」她輕聲道,語氣很虔誠,「我希望你能開心。」
眸光閃動著,聽雨垂首看著她,眉眼之間很溫和。
「我會的。」她同樣輕聲道。
她將安琪爾抱進了一間旅店。
被響鈴吵醒,一個獐頭鼠目長相略有些猥瑣的男人嘴裡不乾不淨地罵著出來迎接,但當他見到聽雨時神色立刻變得恭敬了起來。
「老大,」旅店老闆恭聲道,看見了蜷在對方懷裡的安琪爾,他語氣有些遲疑,「安琪爾小姐這是···?」
「莫頓一會兒就過來為她治療,你先看著她。」
聽雨淡淡道,將懷中的人兒遞了出去。
男人小心翼翼地接過,謹慎地抱穩了女子的嬌軀。
安琪爾溫順地窩在了他的臂彎中。
「這是誰弄的?」看到了對方身上的青紫,他語氣低沉隱隱帶著怒氣。
誰敢對他們瘋狼的人動手?!
「別擔心,我會處理,」知道自己手下幾個都是護短的主,聽雨安撫道,離去前看了他一眼,「照顧好她。」
「這是自然,」男人立即點頭應允,「老大一路小心。」
聽雨出門,抬眼看著漸明的天色,她緩緩咬著下唇,似乎在思索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