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瘋狂搖晃的玉米桿兒
1989年夏,黃毅平高中畢業,由於高考失利不幸落榜,他的心情一落萬丈,糟糕透頂,一度壞到了極點。
為了排遣情緒,打發時日,他索性把自己關進屋子裡,夜以繼日地拚命讀書、練習大字,把心頭的鬱悶、困惑和不快暫時寄存在小說的字裡行間,傾瀉進一揮而就的濃墨書體中。
他累得實在疲倦了,就一個人漫步在村頭的田野里,盡情呼吸著豫東平原上特有獨具的新鮮潔凈空氣,空氣中夾雜著莊稼淡淡的青草味兒,還有煙囪上裊裊升起的煙火氣息……
他望著一望無垠、鬱鬱蔥蔥、青翠欲滴的莊稼,在不知不覺間心底平生出一股豪邁、激越之情,心胸便也隨之豁達開朗了許多。
田野的風兒總是那樣的歡快清爽而又善解人意,輕輕地拂過他濃密微蜷的黑亮頭髮,把這種難得一遇的好心情不一時就吹進了舉目皆是的青紗帳里。
於是,周圍的莊稼也都興奮起來,一個個手舞足蹈地歡跳著鬧騰起來。
「誰?幹啥的?」
忽然,黃毅平聽到一陣異常的響聲,隨即看到地里的玉米桿兒劇烈地左右搖晃著。他立刻就變得緊張起來,頭皮發緊心有餘悸,不覺脫口而出大聲地喝斥著。
吆喝聲過後,玉米地里的響動瞬間消失了,隨後出奇的安靜下來,玉米桿兒也不再劇烈地左右搖晃,只是隨著風兒自然地賣弄著身姿,彼此相互摩挲著,不時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黃毅平感到心慌,他有些害怕了。
他驚慌失措地左右張望著,渴望能看到附近有人路過,哪怕就是遠遠地看到有個人影也好啊!
可是,他沒有看到自己想要的。
他的腦海里一片空白,本能地加快了腳步,急於要逃離這裡。這時,身後的玉米地里又重新傳來了異常的響聲。
黃毅平驚懼地扭回頭看了一眼,玉米桿兒又劇烈地左右搖晃起來,而且比剛才搖晃得更加劇烈、更加瘋狂了。
黃毅平嚇得一溜小跑逃回了家裡,「哐啷」一聲把自己反鎖在屋裡,不管不顧地倒在床上拉起被子蒙頭鑽進被窩,就像一隻受驚的鴕鳥一樣驚恐地把頭埋進沙子里。
晚上,毅平娘著急地拍打著他的房門,「嘭嘭嘭」的拍門聲好不容易才把睡夢中的黃毅平驚醒。
他懶洋洋地扒開被子頭,睡眼惺松地伸著胳臂打著哈欠,有一搭沒一搭地隨口問著:「誰?幹啥的?」
門外傳來毅平娘慈愛而關切的聲音:「毅平啊,快點兒的!出來吃飯了。這孩子,打小就是肉、屁股沉,看起書來也沒個夠。」
「你是誰啊?喋喋不休啰啰嗦嗦的,我肉、屁股沉,屁股墩都坐成坑了,撒泡尿正好養魚玩兒不中么?」
不知為何,黃毅平竟然對母親出言不遜,明目張胆地正面頂撞起來,真是讓人氣憤不已。
沒想到毅平娘不但不因此生氣,而且還能設身處地為兒子考慮。
她知道兒子落榜以後的心情無比痛苦,升學無望,前途迷茫困惑,內心充滿焦慮,心想孩子發泄一下也好,總比一直憋在心裡難受著要強一些。可千萬別憋壞嘍!
「毅平,我是恁娘呀。快站起來開門,都等著你吃飯哩!」毅平娘還以為兒子正坐在桌旁看書或者練字呢。
「哥,你怎麼了?快出來吃飯吧!」這是毅平的妹妹黃小曼,正在鄰村中學讀初二。
黃毅平兄妹二人,他就這一個妹妹,
對妹妹自然就特別疼愛。一聽到妹妹的喊聲,毅平急忙翻身下床,忙不迭地跑去開門。
黃小曼看到哥哥開門走出來,一副慵懶頹廢的樣子,一張口就單刀直入地問道:「哥,咱娘喊你好大一陣子,你咋不開門哩?」
「是嗎?我……睡著了,睡著了。」黃毅平故作鎮定,隨口辯解著。
「還睡著了?剛才不還在撒泡尿正好養魚玩兒的嗎?咋地啦,你發癔症了?」黃小曼撇著小嘴兒挖苦道。
毅平娘一聽閨女這樣說話,心裡猛然一揪,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連忙沖閨女擠著眼睛,嘴裡卻這樣說道:「這閨女就是慣得狠,咋能這樣說話哩?恁哥就只是睡著了,什麼事兒都沒有哈。」
黃小曼不滿地輕輕「哼」了一聲,賭氣似的扭過頭去。
黃毅平倒顯得一臉輕鬆,跟沒事兒人一樣自顧踱到門后的盆架邊洗了一把臉,一回頭咋就看到父親已經坐在飯桌旁,他趕緊把手中的毛巾丟進臉盆,慌忙來到飯桌旁坐了下來。
「爹!」黃毅平看著父親,怯怯地喊了一聲。
黃毅平的父親黃金聲正埋頭吸著煙捲兒,看上去略顯疲憊而又心事重重的樣子。那吐出的煙圈兒正呈螺旋式地旋轉升騰著,無聲地訴說著主人無盡的勞累和心酸……
黃金聲聽到兒子喊他,稍微抬了一下頭,望了兒子一眼,隨口答應了一聲。
他一臉焦糖色的滄桑,額頭上的皺紋已經很明顯了,這與他的實際年齡多少有些不符。
黃金聲今年剛好四十三歲,按說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但是長期繁重的農活和清貧的生活時刻摧殘著他的身體,蠶食著他的健康,他較早地現出了衰老頹唐的氣色。
他把手伸進衣兜掏出一張白色條狀的捲煙紙,又打開裝有煙絲兒的小布兜,左手五指捉住捲煙紙,右手用拇指和食指夾起一撮煙絲兒放在捲煙紙上,右手食指和中指快速地按壓、撥弄著煙絲兒,待煙絲兒均勻平實地躺在捲煙紙上后,就伸出右手放在眼前看了看拇指指甲,隨後用拇指指甲在自己的牙齒上颳了一道,把刮下的牙垢熟練地剮蹭到捲煙紙的一側邊緣,然後就開始著手操弄著捲起煙捲兒,末了再把煙捲兒的兩端擰好收緊……
黃金聲仔細端詳著手中自製的煙捲兒,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他把煙捲兒放在飯桌邊沿兒,很有成就感地示意大家坐好,張口就喊了一聲,渾厚的聲音里依然掩不住喜悅之情:「哎,開飯嘍!」
晚飯照例是饅頭、炒菜和稀飯,這是庄稼人慣常的飯食。
對於農家來說,青菜葉向來是不會缺少的。
自家開闢有二分地的菜園子,常見的時令蔬菜都會種上一些,比如今晚的菜就有清蒸蒜泥茄子、拍黃瓜、爆炒麵裹青椒、醋溜倭瓜絲兒……
黃金聲幹活麻利,有板有眼,是遠近有名的莊稼把式,同時他也是石匠,能開造並鍛修石磨,油磨、面磨都能拿得起放得下。農閑時分,他就磨豆腐賣錢來貼補家用,很少能真的閑下來,是遠近有名的能工巧匠和莊稼把式。
由於從小跟著石匠師父學手藝,他吃飯就很講究規矩。他經常對兒子說,要懂規矩、學規矩、按規矩做人行事,老話說「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哪!
黃金聲吃完最後一口,他把碗筷規規矩矩地輕輕放好,心滿意足地抿了一把嘴巴,臉上浮現出笑容,清了清嗓子朗聲說道:「我吃好了。恁慢慢吃著,我講個笑話給恁聽聽咋樣兒?」
一聽要講笑話,大家頓時停下手中的筷子和咀嚼的動作,不約而同地將目光緊緊看向黃金聲。
「恁看看恁看看,我這還沒開始講呢,咋都成這樣了呢?」黃金聲還沒有開講,一看這場景自己就有些忍不住想笑。
毅平娘趕緊夾起一筷清蒸蒜泥茄子送入嘴裡,一邊吃著一邊微微撇著嘴角不屑一顧地說:「哼,講就講唄,還動不動老是吊人家胃口。」
黃金聲並未在意妻子的態度,他撿起桌上的煙捲兒,右手把煙捲兒一端的封口掐掉,叼起煙捲兒划根火柴點上火,長長地猛吸了一口,仰起頭來悠然地吐出一個個煙圈兒。
隨著煙圈兒裊裊升起,他低頭輕輕地咳嗽著清了清嗓子,然後就開始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