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金昌均的確沒見過和劉亞任對戲依舊不落下風的花瓶，所以他打算親自來看看。

反正韓國不大，即便從南到北穿越地圖，五、六個小時也到了，更何況首爾到山清郡並沒那麼遠。

抽出空閑的一天，金昌均早上出發，臨近中午抵達。

本以為借著探班名義考察潛力演員的人大概只有他一個，不曾想在拍攝地點看到了同行——UAA娛樂公司的李敘憲部長。

李敘憲眼光毒辣，劉亞任就是由他一手挖掘的。

兩人熱情地打著招呼，對彼此來到這裡的目的心照不宣。

今天是陰天，框進鏡頭裡的色調偏暗，很適合拍雨戲。

人工降雨設備擺在修車廠門外，導演和工作人員烏泱泱地擠了一屋，卻沒發出一點聲音，只凝神屏息圍著窄小的床。

現在肯定不能打招呼，金昌均和李敘憲安靜地移動到人群后。

透過肩與肩的縫隙，金昌均看到了劉亞任。

他破破爛爛一身，跪在地上，用手胡亂蹭著衣服，似乎想讓自己乾淨些，表情局促又虔誠。

女主角呢？怎麼沒看到人？和空氣演戲呢？

金昌均著急地調整位置。

一隻雪白的腳率先進入視線，雖然沾了些污泥，但因為本身的皮膚夠白，有種特別的純欲感。

他呼吸一窒，又向左挪了挪，才終於看清全貌。

這是金昌均第一次在現實中見到權茶。

被雨打濕的白裙貼在身上，勾勒出彎曲漂亮的曲線，下巴掛著晶瑩剔透的水珠，濕漉漉又霧蒙蒙。

人如其名，像是冰山上孤獨盛開的茶花，突然被摘到了人間。

金昌均的腦海閃過許多名字，曾閃耀熒屏的名字，但半晌后，眼前咬字清晰說著台詞的女孩讓他將這些名字一一挪了出去。

近些年，影壇出了不少演技可觀的小花，她們大多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五官不算太精緻，和特定場景組合在一起才能營造出舒適的氛圍。

權茶這般一眼驚艷，靜靜待著都能讓人聯想出無數故事的少之又少，而且她演技不差，首次擔當主演沒見露怯。

上一個是多少年前？金昌均已經不記得了。

他與李敘憲對視一眼，目光交匯時彷彿有激烈的電流碰撞，濺起火花。

這一段拍攝結束，人群鬆懈散開，有工作人員注意到陌生面孔，以為是誰闖入了拍攝現場。

「無關人員怎麼放進來了？正在拍攝，請您出去，謝謝配合。」

崔宇直循聲歪頭，看到金昌均立即起身：「不是無關人員！我們社長，來探班的！」

劉亞任和權茶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她披上韓恩熙遞來的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水，走過來。

「小茶，SOOP的金昌均社長，UAA的李敘憲部長。」兩個公司的管理者都過來了，李滄冬自然不會單純地覺得他們只是來探班的。

「您好，」權茶渾身冰涼，實在難受，只禮貌地回應了一句，「導演，我先回去換衣服。」

「好，」李滄冬叮囑，「別感冒了。」

金昌均和李敘憲的視線隨著權茶移動，在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時才收回。

「李導這電影需要等多久？看今天的效果，蠻期待的。」

「場景不多，演員省心，拍攝也就半年，剩下都是剪輯。」

「我認識幾個新銳作曲家，風格宏大悲情，價格還便宜，哪天推給您。」

「行，我助理剛還在想這事兒。」

李滄冬一邊與他們閑聊，一邊反覆回放著剛剛的戲份，炫耀意味十足。

兩位演員的表現都很完美，如果是平常，他不會看這麼多遍。

沒和權茶說上幾句話的金昌均和李敘憲湊上前看了一會兒，便像上了鉤的魚，積極地各找了個位置坐下。

「女主演是叫權茶吧？演技真不錯。」

「關鍵長得還好看，老天賞飯吃，我一看她，就感覺和我們SOOP有緣。」

李敘憲聽不得這話：「SOOP演員那麼多，還不夠？」

「……是你們公司體量太小，」金昌均清清嗓子，「顯得多。」

李敘憲微笑：「我們公司確實不大，但去年搬了兩座影帝獎盃回來，貴在精，一個頂三。」

金昌均不甘示弱：「敘憲你看我們孔佑主演的《釜山行》了嗎？沒看的話，推薦你去看看，畢竟是今年票房最高電影，千萬觀眾的選擇。」

權茶人還沒回來，就已經你來我往了好幾個回合，火藥味十分濃烈。

劉亞任作壁上觀，用指節點著太陽穴，彎了彎唇角。

好不容易關鍵人物出現，兩人卻只得到了摸稜兩可的回答。

「我個人確實想跨界發展，《共生》只是起點，公司在這方面有短板，所以收到了很多影視公司的邀請，依次在溝通。」

金昌均來得匆忙，沒擬合同，給權茶畫餅都沒有依據。

看著李敘憲侃侃而談，他決定另闢蹊徑。

於是，權茶繼續投入拍攝后，韓恩熙被拉到了一邊。

「您有什麼條件可以跟我們提，SOOP非常有誠意。」

「權茶彈鋼琴這麼多年，一直和貴公司合作，如果她想，我們贊同保留這種關係。」

韓恩熙一愣，試探地反問：「保留？」

「嗯，就是一個藝人，兩個經紀公司，」金昌均解釋，「音樂經紀一個，影視經紀一個，術業有專攻，對她的發展也好。」

韓恩熙本來已經做好了跟隨權茶跳槽的準備，但這麼多年，公司待兩人不薄，離開必然不舍。

金昌均提醒了她，還有另外一條路可以走。

「好，您回去把合同發給我，我跟她聊。」

方法奏效，金昌均滿意地告辭：「期待您的回信。」

韓恩熙又整理了下這段時間收到的活動邀約，才返回休息區。

權茶已經結束這一鏡頭的拍攝，正和崔宇直說話，聽內容是在討論劇情。

劉亞任是新科影帝，崔宇直是忠武路新秀，演技一個比一個厲害，遇到什麼問題，只要請教一下，幾乎就都能解決。

片刻后，權茶似是明白了，在劇本做了批註。

李滄冬、崔映敏不知道在與其他導演商量些什麼，看樣子開拍還要很久，她索性打開了昨晚沒看完的電影。

崔宇直百無聊賴，好奇地瞥了幾眼，發現是年初上映的電影《男與女》，主演全度延、孔佑。

如果沒記錯，這片講的是在異國相遇的男女主角沉溺於不倫之戀的故事，十九禁鏡頭特別多。

《共生》拍攝不分晝夜，非常辛苦，權茶經常在休息時間閉目養神，怎麼突然看起電影了？

莫不是……孔佑前輩的粉絲？！

崔宇直自覺發現了盲點：「孔佑前輩是我們公司的演員。」

權茶摘下耳機，面帶疑惑。

「他業務能力強，人也隨和，對後輩特別好。」

「如果你來我們公司，說不定能和孔佑前輩合作哦。」

明白他可能誤會了什麼，權茶笑起來，沒否認：「我不去你們公司，說不定也能和孔佑前輩合作。」

「……也是，」崔宇直放棄旁敲側擊，選擇直球突進，「你要是找公司，真可以考慮SOOP，待遇超好。」

沒等權茶回答，許久沒出聲的劉亞任突然開了口：「UAA也很好，只有三個藝人，會非常重視你的發展。」

崔宇直：？？？

權茶也很詫異，扭頭看向劉亞任。

他沒再多說，目光溫和，但她卻莫名感到了些許炙熱和真誠。

崔宇直顧及禮節，不好反駁前輩，只接著自己剛剛的話茬道：「藝人決定簽約時長的公司，沒見過吧？」

不太大的眼睛閃著強烈的期盼。

權茶：「……」

上一次感到被爭搶的壓力，還是高三那年決定升學去向。

恰好此時，導演朝這邊望了一眼：「宇直，小茶，下場拍你們的戲份。」

權茶如釋重負，趕緊起身，迅速逃離了「是非之地」。

崔宇直也立刻跟了上去。

注視並肩而行的兩人許久，劉亞任才重新看向手中的劇本。

*

有正事做，崔宇直沒再提簽約公司的事，但一連幾天，只要有空閑，他就有意無意地把話題往SOOP上扯。

「我們公司沒有練習生，所以樓不大，只有工作人員日常上班——」

「宇直前輩，SOOP給你開幾份工資？」

「嗯？」

權茶目光認真，崔宇直懵了半秒，才反應過來她在故意打趣他。

「當然是一份。」

「哦，一份可惜了，做星探的錢怎麼不算。」

崔宇直：「……」

要不是金昌均天天賄賂，催他給權茶「吹風」，他才不這麼話癆！

半晌，他環顧一圈，沒發現劉亞任，鍥而不捨地壓低聲音：「說真的，你看到金社長的合同草稿了吧？」

「嗯，看到了，」權茶點點頭，指尖無意識地在腿上輕輕摩擦，「確實誠意滿滿。」

不僅在簽約時長和分成比例上都做了最大程度的讓步，還送來了個電視劇邀約。

「昌均哥是個好社長，我們公司那麼多演員，幾乎都是他慧眼識珠挖過來的。」

「我們偶爾會一起團建，有時去海外，有時在國內。」

雖然權茶對SOOP確實有意，但看這前輩如此賣力，莫名覺得有趣。

有其他導演私下說過，崔宇直長了一張「委屈臉」，呆在那裡什麼都不做，就會顯得可憐，所以李滄冬才找他演「前男友」這個角色。

「全度延前輩你知道吧，只要你過來，就一定有機會成為她那樣的影后——」

「成為影后之前，前輩，我有一個問題請教。」

崔宇直被打斷也不生氣，反而殷勤地俯身：「你說，只要我懂的，一定知無不言。」

權茶把劇本擱在桌子上，一字一句：「怎麼拍親密戲？」

親密戲？

準備好的話卡在嗓子里，崔宇直僵在原地。

「什麼親密戲？」

「就這裡啊，劇本上寫的，我和你有一場吻戲。」

「啊，那個……」

「最近的是和劉亞任前輩的床戲，我苦惱了好幾天，不知道該怎麼演。」

「……」

權茶的眸子烏黑，不摻一絲雜質，就這麼微微抬著看他，似乎沒有任何私心。

崔宇直心跳不自覺減慢一拍：「這……這東西……這東西怎麼講！自己研究！我……我……哎怎麼突然有個電話？我去接一下。」

嗓子像糊了東西，一句三結巴，手機明明黑著屏，連條信息都沒有。

權茶「撲哧」樂出聲。

崔宇直不敢再對上她含著笑意的眼睛，故作鎮定地快步走開。

「宇直不是在加拿大長大嗎？沒交過女朋友？這表現好純情。」韓恩熙也笑起來。

「還是亞洲人的性格吧。」權茶打開手機，為了幫她演好親密戲，徐柔發了幾部影片過來，《男與女》是其中之一，目前還剩下一部沒看。

*

請教吻戲這一招確實有用，連續幾天，崔宇直見了權茶都繞道走，連劇組聚餐都坐得遠遠的。

「你和宇直鬧矛盾了？」劉亞任感覺兩人的狀態不對。

權茶搖頭：「沒，我也不知道他怎麼了，不過倒也清凈，終於不跟我說SOOP了。」

說謊話的時候耳根都沒紅。

劉亞任輕笑一聲。

片刻后，一個可能性閃進腦海。

既然沒有別的原因，那這孩子……不會喜歡上權茶了吧？

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性，越想越……感覺微妙。

崔宇直不知道劉亞任的猜測，正跟金昌均用kakatalk交流。

金昌均：【怎麼樣，你在劇組待了一個月，看出權茶啥想法沒？】

崔宇直：【哥，我感覺，她喜歡我。】

金昌均：【……你想多了吧。】

崔宇直：【真的！她那天問我……問我……算了，你不懂，反正我不能做你的偵察兵了，再做就把自己搭進去了。】

金昌均：【咳，我怎麼覺得權茶虧。】

崔宇直：【？】

金昌均：【為了公司的未來，要不你犧牲一下，把人給我拐回來？】

崔宇直「氣憤」地關掉了手機。

犧牲？！他怎麼可以利用感情做這種事！

但是她……

崔宇直遙遙望過去。

權茶正在跟那個中國實習生說話，側臉線條流暢柔和。

不知哪句話突然引起共鳴，她笑起來，睫毛像蝴蝶翅膀，投下翩然光影。

周圍的景物像是被打上了馬賽克，只她一人清晰。

權茶也感覺到了他的目光，忽地扭頭回視，黑眸清透如曜石。

崔宇直一驚，立即低下頭。

那隻蝴蝶似乎也受了驚，猛地扎進他的胸腔，無目的地胡亂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