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送風華

明笑愣了許久，卻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知道他是個沒有爹娘的孩子，他也曾一度幻想過，是不是他們二老有什麼苦衷才把自己丟在這裡不聞不問——

可現實硬生生地打醒了他。

眼前的人告訴自己，他是他，他是他！他是蒼龍神君的一縷神識，這些年來連劉爺子都不知道的一個秘密，此時仿若一顆石頭丟入水中盪起陣陣漣漪。

「你，你是騙我的吧？」明笑近乎踉蹌，聲音止不住地顫抖，「爹娘不會不管我的，不會不管我…他們一定會回……」

「一定會回來找自己」的這句話，成為明笑心中唯一的幻想。哪知神君扶住他兩側肩膀，字地有聲地告訴他:「明笑，你還不明白嗎，為什麼你不仔細想想，自己會無緣無故在這人煙稀少的黎鎮…」

明笑現在頭疼地炸裂，捂著頭說:「我不想聽！」

蒼龍神君神色複雜地看著他。

「現在告訴你這件事，是時候，也不是時候。」他道，「等我神力盡失的那一天，你就會繼承我大部分神力，守護這個黎鎮。」

明笑就蹲在地上，手依舊抱著腦袋不放，暗暗咬了咬嘴唇，毫不爭氣地滴下一滴眼淚。

神君的心上也莫名地疼了一下。

告訴他這事，也許是做了很久的準備才敢說的。不管他將來如何，自己卻……沒辦法保護他太久。

「阿叔說，你們神明會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幫助我，最危險的時候保護我。」明笑緩緩地放下手，一臉遲鈍地望著這個讓自己日夜都崇拜的神明，「可是，你卻讓我知道，我自己本就是個神識幻作的人。」

為什麼！

他多想這樣喊出來，多想這樣喊出沉積在心底的疑問。

最後一句話，幾乎是顫抖的，無力的，不堪的。

此時風一時興起，似要帶走少年最後一絲的希望。

「如果，你真的需要我。」神君一把將明笑攬入懷中，不覺卑微到底，「那麼就請你真正地允許我，一直陪伴在你身邊。」

一語驚醒，明笑忽地一窒:「你…」

原本冷的不能再冷的心，就在這一刻，突然得到了暖意襲來。

「那，約定達成了。」他輕輕鬆開明笑，眼底藏有一抹笑意。

就算剩下的日子不多，也會盡己所能護他平安。

而神界那邊不信沒有動靜，近期的事情也需要多多留意，只可惜這深山老林的，想要個靈通的消息也是難。

思慮到這裡似有些頭疼，神君牽起明笑的小手，一同行走於石階之上。

「那為什麼，你要分離自己的神識…而造就的我。」明笑反問道。

「因為…也是深思熟慮的決定。」

誰都信了他的深思熟慮，可明笑不信，他認為一定是有什麼隱情才這麼迫不得已的。

「你莫要深究，畢竟，神界那幫人…你躲得起，卻惹不起。」神君摸摸他的頭，隨即沉聲道，「到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塊空地。

明笑仿若還未明白過來，瞧著這片地方除了土地就是土地，沒有其他。

可下一刻，赫然出現一道奇怪的大法陣！

「這就是，蒼龍法陣。」

神君耐心地講解，明笑也邊聽邊觀察。

這是一個泛著青藍色的光圈陣法，他能感受到，裡面是一股邪氣伴隨著強烈的神力壓制，已不如從前的光景。

明笑還想問些什麼，便聞神君又道:「陣法強則強，就能固守天地一方，維護人界一處和平。但近日因我的神力漸漸稀少，已經不能維持這個法陣了。」

「那殊婪呢。」

「很清楚，也很明白。」雙手結印，渡大半神力引之，「它們是怨靈附體，當這個法陣的養料最合適不過。只是，養它們卻有點兒逃脫不了神界的法眼。」

「你會被抓？」明笑一怔。

「也不是說會被抓。」神君無奈淺笑，已然話鋒一轉，「我注入神力越多，雖能暫時壓制，但其陣法最弱之時，加之我身上的反噬就越多…所以，我與它是一體的。」

「現在我想聽你一句話。」他轉身，「你願成為神靈，維繫法陣。還是想成為一個…真真正正的人呢。」

不得不說，這後者誘惑挺大。

明笑稍稍用指尖觸了觸鼻尖，不由嘀咕道:「我也想啊……」

神君則是微不可查地應了句聲，裝作什麼沒聽清的樣子道:「你說什麼？」

「啊，我，我說。」明笑撓了撓頭，眼神忽地左右亂瞟，「這件事我也不好說，但還是得看以後怎麼樣吧。畢竟，我現在只是遇見了你而已。」

玄山初見，他的確遇上了從未見過的神君。

在明笑長久的印象中，強大的蒼龍神君告訴了他很多還不知道的事情，教會了他沒有學過的本事，久而久之，自然而然地依稀記起某些事件。

比如神界，比如天帝。

還有鼎鼎有名的無歌戰神以及華諗上神，在自身初為小神時的多多幫助。

因為天帝的壓迫，他自請任來到玄山，肩負起了蒼龍法陣的使命。

可這一切都在天帝的算計和意料中。

說到底，還不是需要其人其力，未是原主或認可者，不能繼承蒼龍之力。

天帝太貪了，以至於力量和神器都要。

神器被戰神帶了回去，而力量卻是無動於衷搬不走搶不去的。他施了大部分的神力隱藏法陣，到頭來卻是效果甚微。

華諗上神則逮到一次機會才說，此法慎重。

他替自己修復了大部分法陣，再三叮囑，萬不得已千萬不能利用殊婪。

神君的重新講述，大片記憶湧來。

「那你……還不是用了么。」明笑擔心道，「你會有危險的，太和也會來的。」

「我不怕他。」

平靜的語氣，道盡身為一個神君對事態的淡然，「他一向卑鄙慣了，也狠絕慣了，神界的臣子們有目共睹。就比如之前的無歌戰神，被收了一半權力不說，也牽連到了自家兒子。所以……」

神君這時候終於收了手，對明笑道:「當他降罪於我時，你就可以成為我的後人，繼承這個蒼龍法陣的力量。」

簡單明了，粗暴明白。

明笑這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

再緩神來，神君已將剩餘的神力渡給他，五指相扣，溫意不斷。

「神君！」明笑著急道，「真的，真的不要毫無保留地……」

「還叫我神君么。」神君無奈笑了兩聲，「我既已等到你，就該把力量全部給了，以防太和。」

「記住你真正的名字，號蒼龍，居神君位，本名初臨。」

於最後一刻，他終於知道了眼前之人的名字。

是東方之初，降臨蒼龍的意思……

「初，臨…」

不遠處，一大批鎮民已經算好了時辰，舉著火把來到蒼龍神廟。來勢洶洶，氣勢不短。

「下山去。不到萬不得已，不要來到此地啟動法陣！」

初臨剛吼完，那幫人的領頭便大聲道:「神君，也別怪我們這樣做了。只要燒了你的廟，那邪術自然就會褪下，並且放我們出去！」

鎮民甲:「王福，這事兒早做早回，跟一個空氣廢什麼話，一把火燒了了事！」

「既然是本觀道士的意思，我這麼做也算是為了大傢伙著想，神君，得罪了！」

初臨用盡最後的神力，將明笑徹底轉離安全之地:「別回來了，也別怪他們……」

明笑連忙反應過來，近乎一喊:「初臨！！」

意識一閃前，便見龐大的蒼龍神廟頃刻間被灼燒時緩緩崩塌。而初臨——

也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