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黎彥被自家老媽明裡暗裡地催，催得頭都大了，他本就猶豫，又有林秋祖在邊上推波助瀾，半推半就間，他還是磨磨蹭蹭地來到了黎思裴面前。

本在交談的黎思裴和裴玉同時噤聲，轉頭看向他們。

冷不丁成為兩道目光的焦點，黎彥忐忑得直咽唾沫，頭皮也一寸寸地麻了起來，眼前兩位可是整個黎家裡最有分量的長輩，連他那對四五十歲了的爸媽都要諂媚討好，他一個小輩更覺壓力山大。

深吸了好幾口氣，他迫使自己鎮定下來。

「二奶奶，小叔叔。」

裴玉聞言，稍一抬眉，疑惑的目光在黎彥臉上轉了好幾圈。

幾秒鐘后，黎思裴語氣冷淡地提醒道：「他是大堂哥的兒子黎彥。」

說完，還是不確定地問了一下黎彥，「是嗎？」

「……是的。」

裴玉恍然：「哦，是小彥啊，都這麼大啦。」

黎彥怎麼都沒想到裴玉竟然連自己是誰都忘了，感受到林秋祖投來的詫異目光后，他一張臉在頃刻間燒了起來。

裴玉和藹地笑道：「在哪兒上學呀？」

「二奶奶，我在a大讀大二，建築專業。」

「a大啊？」裴玉輕哦了一聲，「還不錯。」

雖然裴玉嘴上這麼說著，但是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她根本沒把自己和黎彥的對話放進心裡。

黎彥攥緊拳頭，臉紅到幾乎滴血。

裴玉並未多看他一眼，目光轉向旁邊的林秋祖：「那你是？」

「二奶奶好！小叔叔好！」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林秋祖笑得燦爛，嘴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我是黎彥的朋友，聽說他家裡有事，所以特意過來陪他，順便看看有沒有哪裡用得上我的地方。」

裴玉點頭：「你倒是有心了。」

本來話題就此打住，可林秋祖才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他眼睛一轉，目光落到一聲不吭的黎思裴身上，隨即兩眼一眯，笑得見牙不見眼：「小叔叔好年輕呀，比我想象中年輕多了。」

話題轉到黎思裴這裡，原本興緻缺缺的裴玉一下來了精神：「哦？你想象中他是什麼樣子？」

「我以為年紀很大了呢。」林秋祖望著黎思裴，表情認真，態度誠懇，「就小叔叔這樣，走到外面說他是我學長都有人信，不過我們學校里那麼多帥哥，我還沒看到有哪個人比小叔叔帥。」

裴玉就喜歡聽這些話，捂嘴直樂：「是嗎？你學什麼的？」

「二奶奶，我學的舞蹈表演，比黎彥小一個年級，下個月開學才大二，我在舞蹈學院上學。」

「跳舞的啊？難怪身材管理這麼好。」

黎彥聽得直作嘔，之前林秋祖約他上床，也是用這麼一副能膩死人的嗓音和他說話，現在當著他的面賣弄，無非又是想釣另一條魚。

就是可惜啊——

黎彥悄悄瞅了眼從頭到尾都沒有搭話的黎思裴，心裡樂開了花，他就喜歡看林秋祖碰壁。

顯然林秋祖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正要轉變策略，就聽見黎思裴開了口：「我們該走了。」

這句話是對裴玉說的。

那邊該忙的都忙完了，黎彥的爸黎可健過來跟裴玉打了聲招呼，一行人準備回程。

黎彥被他媽偷偷摸摸地拉到一棵樹后。

「聊得怎麼樣了？你二奶奶和小叔叔有沒有對你印象好一點？」

黎彥看到他媽那副殷切的樣子就煩，抓著頭髮說：「我儘力了。」

「沒事，你小叔叔明天才走，你二奶奶也要回來住上一段時間，還有機會。」李天晴拍著兒子的肩膀，給他加油打氣，「這期間你哪兒都不許去，努力和他們搞好關係，知道嗎？」

「媽，我都說了我下午有事要走。」

「有事也給我先放一邊。」李天晴恨鐵不成鋼，「你不巴結他們，有的是人巴結他們，你爺爺這脈的子子孫孫太多了，我和你爸就你一個兒子，只能盼著你脫穎而出。」

一陣深深的無力感湧上心頭。

黎彥沉默良久，點了點頭。

*

米昭又去湖邊寫生了，一坐就是一個下午。

但今天感覺不對，他沒能把畫完成。

傍晚七點，火燒雲覆蓋了半邊天空，湖面也被染成深淺不一的橘色，夏末的風還帶著一股燥熱，收拾完畫具的米昭身上出了一層薄汗。

他看風景甚美，便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發給嚴青亭。

等了片刻，嚴青亭沒有回復，他才想起對方今晚有個聚餐，估計沒空看手機。

米昭先回了一趟住處，把畫具放好，洗了個澡，換下沾了顏料的衣服。

等他忙完，窗外的天已經黑了，他的肚子有些餓，打算步行去湖對面的餐廳吃個晚飯，出門路過隔壁別墅，他下意識多看了一眼。

別墅里的燈關著，那位先生應該已經出去透風了。

往常米昭不會這麼突然地想找一個人說話，今天是他打算和黎彥算賬的日子，他不知怎的就是感覺到了孤單。

打電話的事被他一拖再拖，從白天拖到晚上，眼看馬上就要拖到明天了。

米昭摁亮手機，終於下定決心，給嚴青亭發消息說了一聲后，他找了一條偏僻無人的小路，把黎彥的號碼從黑名單里拉出來。

撥通那個號碼。

對面立即接通，黎彥不可置信的聲音響了起來：「小昭？你居然給我打電話了，我不是在做夢吧！」

米昭忍住生理性噁心：「方便打電話嗎？」

「方便啊！」黎彥說話的同時，還有腳步聲響起，不一會兒，嘈雜的背景音變得安靜，黎彥的嗓門也大了起來，「今天是我二爺爺的忌日，我二奶奶和小叔叔都回來了，我爸媽也逼著我回來，不然我早去/日照山莊找你了。」

米昭腳步一頓，聲音瞬間一涼：「你怎麼知道我在日照山莊？」

「……」黎彥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尷尬兩秒，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我到處求人打聽了好久才打聽到的，我都把今晚的住宿訂好了……小昭你等等我吧，我保證明天一早就去找你，有什麼話我們當面再說。」

這一刻，強烈的噁心感順著米昭的喉管直衝天靈蓋。

「你不用來了，我早上發你郵箱的賬單看到沒有？」

黎彥一愣：「看到了……」

「看到就行。」米昭冷道，「減去你賬單里的那些錢，你還要給我23816.4元，你必須二十四小時內一分不少地轉到我的支付寶里，否則我把你劈腿的事和你的賬單一起掛到學校表白牆上。」

「小昭你在說什麼呢？掛什麼表白牆——」說到一半，黎彥的聲音戛然而止，再響起時，陡然變得銳利，「什麼？我還要倒給你兩萬！」

「消費截圖我都附在賬單里了，你自己去看。」米昭不想發火，可說到這裡，委屈蔓延上來，「你太噁心了，我現在一點也不想聽到你的聲音，不然鬼才認你那個賬單，10塊錢一個的餃子？你窮瘋了嗎？」

黎彥一直低聲下氣，結果被米昭一腳蹬在臉上，他也來了脾氣：「米昭，你差不多得了，我都向你道過幾次歉了。」

米昭冷笑：「怎麼？踩你痛腳了？你家餃子包的金子？還是你媽用鑲了金的手包的？」

黎彥語氣一沉：「你說我可以，別帶上我媽。」

接著話音一轉，理直又氣壯，「包餃子的餡兒是我爸特意從日本帶回來的和牛肉，和牛肉多貴你又不是不知道，10塊錢一個還是我給你算的保守價。」

「我他媽才不想要你家的餃子，那是你強塞給我的！」米昭罵道，「黎彥，你個臭不要臉的，10塊錢一個的餃子你也好意思要，但我不缺錢，就當打發叫花子了。」

「米昭，你夠了——」

「以後你和林秋祖愛怎麼混就怎麼混，我祝你們白頭到老、永遠鎖死！」

黎彥被罵得狗血淋頭，一氣之下口不擇言：「你知不知道我忍你很久了，你這暴脾氣什麼時候能改改？我和林秋祖上床還不是因為我受夠了你的慢節奏！都在交往了還要從牽手擁抱做起，好不容易親了一下還只是嘴皮碰嘴皮，我們是兩個成年人，你以為我們在演校園偶像劇嗎！」

「……」沉默代替了米昭的回答。

黎彥從狂怒中抽離，沒來由地慌了：「小昭……」

「原來你對我有這麼多的怨言啊。」米昭聲音很輕，「現在你自由了。」

「我……」

「我勸你有空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吧。」頓了一下，又說，「把錢還了，以後別來煩我，我討厭臟男人。」

掛了電話，米昭再次把黎彥的號碼拉黑。

拿著手機的手慢慢垂下。

許久，他輕嘆口氣。

*

「咚咚咚——」

敲門聲很輕，跟做賊似的，不過還是被黎思裴聽見了。

黎思裴並未急著過去開門，他在窗前坐了約莫半分鐘，才操作輪椅去了門前。

門外站了一個穿著睡衣的人。

睡衣並不寬鬆，剛剛好地勾勒出裡面那具身體的曲線，舞蹈生最為懂得應該如何展示自己，林秋祖的每一根頭髮絲都經過了精心設計。

他露齒一笑：「小叔叔，你還沒睡嗎？」

黎思裴沒有表情，掃向林秋祖的視線平靜得宛若一潭死水，他問：「有事嗎？」

「沒什麼事……就是我不在熟悉的地方有些睡不著。」林秋祖總能裝出非常真誠的樣子，他用這個絕活騙過了很多人，「我剛才去敲黎彥卧室的門，他已經睡了，小叔叔，我可以進去和你聊會兒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