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少年
林君澤啞然。
韓琦再度開口:「你可以自欺欺人,她的安危卻是不能開玩笑的。林大人與其在這裡同本世子演戲,不如多去想想怎麼解決掉這些烏七八糟的麻煩。還有,她說你對她有恩,本世子雖不清楚是怎麼個有恩法,但依本世子看來,她這一路三番五次幫你,應該也還得差不多了,所以,請林大人你——不要再仗著恩情,對她有任何非分之想。否則,你在汴京將會寸步難行。話,本世子已經說得很清楚,還請林大人好自為之。」
說完,淡淡一瞥林君澤,不再管這人此刻是什麼表情,抬步朝安容那邊去了。
林君澤惱怒非常地瞪著韓琦的背影,緊緊握著拳頭,滿臉緊繃。
這個韓琦,竟然如此狂妄!再說,到底是誰對安容有非分之想?!
再看安容這邊,白羽跪下說出那句話后,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安容的回答,不禁有些頭皮發麻。
這個高娘子,氣場竟然也如此強大!剛剛他差點以為,站在身前的是主子……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安容開口了:「你先站起來吧。」
白羽立刻道:「不,小姐不降罪,或者不原諒在下,在下便不起來。」
安容也不急,淡淡回答:「你這樣跪著,我跟你說話會很累。」
白羽心頭微驚,反應過來,只好僵硬地站起身,但在安容面前依舊低垂著頭。
安容看著他:「白羽大人,其實你不必跟我道歉,昨天的情況,你充其量只是對我有些不客氣,但你選擇留下救你主子,是對的。」
白羽雙目微微睜大,很明顯並未料到安容會這麼說。
在他看來,安容應該是只考慮自己的,所以面對他昨天的大不敬,肯定心裡很痛恨,今天他來道歉,她肯定也會暗自得意,怎麼也要拿喬一番,懲罰他一番的。
但是,他無論如何沒想到,她是這種反應。
而且,她還稱呼他為「大人」……
「高娘子,您還是直呼在下名字吧,『大人』委實不敢當。」
「好,那我就叫你白羽。」安容也不扭捏,直言道,「看在你主子的面子上,我有幾句忠告,不知你可願意一聽?」
白羽一頓,立馬回答:「在下洗耳恭聽。」
安容眼神清淡,語氣卻真摯:「剛剛你說請罪,我之所以沉默,是因為我想看看,你有幾分是忠心為主,想知道你是否真的把他的命令聽進去,是否有不甘心。
「誠如你所想,我只是一介身份不明的女子,又與你家主子相識時間尚短,所以配不上你家主子,不值得他為我做到那種地步。
「但是,說句不好聽的,你作為一個下屬,卻是太狂了。你要知道,下屬最基本的素養是什麼——是絕對服從主人的命令。昨天的情況,尚且可以認為你是顧及自家主人的安危,那以後若是遇上其他什麼事情呢?你也要像昨天一樣,質疑主人的命令,甚至違抗主人的命令?那你說,你的主人還指望你什麼呢?」
白羽忍不住為自己辯解:「高娘子,除了危及主子性命的事,其他時候,在下都可以做到絕對服從他的命令!」
安容突然輕聲一笑:「那就好。」
白羽有些不明白她笑什麼,只好斟酌道:「那高娘子,您這是原諒在下了?」
安容繼續笑道:「我並未怪你,何來原諒之說?」
白羽終於忍不住問她:「不知您笑什麼?」
安容斂眉,好心解釋:「白羽,我想問你,面對任何事,你覺得自己的判斷力如何?」
白羽一頓,這才後知後覺:「不及主子……」
「既然你知道自己的判斷力不及你主子,那你如何敢打包票,在面對危機時,可以質疑甚至違抗他的命令?」
安容的語氣始終很輕,聲音也好聽,說出的話卻讓白羽打了個寒顫,猶如醍醐灌頂,他雙腿一軟,就要再度跪下。
安容抬手制止了他:「打住。」
白羽滿臉愧疚與自責:「高娘子,白羽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
安容再次提醒他:「你不要誤會,現在不是說你錯沒錯的問題,而是轉變你固有的思維,以便今後更好地為你主子辦事。像昨天那種情況,你的做法沒錯,畢竟,確實兇險,我也害怕他會不敵。但是,並不是任何時候,我們的判斷力都絕對精準。你的做法雖然沒錯,但是想法錯了,思維錯了——絕大部分時候,你還是該相信你的主子。」
白羽此時心中已是五味雜陳——
他實在是想不到,這位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子,眼界與格局、思維與心機,都如此與眾不同,包括那滿身的氣度和氣場,就連自家主子不遑多讓。
他心中萬分佩服,此時語氣也恭敬許多:「今日聽高娘子一言,在下幡然醒悟。多謝您不計前嫌。在下知道該怎麼做了。」
這時兩人身後傳來一陣幽幽的嗓音:「看來你們兩個聊得很不錯。那我就放心了。」
兩人回頭,正看到韓琦站在那,嘴角噙著淡淡微笑,望著安容。
白羽連忙上前行禮:「主子。」
韓琦抬手示意他:「你先下去吧。」
「是……」白羽猶帶忐忑地離去。
韓琦向安容走得近了些:「我就知道,只有你能說服他。」
安容挑眉看著他:「你故意的?」
韓琦笑意更深,忍不住抬手曲指在她光潔的額頭上點了一下:「真聰明。」
安容渾身一僵,反應過來后,連忙後退一步,抬眸瞪著他:「說話就說話,做什麼又動手動腳?」
「呵……」韓琦滿眼都是笑意,聲音也愉悅很多,「安容,你有沒有發現,自己不一樣了?」
「哪裡不一樣?」安容有些奇怪,淡淡皺眉。
韓琦神秘一笑:「對我不一樣了。」
安容:「……」
她心頭微驚,才發現韓琦說的都是實話,她確實在面對他的時候,自然了許多,也,不客氣了許多。
不行!這才短短几天,事情就發展到了這個地步?絕對不行!這太危險了!
她剛想開口辯解些什麼,林君澤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冷冷對韓琦道:「世子大人,此處人多眼雜,男女授受不親,您確定要在這裡胡言亂語、舉止輕浮,毀我表妹聲譽?」
韓琦鳳眸一沉,臉上的笑意也很快消失,清冷無比地盯著林君澤:「林大人,你是不是太閑了?」
竟是如此陰魂不散!
林君澤臉色也很不好看:「下官只是適時提醒世子大人。」
「本世子要做什麼,用得著你來置喙?」
「您要做什麼,確實不需要下官置喙,但是事關下官表妹聲譽,下官不得不謹慎。」
「你……」
「好了!」安容打斷他們的對峙,語氣頗不耐,「你們鬧夠了嗎?」
林君澤緊張地看著她:「表妹……」
韓琦靜靜看著她,等待她接下來的話。
果然,安容對韓琦道:「世子大人,承蒙您一路相助,安容今日才能安然無恙地站在這裡。您的恩情,安容銘記在心,日後定會報答。但是,別的什麼,請恕安容不能給。您金尊玉貴,安容蒲柳之姿,不敢高攀。所以,以後還是謹遵禮儀相待,不可逾矩。」
韓琦:「……」
安容又轉頭對林君澤道:「表哥,我們去那邊休息吧?」
林君澤點點頭:「好。」
他們兩個離開了,徒留韓琦冷沉著臉站在原地。
他快要被氣死了!
半晌,他忽而輕笑:「呵……行……」
安容跟著林君澤往另一邊走去,這時看到前面上山的人群忽然亂了秩序。
「大膽!敢對我家姑娘不敬!」
一道尖銳的聲音傳來——只見人群中,一輛華貴的馬車停在那,周圍圍著七八個侍衛模樣的人,以及三五名婢女和婆子。
許多人圍在邊上,一邊看著眼前的好戲,一邊指指點點。
馬車前面,站著一名少年模樣的人—他十三四歲的樣子,一頭黑髮簡單豎起,穿著淺色的棉麻布衣,瘦削單薄的身上卻背著一把長長的大刀。
而少年身後,站著兩名年輕的和尚。
安容和林君澤停住腳步,想看看是怎麼回事。
只聽那名少年清冷的聲音響起:「我說過了,方丈交代過,今日前路維修,馬車不可上山。還請這位娘子下車,步行。」
「你簡直是豈有此理!山路崎嶇,我家姑娘身嬌肉貴,怎可步行?!」
安容在聽到那少年的聲音后,就覺得奇怪,上前幾步細看了幾眼,果真發現……
林君澤跟在她旁邊,這時也發現了端倪,輕聲開口道:「此人女扮男裝?」
安容道:「表哥也發現了?」
又聽那「少年」道:「兩名師傅在此,可以作證。我已言盡於此,你們若是不信,待馬車上了山卻無法通行,還請不要回頭怪我提醒不到位。」
說著,抬眸往安容幾人這邊看了一眼,然後回頭對兩名和尚低聲說了什麼,接著和尚留在原地繼續相勸,這名「少年」則舉步往安容他們這邊走過來了。
安容靜靜看著「少年」來到自己跟前,又聽他清冷開口:「這位官人、娘子,若是要上山,還是先把馬車擱置在此處。」
安容:「……」
林君澤回答:「這位小兄弟,我們不上山。」
「少年」一頓,明顯並未料到這出,疑惑問道:「那你們這是?」
「我們只是路過。這位小兄弟,不必迎接了。」
冷幽幽又好聽的嗓音傳來,原來是韓琦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了。
「少年」看到這位丰神俊逸的韓琦大人,突然呆住,表情有一瞬間的震驚。
「世子大人?」
「少年」開口竟是這四個字,幾人都有些震驚——他居然認識韓琦?
韓琦雙眸一眯,盯住「少年」:「你認識本世子?」
又忽而話鋒一轉,語氣倏爾凌厲:「你是誰?」
「少年」突然就朝韓琦雙膝跪下,仰頭看著他:「世子大人,您不記得小人嗎?一年前,在孟津黃河邊上,是您救了小人的弟弟啊!」
韓琦眼裡有一絲光閃過,很快想起來——一年前,他剛剛被皇上冊封世子,皇上怕他的封號不得人心,就派他去孟津治理黃河,好拿個功勞回去。
他也果真不負皇上重託,很快把孟津那邊的河堤築好,又引黃河水灌溉了大片岸上的農田,博得了萬千百姓的讚譽。
但當時,他剛過去的時候,也有一些插曲,有當地惡霸欺壓百姓,霸佔田地,逼得其中一家跳河自盡,那家的一對中年男女他沒能及時救回,但他救回了他們的小兒子。事後,他處置了惡霸,安頓了他們留下的一對姐弟……
所以——
「你是霜降?」
霜降有些激動,此時已經雙眸含淚:「世子大人,您終於記起來了?」
安容和林君澤對視一眼。
韓琦輕輕吐出一口氣——他就說,怎麼可以在安容面前讓別的女子跟他一副很熟的樣子。
「你先起來吧。」
「是。」霜降乖巧聽話,依然激動地看著韓琦。
韓琦有些不自然,看了一眼安容,輕咳一聲,接著問霜降:「當時本世子不是安頓了你們姐弟?如今你怎的在這兒?你弟弟呢?」
霜降聽了,眼淚撲簌簌直掉:「不瞞世子大人,您走之後不久,有一批神秘的人找了過來,抓走了小人的弟弟,逼著小人在一張白紙黑字上按手印,小人一開始不肯,但是他們以小人弟弟性命作要挾,小人被逼無奈只好妥協……但是當小人按了手印后,他們竟然不肯放了弟弟,直接把他抓走了。小人一路追趕,走了好遠的路,始終沒有找到弟弟……幾天後聽到一個噩耗,收留小人那家的馬叔叔和馬嬸嬸,被官兵以拐賣孩童罪處置了!小人走投無路,只好一路乞討,來到偃師,幸得下山來化緣的戒嗔師傅收留,才跟他上嵩山來到少林寺習武……」
霜降講得斷斷續續,但韓琦和安容幾人還是聽清了大概。
韓琦臉色清冷無比。
安容和林君澤臉色也不好看。
沒想到有人如此為非作歹,殘害百姓!
「看來是本世子疏忽,連累了你們。」
韓琦心中惱怒非常——竟然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胡作非為!看來,這次回到汴京,他要好好整頓整頓了。
「不,世子大人,做壞事的是他們,跟您無關。小人只是後悔沒能照顧好弟弟,也連累了馬叔叔一家。」
安容忍不住開口:「你弟弟被不明身份的人抓走,你怎麼不去報官?或者,怎麼不到汴京去找世子大人?」
霜降看了一眼安容,抽泣一聲:「小人怎麼沒有報官,一路乞討,一路敲了好幾個衙門的鼓,只是衙門裡的大人說小人無憑無據,胡亂攀咬,拒不受審。小人後來想直接去汴京找世子大人的,但是戒嗔師傅說,小人太過弱小,只怕還沒到汴京,就被歹人所害,他建議小人先學點武功以防身。所以,小人暫且留在了少林寺習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