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來的那個嫌疑人呢?」派出所所長問道。
跟著的小民警一指身邊的玻璃房,說道:「在這裡面呢。」
「先把他放了。」所長說道。
「這?」小民警有些猶豫。
「這是上面的命令。別的不要多問。」所長義正言辭地說。
「明白!」
我就這麼被放了出來,腦袋瓜子仍是懵懵的。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逮捕,各種滋味都湧上心頭。在路邊的馬路牙子上蹲了一會抽口煙,我才緩緩起身走向回家的路。腦海里全是回憶這幾個月發生的事……
我叫曹斌,畢業於清華大學生命科學院,今年三十歲。讀完博士以後,我就在BJ的一家醫院裡工作,從事基礎科研的實驗任務。這種工作,其實是十分枯燥的,因為課題方向往往不是自己決定。領導們心血來潮,我們就要點燈熬油的做無數次實驗去論證。很多實驗的頭緒並不清晰,但最終論文要寫的十分漂亮,數據看起來要非常完美。當然,偶爾還會接一下醫院裡的活,幫檢驗科的同事做些他們能力之外的工作。
有的時候,做完實驗,我就會倚靠在椅子上發會兒呆。難道自己的這一生就在實驗室里度過,按照這些前輩的肉眼可見的發展軌跡來進行重複不變的職務提升,最後混個級別退休養老。說實在的,這個年紀沒有野心,是不可能的。但是平台決定了一切,有再大的抱負、再好的學歷也很難超越自身平台和階級的限制,自己空有一身本事也無處施展。韓信沒遇到蕭何,只能扛著槍給人當小兵恰飯;諸葛亮沒遇到劉備,也只好在家搖著羽毛扇躺平。不過像我這樣,成天呆在實驗室里的人,怎麼可能會有人賞識提拔,只能按部就班地完成實驗任務,一點點論資排輩地熬上去。
最近相親認識個妹子叫方芸,是北師大畢業的碩士研究生。因為沒能考進公立學校里當老師,她在外面的教育培訓機構找了份工作上班。幾次約會下來,她對於我沒有房子的事耿耿於懷,總是明裡暗裡地旁敲側擊:築巢引鳳。BJ,一國之都,這房子哪裡是說買就能買的。為此,方芸給我不少白眼,有一搭無一搭地聯繫著,這姑娘有時候能聯繫到人,有時候就失聯了。她給我的解釋是,工作繁忙,沒空搭理我。而我對此有更好的理解,她在腳踩幾隻船,有更好的就立馬跳船上岸,如果暫時沒有就先在我這條破船上待一會。所以,每次她尋覓新船時,我這條舊船就會和她失去聯繫;而當她尋覓無果以後,又會跑到我這裡來敘敘舊情。好一招,瞞天過海,投桃報李;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啊。不過我也無所謂,平日里工作忙也真的沒有什麼妹子可以聊天,有她這麼一個活寶也能給我帶來不少樂趣。只是她吃飯的時候會挑三揀四,我最喜歡的門釘肉餅、鹵煮火燒還有燒餅加肘子會被她數落的一無是處,給她的減肥大業帶去重重困難。按理說,我請她來吃飯,她也不至於有這麼大的怨言。頓頓吃西餐牛排、潮汕海鮮,我是支付不起的,也犯不著在吃喝上裝逼買單。多一張嘴吃我也愛吃的小吃不算什麼,但蹬鼻子上臉自己開始點菜,那我就不配合了。
一天中午,我正在室外的吸煙區抽煙,同事小於把我叫了過去:「曹哥,有個女的找你。」小於接過我遞過去的香煙,接替我在吸煙區的位置抽了起來。
我以為是方芸又來找我蹭飯吃,隔著模糊的玻璃隱約看到一個女人身影,不過走近一看不是方芸,
這個女人留著大波浪髮型,轉頭過來帶著些許的哀愁。
「你好,請問你找我?」我實在想不出她是何許人也,自己的前女友里也沒這麼一號人物。
「哦,你好。你是曹斌嗎?」女人遲疑的問道。
「是的,有什麼事嗎?」
「嗯,是這樣的。」女人用手挽了一下耳邊的頭髮,說道,「我叫張曼,上午皮膚科的劉主任給我開了檢查。我看檢查單上的檢驗員是您,所以想過來問問情況。」
我並不是檢驗科室的工作人員,不過有的實驗需要我們這些研究人員參與,還可以給醫院創收,所以我的大名也會出現在檢驗報告單上。
「報告既然已經出來了,那你直接找給你開檢查單的大夫看看就是了。找我有什麼問題嗎?」
張曼把報告單遞給我,指著上面的內容說道:「您看,這上面您寫到觀察到細胞培養后形態畸形。」我先沒有理會她的訴說,我先看了一眼底部的檢驗人員簽名,的確是我的名字。又看了一眼患者姓名:張曼;檢查項目:皮膚表層細胞培養,鏡檢;病例分析:皮膚瘙癢。
是我處理的樣本,我才緩緩開口說道:「我這裡只是處理臨床送來的樣本,至於是什麼疾病,我……」
「我知道,可是您發現了別人都沒發現的問題。」張曼顯得有些激動,她迫不及待地指著上面的一行字念道,「皮膚角質層處發現紅色、黃色等不同顏色的絲狀物。」
「哦?!」我撓了撓頭,實在想不起自己還有這麼一個發現,不過想想也釋然了,畢竟自己當時按照顯微鏡下的發現一五一十上報,完全是自己的本職工作,這種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機械式登記早就成為一種習慣和本能,想不起來當時的情形也很正常。「可是,這個也是需要臨床醫生給你解釋啊。」
「曹先生,您不知道。醫生根本不懂,他直接說我這是正常現象,有可能是衣物表面的絲狀物粘連在角質層。」
我又仔細端詳著報告單,其實從顯微鏡取景下的圖可以看出,這些絲並不像是單純的外來物質,反而很像是從體內生長出來的東西。但是,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我決定還是讓張曼去找她的挂號醫生詢問去,畢竟奪了臨床大夫的面子,搶了他們的飯碗不是什麼好事情。
「你還是再去找這個主任看看吧。我就是一個實驗員,這看病的本事不如那些醫學院畢業的專家們厲害。」
話音未落,張曼就向前邁了一步,把我嚇了一跳,以為她要有什麼舉動。她迅速地把幾張卡片塞進我口袋裡,低聲說道:「曹先生,拜託你了。你是目前為止唯一看到這些絲狀物的人,也是我的希望。這點心意不成敬意。」
中午休息時間馬上結束,我看到同事小於已經過足了煙癮往這邊走了過來,連忙說道:「這事我儘力。我要上班了,怎麼聯繫你呢?」
「我把我的名片也一起放進去了,您可以給我打電話。如果您今晚不忙的話,下班后可以找個地方好好聊聊。」
回到辦公室的我,悄悄去了一趟衛生間,把門反鎖后,從口袋裡掏出了足足五張購物卡,每張價值一千元,此外還有一張名片:xx傳媒公司行政副總監張曼,電話:159……
都知道給白衣天使們送購物卡,送特產,送錦旗的,給我這幕後的科研人員送禮的這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你要說我不心動,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千里當官只為財,那千里上班也只為錢啊。這五千元的購物卡,換成人民幣也有個四千塊錢,吃吃喝喝花掉也不錯;如果直接去超市購物,買條好煙,買瓶好酒也可以換換口味,爽他一回。雖說買不了房,也買不了車,但是能結結實實得夠我花銷一陣子的。不過,這個女的給我這麼一筆購物卡,求我做的事應該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我暗自有點擔心,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年頭,沒膽量,沒能耐,就掙不了錢也發不了財。
到了下班時間,我按照名片上的電話給張曼打了過去,約好在晴雨花店見面。這個花店離我住的地方不遠,是我和喬芸經常約會的地方。花店面積不大,畢竟BJ地區寸土寸金,店老闆是個女的,看到我一個人進來有點發愣,不過很快問道:「來買花嗎?」
「不是的,來這裡見個人。樓上沒人吧?」
「沒人,空著呢。」
「那我上去等著。」我正要抬腿上樓梯,立馬又轉過頭說道,「端一壺茉莉花茶上來吧。」
花店裡的樓梯也是纏著綠植藤蔓,感覺像進了原始森林一樣。二樓原來是女老闆的休息室,後來她改裝了一下,弄成了茶室,可以沖泡咖啡、花茶,還有小點心,方便人們在樓上談事。我選擇這裡還有個原因,那就是離我最喜歡的鹵煮店比較近,談完事情直接去吃碗鹵煮火燒,然後美美的回家刷網劇。
不一會,一輛紅色保時捷停在了樓下,張曼從裡面下來,直接問女老闆:「有個先生在二樓等我嗎?」
女老闆看著紅色跑車,一時發獃出了神,聽到張曼的詢問連忙回道:「有個人在二樓。」
我聽到樓梯傳來高跟鞋踢踏上樓的聲音,連忙把手裡的煙頭掐滅,衝過來的張曼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她坐在我的對面。老闆娘已經把茶水和點心送了上來,走的時候看了一眼坐在花草中間的我倆,緩緩的關上了木門。
「曹先生,我接到您的電話,就立馬趕來了。好在我公司離這裡不算遠,現在還沒到下班高峰期。不然一堵車,就讓您久等了。」張曼立馬坐到對面的椅子上,把挎著的古琦包放在旁邊的椅子,從裡面把一疊疊的報告拿了出來。她顯然是把我當做某些專家教授了,我隨身也帶著個筆記本,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百樂按動中性筆,準備就她的情況做個記錄。
她看到我一副認真的模樣,也不由得莞爾一笑:「您是我第一個見到這麼認真做記錄的醫生。」
我「哦」了一聲,把日期、地點先寫下,然後說:「張小姐,我不是醫生,我只是一個科研人員。做記錄是每一個認真研究做事的基本功,這沒什麼可誇讚的。」這話倒不是凡爾賽,我在清華大學本科期間就養成了這種習慣,隨時記錄下問題以待分析。當時用的是活頁本,每次寫完都會把整個活頁本取出來裝訂成冊,足足裝訂了十幾個本子。工作以後,由於活頁本過大,攜帶不方便,我選擇了這個軟抄本,可以放進口袋裡,隨用隨取。
張曼對於這個直男語論倒是不介意,她輕啜了一口杯里的茉莉花茶,說道:「我去了和諧醫院和北醫一院的皮膚科無數次,他們也沒有像你這麼認真對待過。」
我總不能說,是你那五張購物卡激發了我的探索求知慾望吧。「咳咳,北大附屬醫院的皮膚科已經是國內行業的天花板,他們可能有點託大,覺得你這個問題不嚴重。和諧醫院素來都是以給病人做檔建冊出名,國內最早的艾滋病人是個來旅行的阿根廷人,就是在和諧醫院被查出以後歸納到檔案里。」
「那又有什麼用?光建個檔案,和寫日記一樣,又沒有藥物,還不是白白浪費病人的時間。」張曼撅起了嘴,表示很不滿。其實她說的一點也沒錯,疾病出現后對病情進行登記記錄很重要,但是有相應的藥物治療才是最關鍵的。艾滋病最早在中國發現是1986年,而三合一雞尾酒藥物在國內開始有人使用是1996年,足足晚了十年。這十年裡,不知道有多少人被病魔奪去了生命,也不知道有多少家庭被此拖累家破人亡。
聽到張曼所說,我只好嘆了口氣:「你說的沒錯啊。我也只是一個實驗員,也沒辦法弄到藥物。到時候,估計你也會怪我,覺得我也浪費你的時間。」我試探性的探探張曼的口風,如果她也是急於求成的女人,若是達不到她的要求,搞不好會到我的領導那裡罵我是個騙子。偷雞不成蝕把米,啊不,這個比喻不恰當,應該是好人難做反被咬,那就丟大人了。
張曼說道:「我知道一個疾病從發現到治療之間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可是,我這病,目前連病因都沒發現到,談何治療。」她是一個圓臉妹子,精巧的鼻翼輕輕抽動著,睫毛下的一雙眸子略微失去了靈動光彩,彷彿要湧出些許愁水。這樣一個美女在我面前哀傷,作為老光棍的我當然是要懂得憐香惜玉的。
張曼拿出一張手帕紙擤了擤鼻子,繼續說:「不過,你是目前為止發現到細胞問題的人。所以,我希望你能夠把病原體給揪出來。」說完,她還不忘握緊拳頭擺了個加油的姿勢,示意給我打氣。
「你還是說說,你一開始發病的狀態,還有就醫的經歷吧。這樣我可以按照時間軸把你的情況梳理一下,同時也聽聽那些醫生的看法,少走些彎路。」
張曼連忙把那一沓子報告單鋪在桌面上,看得出她是按照時間順序在分門別類地擺放。我像一個學生一樣把報告單上的重要數據抄寫在筆記本上,張曼笑著說:「你可以把這些單據都帶回去看的。反正我留著也沒什麼用。」
「這些數據,我遲早都要過一遍的。不單單是拿回去看那麼簡單,我還需要抄錄到我的筆記本里,進行比對分析。對了,你把情況開始說一下吧。」
張曼清了清嗓子,這才娓娓道來。
大概是兩年前,張曼那時候還在電視台工作,從事編導一類的工作,上鏡機會不多,主要是參與幕後的製作。她還有個男朋友,倆人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畢竟相處時間也不短了。不過,這個男友在外交部工作,駐派在美國出差,一時半會回不來。張曼每次和他打電話,都會抱怨這些,男友安撫張曼,能外派去美國這一類的發達國家從事外交活動,都是託了關係和深厚背景的,機會來之不易,那些沒有什麼後台的都派到了亞非拉這些第三世界國家。張曼當然知道這些事,她的這個男友家庭背景挺深,不然自己也不可能一直在國內等他,就是對於兩地分居耿耿於懷,夫妻之情魚水之歡對一個女人很重要也很實際的。
好在過聖誕節時,男友從美國回來了,整個北美地區都沉浸在節日的氛圍里,大大小小的公司機構都放假了。中國人不過西方的節日,可以趁此機會回家探親。看著男友從美國帶來的禮物,張曼的父母頓時樂開了花,對這個准女婿十分的滿意。當晚,老人就拿出放了很久的紅花郎酒來招待未來的姑爺,一番下來喝的酩酊大醉的男友就睡在了張曼的床上。倆人以前就出去開過房,甚至在車裡也干過共振,不過在女方家裡做愛是頭一次。男友捂著張曼的嘴,借著酒勁把張曼給睡了。張曼也半推半就地配合了他,可是她父母在隔壁屋裡把動靜給聽了個一清二楚。
「這孩子,還沒娶過門的,就開始折騰咱家曼曼。」張曼媽媽開始抱怨。
「唉,家醜不可外揚,家醜不可外揚啊。聽這動靜,持續時間還不短呢,隨他們去吧。」張曼爸爸翻了個身,索性把耳朵捂上,只要不聽就天下太平。
身邊的媽媽可不幹了,她抬腿踢了踢男人的屁股,說道:「你當年也沒少這麼欺負我,最近這幾年消停了不少,是不是不太行了?」
「胡說八道!哪裡不行了,我這是工作太忙,沒空理你。」張曼爸爸直接用枕頭把頭捂住,不想繼續搭理身邊的女人。不過他很快發現一隻手鬼鬼祟祟地遊走著,「別鬧了,明天還要上班呢。鬧出動靜來,讓孩子聽到不好。」
「只准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他們鬧他們的,咱們鬧咱們的。」張曼媽媽像一條美人蛇死死地纏住了爸爸。
過了幾天,張曼就去了男友的家,男友的父親對張曼不是很上心,畢竟男方家庭背景顯赫的話都是比較強勢。男友的母親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張曼聊天,重點討論以後定居美國后的規劃。對於移民美國,張曼是非常嚮往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國王天下我有。但是男友的父親直接問道:「你去美國能做什麼?」
權貴家庭不是來扶貧的,張曼知道自己那點家底不夠入人家法眼的,自己去了美國也只能當個普通的文員。
「你和我們去了美國,生下的孩子直接就是美國國籍。而且我們在美國也有公司,你可以進來工作嘛。」男友的母親連忙出來打圓場,接著對著男友父親說道,「好歹也是名牌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到哪裡都會有片天地的。」
「哼。」男友父親翹起二郎腿,點著一根煙冷冰冰說道,「這年頭最不缺的就是大學生了。我那個部門,秘書給我遞交了今年的崗位招聘錄取計劃,一個職位的競爭者高達一千多人。這些人已經早就不僅限於國內大學的學歷,很多人都是外國名校畢業的。上回來咱家串門的發改委的老李,他不是說嘛,從北四環的立交橋扔下塊磚頭去,砸死的四個人裡頭,能有一個碩士,三個博士。」
「哎呀,當著孩子的面說這些幹嘛?!你看看人家張曼,學歷不錯,人長的也好看,家裡條件也可以,不要十全十美,哪來的那麼完美的人吶?」男友母親白了父親一眼,連忙給張曼遞過來一個剝好的獼猴桃。張曼也不知道感覺是被煙氣熏的,還是被男友父親氣的,一時半會覺得胸悶乏力,略微還有點低燒,連忙借口還有事草草地回了家。
自打回來以後,張曼就感覺皮膚起紅痘痘,她以為是上火了,並沒有在意。後來她逐漸發現自己很容易變累,而且洗完澡后皮膚也會發癢,不住地撓蹭。她並沒有把男友父親的話往心裡去,還是繼續和男友溝通著未來的生活計劃。這時候,男友也用完探親假,回美國上班去了。作為編導的張曼,越來越覺得自己的大腦不夠用了,她的工作需要審閱大量的文案並且布置機位。但是在做場景時,她發現自己很容易忘事,剛剛安排好的取景地,沒過一會就忘了布置在哪裡了。
這可是要了命的,耽誤了片子的錄製,是要被領導罵的。張曼連忙給同事們買了咖啡和奶茶,藉此來表示歉意。但是長久以往也不是個事,況且她發現自己皮膚瘙癢越來越厲害,還伴隨了脫髮和腹瀉。
我在旁邊一絲不苟的把這些情況都記了下來,在得知她在男友家裡被長輩的香煙嗆了鼻子以後,我把抽出來的煙又悄悄的放回了煙盒裡。「你繼續說。」我看到張曼在盯著我寫字,她停頓片刻是為了等我把字寫完。
後來,張曼請了個假去和諧醫院的皮膚科看病。掛了個主任醫師的專家號,挂號費就是三百元。好不容易輪到她,進去把自己的情況一說。主任醫師就開始開了一堆檢查單,「大夫,我這是怎麼了?」張曼問道。
「先查過敏源,我感覺你是過敏了。」主任醫師頭也不抬地說。
「可我最近沒吃也沒接觸什麼刺激性的東西啊,我以前也沒有什麼過敏史。」
「所以需要好好排查一下。」主任抬起頭扶了扶眼鏡,看著電腦屏幕說,「這些檢查都是很有必要的。你看你的個人信息還是BJ醫保,也不用擔心費用問題,都可以報銷。」
「那您看看我身上的這個紅疙瘩是怎麼回事。」張曼說道。
主任醫師明顯有點不耐煩,但看在張曼是個美女的份兒上,還是耐下性子看了看張曼皮膚上的紅點點。「我就說嘛,這就是過敏發出來的疹子。」
張曼聽完以後,就去交了化驗費,做了檢測。複診的時候,她拿著檢查單去找了那個主任醫師,對方看了看沒說什麼,直接開了點抗過敏的葯,又讓她去醫院的一個內部科室買一種自產的藥膏。「吃藥,敷藥就好了。」
「那我的頭暈乏力脫髮這些怎麼辦呢?」張曼問道。
「這就不是皮膚科管的事了,要不你去內分泌科看看吧。」
張曼沒想太多,先買了葯回家再說。
事實證明,那些葯和膏劑一點用都沒有。
張曼又去了平安大街的北醫一院,這次她學乖了,皮膚科、內分泌科都掛上了號。皮膚科看病,還是尊重協和同行的意見,直接表示沒有什麼好特殊檢查的,不行的話回去多喝熱水。內分泌科倒是檢測了激素水平、甲功五項還有一些肝腎功能。這些報告陸陸續續出來后,內分泌科的大夫就說了有點甲亢,繼續觀察就拉倒了。
他們能拉倒,張曼可不能拉倒啊。她知道自己身體有問題,可是死活找不出病因來。就這樣,她在BJ的各大醫院裡流竄,幾乎熟悉了所有醫院的就診流程和科室布局。所有的醫院就是開單子做檢查,甚至全身ct、核磁共振都用上了,查出來的問題也是越來越多。看著一沓沓地報告單,張曼覺得自己正在成為一個大病號,甲狀腺結節,肺結節,臟器囊腫,皮膚瘙癢,脫髮,腹瀉,記憶力下降。
張曼這麼頻繁地去醫院,台里的工作肯定被耽誤了。領導特意和她談了好幾次話,但是人家身體才是第一位的,給台里打工是次要的。結果年底考評,張曼不負眾望地墊底,電視台不同於政府機關,屬於合同制的工作,沒有什麼鐵飯碗之說。張曼這時候已經不在乎工作什麼了,只想讓自己身體好起來。她開始在中醫院和中醫館子之間穿梭,什麼東直門中醫院、西苑中醫醫院還有國醫堂都是她經常去的地方。針灸、推拿、拔罐、按摩,她也是做了一遍又一遍,所謂的名醫國手給她把脈,有說是陰陽兩虛的,有說是脾胃不和的,還有說是氣虛不化的。反正就是一個字「虛」就對了!那就補!老中醫們可是下了補藥,海馬、鹿茸、人蔘、蟲草、龜甲、藏紅花都不要錢的上,反正張曼可以刷醫保卡。從此,張曼家的廚房裡又是氤氳繚繞,瓦罐橫陳,不知道的以為她要開滷肉店。
「天天熬中藥,吃了有沒有用啊?打算把自己給鹵了燉了嗎?」張曼媽媽表示了不滿,主要還是自己女兒把廚房弄著一股子中藥味兒,順著門縫跑到了客廳里讓她反胃。
張曼也不說話,她已經從電視台辭職了,因為自己身體的原因不能繼續在那裡工作。而男友在美國,一聽說她辭職,彷彿也變得沉默寡言,覺得她在國內不求上進,就指望著移民美國當家庭主婦。
「問你話呢,你這孩子。吃了這麼多葯,做了這麼多檢查,到底查出了啥玩意?到底有沒有用啊?」
見到張曼不說話,她媽媽也沒再說什麼,但是第二天愣是把張曼帶到了附近醫院。這個醫生還是張曼媽媽的一個親戚,看了張曼的報告后笑著說:「你這姑娘八成是工作壓力大,勞累過度導致的。現在的年輕人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很正常。花了這麼多錢,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姑娘多大了?」
張曼在一旁不言語,挂號信息上寫著呢,自己不會看嘛。
醫生繼續自言自語:「有對象了嗎?找個對象,一切就好了。」
張曼媽媽瞥了一眼自己的女兒,用略帶嘲諷的語氣說道:「她呀,總說自己病了病了,這下好了,工作也沒了。以前談的好好的一個小夥子,人家估計也不待見她了。哪個男的還會再看上她。」
「哎呀,說哪裡話。曼曼長的這麼好看,怎麼會沒有男孩子要呢?」醫生一邊說話,一邊看著帶來的單子,「她沒啥事,回家找個對象就好了。」
「庸醫!」張曼再也忍不住了,呵斥道,「這上面查出來的那些不對的地方,你看不到?虧你當醫生還幹了這麼多年,白瞎了你的一身白大褂了。」
「怎麼和人說話的?」張曼媽媽嗔道,「沒大沒小的,查不出病還不是好事?你非要查出點毛病才安心?」
醫生見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小聲地對著張曼媽媽說:「要不去看看腦子?別是什麼抑鬱症、躁狂焦慮啥的。失戀也會引起情緒失控。」
於是,張曼又多了個「好去處」-精神病院。BJ最好的兩家精神病院,一家是學府路上的北大六院,另一家就是大名鼎鼎的回龍觀醫院。這年頭,精神病院里也是人頭爆滿,生意啊不應該是病患興隆。張曼媽媽好不容易找關係才在回龍觀醫院裡給她安排了一個床位。既來之,則安之。張曼住進了這個三人間病房,裡面另外兩個床位上躺著一個中年大叔,一個小男孩。晚飯時分,大叔和張曼打招呼,互相認識認識。張曼本想著住幾天就出院了,沒必要客套那麼多話。大叔來了一句:「在這裡起碼都要呆夠十四天。也就是兩周起步。」
「啊?要那麼久?」張曼大吃一驚。
「你是第一次來嘛?看來啥都不知道呢。」大叔邊削蘋果邊說,「這個精神病院,針對精神疾病,都是半個月起步的住院期。如果你是自費的話,醫生會更加歡迎你,因為他拿到的提成會更高,給你開的葯顆顆保證都是進口葯。」
張曼看著他手裡的水果刀就大吃一驚,按理說精神病院的病房裡是不應該出現鐵器的,防止病患出現意外情緒自殺。大叔漫不經心的切著水果,聽著張曼的疑惑,哈哈大笑,對著另外一張床上的小男孩說道:「你告訴這位姐姐,你是怎麼進來的。」
小男孩一下子從床上跳下來,逮到一個蘋果就往嘴裡炫。
「開什麼玩笑!那麼多遊戲我還沒玩夠呢,怎麼可能去死。我這次出去,就把電腦里下載好的遊戲拿出來繼續玩。」
「我看你都不用出去,在這裡照樣也能玩遊戲。我都瞧見你藏了個遊戲機。」
「嘿嘿嘿」,小男孩伸舌頭一笑,從衣櫃里拿出一個psp遊戲機,立馬躺回床上翹著二郎腿玩了起來。
「我是想辦個病休才進來的。」大叔遞給張曼一塊蘋果,繼續說道,「我在單位屬於閑雲野鶴,平時搞點股票、基金什麼的炒炒,沒什麼雄心壯志。想著早點退休回家舒舒服服地旅旅遊、種種花、看看書,可是沒有什麼正當的合適理由。
後來,我想了想乾脆弄個病退得了。可是,病退不是那麼好弄的,每年體檢都沒啥事,怎麼讓人給你辦理病歷啊。欸,我想到了抑鬱症,這類的精神疾病他查不出來,也好編。我就每個季度跑來住住院,留下個病歷,到時候這個醫院給我確診個二級精神病,我就可以找單位辦病退了。」
「那,那您這麼干,不怕留下啥影響嗎?」
「姑娘,我這孩子都結婚了,他們都知道我這事,還很支持我。有啥影響的?」
「那你單位不會把你開除了?」
「開除?憑啥把我開除?你說的是那種合同制的公司吧,那裡人家領導是為了盈利掙錢,不養閑人。我這是公家單位,吃的是皇糧,不在乎這個。」
張曼一聽氣的牙痒痒,自己哼哧哼哧在電視台里工作那麼多年,沒日沒夜的寫稿子做策劃,很多創意和點子都是自己提供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結果到頭來,自己身體不適看病,說把自己「優化」就「優化」了,一點臉面都不給。還是這個正兒八經的國企好,在裡面養老不說,還想著法的提前退休。
「這裡是輕症病區,管的比較寬鬆。」突然旁邊住院樓里的一聲「啊」的慘叫打斷了大叔的話語。
「那裡怎麼了?」張曼問道。
大叔扭頭看了窗外一眼,繼續吃著蘋果,片刻后才說:「那裡是重症病區,據說會有電療等一系列項目。」
小男孩一聽「電療」立馬興奮地插話:「對對對,姐姐。他們有電療,超可怕了。我媽送我去找的電療大師楊不信就是跟他們學來的。聽說能電的直撅撅呢。」
「去你的。」大叔嚇唬的彈了小男孩一個腦瓜崩,「小小年紀不學好,還直撅撅,都跟誰學來的詞兒。」
小男孩被嚇的縮回了頭,撅著嘴吧說道:「就是可以讓你重振雄風啊,大叔。我看你這歲數,也可以去電一電,保證你的耐力持久,夫妻和睦,子孫滿堂……」
這都從哪裡學來的話,張曼聽著腦門直冒黑線了,現在的小孩子都這麼生猛嘛?按理說,電線杆的小廣告早就沒人貼了。她哪裡知道,現在抖音短視頻里凈是這種擦邊的視頻,小孩沒事刷抖音全都是無師自通。
「你是怎麼進來的?」大叔終於問道張曼了,這問法特別像監獄里的牢頭在問一個新犯人。
「我,我是失戀,情緒壓抑的。」張曼想到了那個醫生親戚的「診斷」,連忙給自己編了個理由。
「看不出來啊,小姑娘長的這麼好看,也會失戀。不過沒關係,這年頭,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條腿的人有的是。」張曼一聽就悟到大叔的言外之意,心想那小男孩應該是被你給帶壞了,索性翻了個身不再說話。
吃飯的時候,護士把張曼的檢查報告送了進來。她看著上面的結果,除了已知的大腦囊腫以外,神經遞質的報告也是顯示是紊亂狀態。後面來的管床大夫見怪不怪地說:「情緒壓抑、休息不好都會引起這些異常的,開點葯先吃吃看。」說完,人就走了。
我看著張曼的材料,明白了這幾份就是她在回龍觀醫院住院時的檢查報告,果然是神經細胞有問題。「那麼你吃了他們那些養護神經的葯,有效果嗎?」
張曼搖了搖頭:「除了容易昏昏入睡外,沒有任何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