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從回龍觀醫院出來以後,就一直在家靜養嗎?」
「那倒也沒有,我又找了份工作,在傳媒公司上班。」
我想起她給過我的名片,是在一家傳媒公司做行政副總監。張曼兩年前發病辭職,然後在新公司這麼快就干到了副總監,不得不說她是有兩把刷子的。也許,長得好看的女人就是有優勢。
「那你後面又發生了什麼?」
「我很清楚自己身體的不舒服。所以有時候我就在想,BJ這麼多醫院我都去過了,檢查又做了那麼多,卻一點頭緒都沒有。肯定是哪裡有紕漏給遺忘了。」張曼喝了一口茉莉花茶,又給我添了一杯。
「我在總結這些檢查時,發現了一個問題。」張曼說道。
「什麼問題?」
「那就是有一家醫院我還沒有去過。」
「什麼醫院?」
「傳染病醫院。」
我當時愣住了,傳染病?這個女人有什麼傳染病嗎?我看了看她的住院檢查報告,乙肝、丙肝、艾滋、梅毒這些都是陰性。
張曼看出我的疑惑,說道:「我仔細回憶了下,是和前男友在一起后出現癥狀的。以前從來沒有這些毛病。後來他回美國,我也問過他的身體情況,他總是不正面回答我。再後來就是冷淡下來,和平分手了。」
我沒想到,這個女孩遭遇太多不愉快的事,人這一生有時候運氣的確很重要。我也不知道收了她五張購物卡,是福還是禍。
「那麼你也不知道你的前男友身體到底怎麼樣,對吧?」
「是的。後來,我就又找了一個男友。」
「既然你知道有可能是傳染病,為何還找男友。」
「我媽給我安排的,沒有任何一個醫生說我有病。再說,再說……」
「再說什麼?」我追問道。
「再說我也想試試能不能把他給感染了。」
最毒莫過婦人心啊!古語說的一點沒錯。
「那他有癥狀嗎?」我問道。
「哦,我現在這個男友一點癥狀都沒。說來奇怪,我仔細觀察,我父母都有點問題,可是他一點癥狀都沒有。」
「你和他同房了?」
「嗯。」張曼點了點頭。
頓時,我心裡又把那首詩默默背誦了一遍: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皆是可,最毒婦人心。我想著,要不要把購物卡給退回去,免得招惹這麼一個女人上身。
「張小姐,我就是一個普通的小小的實驗員,你這病我恐怕也愛莫能助。」說完,我從口袋裡把那五張購物卡拿了出來,擺在桌面上。然後我把軟皮本合上,中性筆插回自己的口袋,起身離開下樓出去吃飯。在我下樓的那一剎那,眼角的餘光看到張曼正在慌忙地整理桌子上的報告。
「老闆,買單。」我走到結賬的前台,把這次的茶水點心和桌椅費給結了。說實在的,心裡有些肉痛,白白損失我二百塊錢,還丟出去五張購物卡。早知道,自己學會泡茶,在辦公室或者家裡談事情,省錢省事。二百塊錢,能吃起碼五回鹵煮火燒呢。
「曹先生,曹先生。你等等我。」張曼從樓梯上下來,連忙喊道。
我聽到她的呼喊,但沒搭理她。直接出門轉身,直奔我的鹵煮火燒店。
在BJ,你要問吃什麼的多?那肯定是鹵煮、炒肝、火鍋和烤鴨,這四大天王基本霸佔了餐飲街的半壁江山。說起鹵煮火燒,很多人已經不陌生了。
隨著網路媒體的普及,還有「舌尖上的中國」這一類美食紀錄片和節目的崛起,越來越多的中國人足不出戶就了解了祖國各地的美食。這凡是涉及到BJ文化的故事、電影、電視劇還是紀錄片,都少不了鹵煮火燒的影子。軟糯的五花肉、可口的肺頭、紅潤的大腸,吸滿湯汁的炸豆腐,還有管飽的火燒,再澆上一碗充滿靈魂的老湯,撒上蔥花香菜,倒上辣油、腐乳和韭花醬,別提多過癮了。這要是在數九寒天的冬季,在屋裡吃上這麼一碗熱氣騰騰的鹵煮,那可是美呆了。如今已經是夏末時分,但秋老虎也是勁頭十足,白天溫度也不低,晚上吃上這麼一碗美美的洗個澡睡覺也是極好的。
走進這家「九爺鹵煮火燒」,我習慣的坐在靠近窗戶的位置,不是為了看窗外的風景,而是這個位置正好面對著掛著的電視。我租的房子里沒有電視機,所以想看看一些新聞頻道只能在這裡找找機會。不過,今天晚上和張曼聊的時間不短,這時候已經過了新聞聯播的時間段,只好看看別的節目。
很快,張曼開著她的紅色保時捷又停在了鹵煮店門外,火急火燎地竄了進來。看到我在吃飯,她自顧自個兒地也坐在我的對面,沖著老闆九爺說道:「給我也來份鹵煮,小份的。」
「蔥花,香菜都要嗎?」九爺給我端上大份鹵煮時問道。
「要的,不要放多了。」張曼回道。
「哎呦,你是,你是電視台的吧。」九爺突然說道。
張曼以前是電視台的不假,但是被一個鹵煮店的老闆認出來,覺得十分詫異。她自己又不是什麼膾炙人口的女明星,哪裡會那麼容易被人熟知。
九爺指了指牆上的一張合影,笑道:「這不就是你以前來我店裡拍節目時的合照嗎?」
我定睛一看,果然裡面有張曼,合照里有七八個人,上面寫著「電視台錄製節目留念」這幾個字。看來這裡還有過張曼的足跡,不過九爺干鹵煮這麼久,在這一片的餐飲屆也有名氣,每天來的探店主播都不少,來個電視台的來錄節目也很正常。
「最近在電視台里工作還好?看你很久不來了。」九爺給張曼上鹵煮時,特意問道。
「啊,啊。我還行,就是工作忙,沒多少時間過來。」張曼連忙回道,立馬低下頭喝湯來掩蓋自己的內心尷尬。
「唉,現在的年輕人工作都很忙。哪有什麼額外時間啊。」九爺掏出一根玉溪香煙給自己點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這個點兒已經沒多少食客,恐怕等我倆吃完,他就關門打烊。「我這鹵煮,雖然腸子肺子處理的乾淨,沒啥臟器味兒。但這也是高嘌呤食物,不能多吃。你像過去那些出大力的苦工吃這東西可以裹腹,你們這些小青年白領成天坐辦公室的不運動,經常吃這東西容易血脂高。偶爾饞了可以過來嘗嘗。」
我是頭一次聽一個飯店老闆這麼說自己的買賣的。都說商人老闆無利不起早,哪個飯店老闆不希望自己的買賣紅火、門庭若市的。恨不得讓人一頓吃上三大碗,把自己做的吃食吹上天,先套上一大堆文化傳承,最好包裝成非物質文化遺產;然後再說有什麼葯膳食補的功效,南城有家鹵煮裡面都放驢鞭了,說是吃什麼補什麼。這個九爺倒是十分實誠,有老BJ人仗義執言的風骨。
誰知張曼一聽,反倒是吃不下了,在那裡吧唧吧唧地流眼淚。
「小夥子,惹你女朋友傷心了?」九爺噴了口煙氣說道。
我心想,我找誰也不可能找她做女朋友,這九爺真的是亂點鴛鴦譜。
「曹先生,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壞女人。」
嘎?!張曼,這話不能這麼說啊,這可是公開場所,會讓人想入非非的。一旁坐著的九爺聽到后,立馬起身離開,進廚房前還衝我擺了個「我懂」的表情。
好在現在屋裡只有我和張曼倆人,不然的話,這得尷尬死了。一個哭泣的女人,說自己壞,一旦招來「女拳」突擊隊,分分鐘會教我做人的。
「沒有,我沒有覺得你壞。只是……」
「只是什麼?只是覺得我不該去傳染我男友是吧?」
「額,張小姐,有句話說的是:百善孝為先,論心不論行,論行自古寒門無孝子;萬惡淫為首,論行不論心,論心從此天下無完人。你這事做的,完全是自己的起心動念,明知自己可能有病,還到處散播,我真的是不能原諒。」
張曼的眼淚汪汪,一滴一滴地落在鹵煮碗里,她哽咽說:「那你知道我受過的委屈嗎?我無論去哪裡,都不受待見,醫生對我指指點點,還會對身邊的學生說:看,那個精神病又來了。我自己的痛苦,有人同情和理解嗎?我家裡人都不認為我有病,給我介紹對象,連那男的也不認為我有什麼問題,更加認為我是心裡壓力大。你覺得我是壞女人,你換位思考下,如果是你,你又該怎麼辦?」
張曼說的沒錯,她一個弱女子,在面對這種問題時,也是別無選擇。不可能因為這事,終身不嫁,孤寡到老。這種事,屬於醫藥行業的問題,而不是她一個女人可以承擔的。而且,如果是傳染病的話,得的人不會只有她一個,那麼別人如果感染可能做的會比她更過分,更加喪盡天良,永遠不要去考驗人性,因為人性壓根就經不住考驗。
「好吧,我明白你的處境,也知道你的想法。但是,你和你的男友……」
「我明白,我沒有好起來之前,不會再讓他碰我的。」
張曼抬起自己的頭,露出兩個淚眼婆娑的眼睛。我不忍直視,直接埋頭吃飯。
一陣風捲雲殘之後,我愜意地後仰在椅子上打著飽嗝,然後掏出一根中南海香煙給自己點上。對面的張曼大氣都不敢出,在那裡小嘴吧唧吧唧地吃著,看得出來她的心思壓根不在著晚飯上,還在琢磨著怎麼說服我。
「好了。」我吐出一口煙氣說道,「你繼續說說你後面的事吧。」
「後面什麼事?」張曼一下子被我問愣住了。
「後面啊,你懷疑是傳染病以後的呢。」
「哦。」張曼這回過神來,剛才一直傷心難過著,大腦沒跟上我的節奏。「後來,我就根據癥狀在網上對號入座。你別說,還真的讓我找到了。」
「找到什麼了?」我連忙問道。
「我從網上,找到一群人和我癥狀一樣。」
「他們確診了嗎?是什麼病?」
「叫做莫吉隆斯症。」
「莫吉隆斯?」我是第一次聽到這個病,「我沒聽過這種病。你找的這一群人是?」
「他們主要是美國人。」
「而你的前男友恰好在美國工作。」
「對。」張曼點了點頭,眼神裡帶著一絲憤怒。
張曼從谷歌里搜查到的莫吉隆斯症,在國內的資料非常少。我立馬拿出軟抄本記錄下來,示意張曼把她搜索的關於莫吉隆斯的信息全都說出來。
「莫吉隆斯症,這又叫做絲絲病,病人全身瘙癢,而且傷口處容易長出五顏六色的絲絲。不過我沒看到過,因為家裡沒有放大鏡,這種絲需要專業的醫用顯微鏡才能看到。但我在BJ這裡沒有什麼醫生資源,哪怕找關係也沒人願意幫我這個忙。後來,我在您的醫院,試探讓皮膚科醫生開個鏡檢單子,沒想到您這裡可以做細胞培養,所以我就一直關注您這裡的實驗結果。果不其然,您發現了那些異常細胞,還有皮膚角質層的絲狀物。」
原來是這樣,我依稀記得皮膚科門診來過電話,想培養一批樣本做觀察,可能指的就是這事。
「那你知不知道這病的起因?」
「咳,這起因老外說的海了去了。有說是外星病毒,有說是變異的農桿菌,還有說是地球上的未知生物。反正說什麼的都有,亂七八糟的。」
我繼續在筆記本上記錄著,因為看過無數偵探片的我深知:犯罪分子極有可能會夾雜在圍觀人群里重回案發現場,那麼這麼多猜測的病因里肯定有一個誤打誤撞的就是元兇。
張曼「噗嗤」一笑,我以為她在傻笑,神經系統出問題了?「你這樣子,叼著煙,拿著本子一本正經地寫東西,旁邊放著手機。特像菜市場賣肉的豬販。」
豬販?這女人也不會用個好的形容詞,你哪怕說我像個開罰單的城管也好啊。
九爺出來一看,樂了。「小夥子,你女友不哭了。這樣才對嘛,討女人歡心才是王道。哎呀,你看你女友飯量太小了,小份鹵煮都吃不完。你幫她吃掉,我是挨過餓的過來人,不能浪費糧食。」
她才不是我的女友,我怎麼可能會吃她的剩飯。
張曼告訴九爺打包就行,她帶回去吃,然後起身買單。
九爺叼著煙美滋滋的說:「小夥子,你有福了。找了這麼一個好女友,打包帶回繼續吃還給你買單。現在會過日子的好女人不多見了。」
張曼羞澀地一笑,出門提出開車帶我一程。
我是第一次坐保時捷這樣的車,內飾裝潢很闊氣,車啟動時很平穩,整車的智能化水平也不低。我住的房子離這裡並不遠,張曼很快就把我帶到了小區門口。在車裡,她告訴我,美國的莫吉隆斯患者其實挺憨的,他們只會在皮膚表面下文章,一個勁兒的搜索那些絲絲的來源,卻不知道自己的血液已經有問題,而且神經系統已經被侵染了。
「看來這個病已經不單純是個皮膚病,已經是多系統相關聯的疾病。」
「沒錯。」張曼答道,接著把那五張購物卡又塞進我的上衣口袋裡。「這些卡你拿去花吧,需要用錢的時候再告訴我。」
我頓時有種被富婆包養的感覺,這種生活不就是廣大男同胞夢寐以求的嘛。
「那啥,這個無功不受祿。我回去,再查些資料,好好分析一下這個病的情況。」
「好的。我等你。」張曼沖我莞爾一笑,瞬間覺得這個病美人是我見猶憐啊。
這個晚上,我沒有繼續刷網劇,而是在電腦前搜索一切關於「莫吉隆斯」的信息。看來張曼下的功夫不少,她幾乎把所有關於「莫吉隆斯」的事兒都告訴了我。我在網上找到的內容和她說的都大差不差。沒有人能說清楚,這個病的元兇到底是什麼。
但是,作為清華大學生科院畢業的我,基本的專業素養還是有的。有道是,縱橫不出方圓,萬變不離其宗。這類疑似傳染病,即使撲朔迷離,但還是有蛛絲馬跡可以查詢的。想到這,我立馬翻看張曼的檢查報告,她知曉我願意幫她時,在我下車前把檢查報告一股腦地都給了我。說實在的,我幫她有一點是因為她長得很美,但更多的是為了全人類的健康事業,任何一款傳染病如果放置不管,都會蔓延到人類社會的各個角落,這隻不過是個時間問題。所以,我覺得自己很高尚!但我沒想到,因為我這麼「高尚」的信仰,後面的人生軌跡徹底被改寫了,當然這是后話。
咦?!有一項很重要的檢查,張曼居然沒有做。無論是她的門診檢查還是住院檢查,都沒有這個項目。我立馬給張曼發了條簡訊,告訴她需要儘快做一下這個檢查,最好是去協和醫院,那裡查的比較全面。
沒有等到她的回信,我先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發現了張曼的回信,她說自己昨晚在洗澡,沒及時回消息,今天立馬去做這個檢查,順帶給我說早安。手機立馬又蹦出另一條簡訊,我一看是喬芸的,她不長不短地給我發了倆字:早安。
我也不知道這丫頭冷不丁地發消息是幹嘛,是不是找不到新搭檔了,想繼續和我搭夥過日子吃飯。索性先晾著她,畢竟早上起來一堆事,哪有功夫搭理她呢。
到了辦公室,見到同事小於,我隨手給了他一包煙,這是我早上路過超市用購物卡買的。小於接過一看:「哎呦,是流水音呢,抽上這煙了。還是跟著曹哥混,三天抽九頓。」
「不是以前說的,跟著我混,三天餓九頓了?」
「曹哥說哪裡話,咱這亂不亂,曹哥說了算。」
「就你小子嘴貧,快別在這裡幹了,多屈才。去德雲社說相聲多好。」
「拉倒吧,德雲社哪裡還會要我,現在怎麼也得是985的學歷,英語六級,有相聲世家血統優先。」
「那你還不夠格?你這老BJ人血統不夠地道的?」
「咱這不是英語六級沒過嘛。」小於看了看周圍沒啥人,小聲地問,「曹哥,昨兒中午那妞什麼情況,看著夠地道的啊。」
BJ話的地道,意思是正宗不摻假,在小於嘴裡就是盤條亮順。這個色胚也是個單身漢,見到雌性動物也是走不動路的主。不過這也不怪他,搞工科的人基本都是光棍,很少有什麼異性緣分,也不外呼我的母校叫做「少林寺」。
「別打聽女人了,好好上班吧。好好上班,才能掙好錢,買好煙。」我打斷了小於的詢問,穿好白大褂進入實驗室。
一上午的實驗累的我是腰酸背痛,一看到了中午下班點才從實驗室里出來。我的手機放在辦公桌里,因為做實驗時禁止帶手機進入。剛喝口茶水,我就看到手機有五六個未接來電,全是張曼的。
「怎麼了?張小姐。」我抓緊回撥了過去。
「啊,曹先生。不好意思,我有急事給你打電話。」
「什麼事?」
「您讓我去協和醫院檢查的項目,醫生不肯給我開檢查單。」
「什麼?還有這種事?」
「是的,他說沒有什麼檢查的意義。」
什麼叫沒有檢查的意義,沒有意義還有這個檢查項目幹嘛。醫院都是掙錢的,哪有醫生拒絕送上門的病號?而且這個檢查項目也快一千元了,不算便宜,不應該把掙錢的營生往外推啊。算了,懶得搭理協和醫院了。我立馬告訴張曼:「你有空來我這裡吧,我想辦法給你做了。」
「好的好的,太感謝你了。今天下午,您看怎麼樣?」
「啊,我是隨時都有時間,你只要過來抽血就行了。」
掛了電話,我琢磨了一下,上回採購的德國BD流式細胞儀已經到貨了,做細胞分選的磁珠也到位了。不過這個實驗是小於跟進的,有必要給他打個招呼。你看這裡就發揮了早上那盒煙的價值了,咱們社會是個人情社會,有時候不需要花太多的錢,但人情到位就可以把事辦成了。我把情況給小於說了,當然沒提張曼的「莫吉隆斯」的事,就是單純加個塞做個細胞分選。小於擺了個「ok」的手勢:「多大點事,包在我身上了。下次請我抽蘇煙就行。」
「蘇煙算什麼?下次請你抽華子。」
「得嘞,跟著曹哥跑,華子少不了。」
下午我正好在辦公室里整理實驗數據,張曼的電話一到,我就出門迎接她。把她帶到了護士站,對一個護士說:「這是一個實驗樣本,麻煩您給加急處理一下。」
「處理?什麼處理?」小護士一愣,明顯沒聽懂什麼意思。
護士長正好從裡屋出來,聽到我倆的對話,說道:「他是讓你給人抽血,這種行話術語都不懂。算了,你過去,我來抽血。給誰抽啊?」
我指了指張曼。
「幾管?」
我思考片刻,為了保險起見,「三管吧。」
不多時,張曼用棉簽壓著肘關節處的靜脈血管,和我一起出來。看到她蔥白一樣的胳膊露在外面,我有心幫她拉扯一下衣服遮蓋著顯露的香肩。她卻直接閃到一邊,一臉歉意地說:「曹先生,不好意思。你是知道我的情況的。」
看來這女人心還很細,知道如何保護別人。我拿著三管血樣,一管交給小於,讓他去做細胞分型處理;一管我拿去上機,做病原體的基因測序;最後一管,我先暫時冷藏保存,以備不時之需。
到了晚上八點,我才從實驗室里走出來。早就適應了這種工作節奏,獨自漫步在星空下的夜路上。
邊走邊翻看手機的信息,方芸下午又發了一條:你在做什麼?
做什麼?當然是下班了。不過為了防止她來找我說話,我立馬回道:去睡覺。
不一會,一個電話打了進來,我以為是方芸這丫頭不死心,繼續拉我做陪聊。定睛一看,是張曼來的電話。
「曹先生,你下班了嗎?」
「嗯,我剛出醫院的大門。你的血樣已經上機了,大概三個工作日就出結果。」
「好的,太感謝您了。」張曼頓了頓繼續說道,「曹先生,我給您訂了份晚餐,送到您的小區門口,一點心意不要見外。」
這是我出生以來,頭一次一個女人給我點外賣。每次都是我去投喂別人,這次別人來投喂我,當大熊貓的感覺真爽!
「啊,張小姐,你這讓我多不好意思。幫你找到病原體是我的分內之事。哦,對了,今天上午為何協和醫院的醫生不肯給你開單子?」
「我去感染科掛了王生太的專家號,一提到你說的『tb11』的檢查單。他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直接問:誰讓我來查這個項目的。我說這個項目是一個從事醫學的朋友讓我來查的。他就說,既然你的朋友學醫,那他不知道這個檢測主要是用來監測艾滋病人的機體免疫情況嘛。我說,知道的,但是我想看看目前自身免疫情況如何。他竟然調出了我在協和醫院的檢查記錄,說我艾滋病毒陰性,沒有感染艾滋病,查這個『tb11』毫無意義,亂花錢。然後不由分說就給我退號,說給我省錢。讓我回家好好待著休息,如果我父母跟著來的話肯定還要勸我父母管管我,不要胡思亂想。」
這個王主任,怎麼說這種話?他做免疫學那麼久,難道不知道這個檢查項目可以觀察人體是否受病毒感染,以及各免疫細胞目前的活性情況?還是他在隱瞞什麼,不想讓張曼知道內情。不過我這裡已經幫張曼做了這個檢查,就耐心等結果出來吧,王生太的事以後再說。
「那我知道了,張小姐。你先等結果吧,別的先放放。王生太怎麼處理那是他的事,我們也無法干涉。」
「好的。」張曼回道,「曹先生,我可不可以,以後叫你曹老師或者曹博士。我覺得叫曹先生太見外生疏了。你也可以叫我小張。」
「額,你叫什麼都可以,就是個稱呼。不過你怎麼知道我比你大?」
「我查了你的資料,你是首都大學畢業的。還是優秀畢業生呢,上面有你的出生日期,當然知道你比我大了。」
咳咳,沒想到人家把我打聽的清清楚楚。我連忙借口進電梯信號不好,結束了這個尷尬的對話。到了家門口,果然看到一份外賣在門前,我墊了墊分量不輕。回家打開一看,竟是大董的烤鴨外賣套餐。
張曼倒是把我的胃摸的清清楚楚,知道我喜歡油水大的食物。說來慚愧,來BJ這麼多年,真沒吃過幾次烤鴨。這東西並不便宜,基本上半隻就要兩三百元,對於我這種北漂一族,只能在科室聚會時嘗嘗。
三天後,張曼的血樣結果出來了,和她繼續約在晴雨花店的二樓見面。我抽著煙坐在靠窗的藤椅上,看著樓下的風景。BJ的衚衕彎彎繞繞,一直延伸到遠方的大路口。這裡以前是一片平方四合院,後來不斷的拆遷擴建,硬生生地騰出一條馬路出來。但是為了維持一些老住戶的居住,也為了一些老BJ的商業環境,還是保留下來了一堆平房。這些平房大多並不住人,只是對外作為門頭出租,有用來開餐飲店的,也有用來賣老BJ特產的,還有就是像晴雨花店這種,加蓋個二層樓,弄個水榭樓閣似的。不一會,一輛紅色保時捷停在了樓下,張曼挎著包匆匆地上了樓。
寒暄過後,我把報告結果遞給了她。「這個免疫細胞分型結果並不理想,你的純真cd4細胞下降的很厲害,cd8細胞也被異常激活。」我指著另外一份報告繼續說:「這個是我給你做的病原體基因測序,用的樣本是你的靜脈血。結果顯示你感染了巨細胞病毒、eb病毒。」
「這些病毒是我的病因嗎?」
我搖了搖頭,這些病原體都是人體的共生病毒,很多人都攜帶,只要免疫力好就不會發病。「你的免疫力有些問題,倒還不至於崩潰。你體內的這些共生病毒能檢測出來,但是滴度不算高。」
「那我先吃點什麼葯?」
「沒用的,小張。你的問題根源是自身免疫力的事,而不是這些機會性感染病毒引起的。所以還是要抽絲剝繭,找到問題的關鍵才行。」
「那您覺得問題的關鍵是什麼?」
「到底什麼東西在破壞你的免疫力。」
「莫吉隆斯症,那些五顏六色的絲絲不是嗎?」
我擺了擺手,這些絲完全就是個障眼法。為此,我還特意諮詢了在真菌方面很有造詣的李教授。他在看了我提供的照片后表示,這些絲的來源很複雜。有些一看就是衣服上的毛細纖維,有些是環境中真菌的菌絲,還有一些像是人體毛囊腺分泌出的毛髮,但是看起來不太正常。我問李教授具體怎麼不正常。他告訴我,正常人體分泌出的毛髮是光澤度高,韌性好。照片里的毛髮明顯比較灰暗,而且扭曲分叉,看起來不美觀。
我也認可李教授的看法,覺得這些絲哪怕是人體產生的,也只是個果。說明人體的代謝分泌出了問題。
聽完我的解釋后,張曼問道:「那還有什麼辦法嗎?」
我從張曼的眼睛里看到了對生命的渴望,像熾熱的火焰照亮了我。「放心,一定有辦法的。」
張曼聽到我說的話,不自覺的握住了我的手,說道:「加油,你是最棒的。」
這時,木門被人打開,一個男人走了進來,看到張曼握著我的手,怒火中燒:「媽的,原來是你小子勾引我女朋友。」不由分說,就要過來揍我。
張曼立馬起身阻攔,被他直接一手推開。
「問你話呢!」來人氣勢洶洶地走到我面前。我剛想站起來,就被他摁了下去,從氣勢上他就高我一頭。
「聶濤,你給我住手。」張曼看到男人揪住我的衣領,連忙上前勸阻。
「住手?憑什麼!張曼,我告訴你,你爸媽都給我說了,你壓根什麼病都沒有,就是工作壓力大。別被這個江湖郎中給騙了。」
看著聶濤憤怒的臉色,張曼生怕他一拳打我臉上,抓緊拽住他的胳膊說道:「曹老師是正兒八經的名牌大學畢業的高材生,人家在正規醫院裡上班。」
「什麼狗屁曹老師,還什麼在正規醫院上班,不過就是個無恥神棍。給你洗腦忽悠你有問題,趁此機會來騙財騙色。」聶濤指著我的鼻子罵道,「小子,說吧。哪個單位的?明天我去你單位問問,有沒有你這號人。」
花店老闆聽到動靜也上了樓,在門外像一隻貓鼬般伸著脖子看著,但又不敢靠近。她轉了轉眼珠子才冒出一句:「你們不要在店裡動手,打壞了東西要賠錢的。不然我就要報警了。」
聶濤拽著我的衣領就要把我拖出去,在他眼裡我恐怕不僅僅是個騙人錢財的庸醫神棍,可能已經是觸了每個男人逆鱗的「西門慶」。「聶大郎」當然不願意自己背上這個頭銜稱呼,也咽不下這口氣。我扳住木桌子的一邊,好在這個實木桌子沉重結實,聶濤沒能把我拽出去,但是衣領的扣子早就被他拉扯掉了。
張曼見聶濤不鬆手,直接上來就咬住他的手腕,聶濤吃痛鬆了手,不解氣的給了張曼一耳光。
這下,空氣凝固了,時間靜止了。一絲血從張曼的嘴角流出。張曼冷冷地盯著聶濤,瘮人的眼神讓這個剛才恨不得吃了我的男人手足無措。
「你聽我說,曼曼。我這是為了你。」
「我謝謝你,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不勞你操心。」
「曼曼,我是太激動了。我都是太在乎你了,怕你上當受騙。」
「所以你就翻看我的手機,跟著我尾隨前來是吧?」
「我,我這是為了你好。你不知道社會上有的是神棍借著給女的看病,說你負能量很多,給你補充點正能量嗎?」聶濤這人看起來很虎,但一點都不傻。他剛才衝動的給了張曼一巴掌,很快就恢復了理智。心想,如果張曼趁此機會提出分手,那麼自己是白忙活一場,讓眼前這小子白撿個大便宜抱得美人歸。男人的暴力使用範圍永遠要限制在女人的容忍範圍之內,女人是慕強的,但不是崇拜暴力傾向者的。在女人的承受範圍內,動用暴力可以讓女人更加欣賞你。這也就是為何很多小混混屢次打架鬥毆進派出所,外面還有小女友冒著桃花眼等他們的原因。
「我不需要你教我做事。現在請你離開,請不要打擾我和曹老師的交流。」
「交流?哼哼。」聶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反倒是一臉的不服樣說道,「我想聽聽這位曹老師給你診斷出什麼疾病了。你一個勁兒說自己有什麼傳染性,我怎麼沒感到任何異常呢。」
「你身上沒有起過紅疹子,也沒有瘙癢過?」我問道。
「我告訴你,我啥事都沒有。少用你那套裝神弄鬼的假把式來嚇唬人。」
「那你可不可以配合我做下檢查。」
「什麼檢查?」
「就是抽血,還有提取皮膚表層組織。」
「在哪裡?」
「在我的工作單位。」
「可以。」聶濤昂著頭站了起來囂張地說,「不過,我提醒你。要是你什麼都查不出來,我就去你領導那裡舉報你,在外面非法行醫。」
我倒是不怕他告我非法行醫,既然這小子一個勁兒說自己身體倍兒棒,沒任何問題,我很好奇他的檢查結果會是什麼樣。
出門的時候,一輛黑色寶馬m4停在張曼紅色保時捷的前面。聶濤掏出車鑰匙,「滴滴」兩聲打開了車門。「小子,告訴你一聲。這年頭泡妞追女人,需要的是資本、是實力。」他回頭對著張曼說道:「愣著幹嘛,開車跟著我回去。」
「聶濤,我答應做你女友。可沒有答應嫁給你。你最好對我客氣點。」
「愚蠢的女人,他哪裡有我好?」聶濤指著自己的鼻子說,「你放心,他蹦躂不了幾天了。過幾天我就去他單位抽血檢查,用事實說話。告訴你,什麼才是科學,什麼才是真相。用現實打敗他這個神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