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四神之外
虞嫿看著一步步向自己走來的狗娃子,那熟悉的面孔上虔誠的表情彷彿在無聲地宣告著,宣告換了一個人掌控這副身體。那從未出現過的肅穆神情,和那不應該出現在十歲不到孩童身上的莊嚴,無一不在摧毀著虞嫿的心理防線。
虞嫿癱倒在地上,不知所措,儘是茫然的眼裡映照出那越來越近的身影。視線下移,虞嫿看到無九還在掙扎,沒有絲毫脫困的跡象,虞嫿的心沉到了谷底,緩緩閉上了雙眼。
「不用擔心,主說了:凡是生活在域外土地上的生靈,都將享受他的恩澤;凡是靈魂去過靈界的羔羊,都將得到他的庇護;凡是想起其尊命的地方,都將接受他的注視。」一種平和帶著一絲稚氣的聲音響起,「同時,主並沒有惡意,他同樣敬畏著生命。」
沒有完全喪失理智,而且沒有攻擊傾向,可以交流。虞嫿的腦海中浮現出這樣一個念頭,當機就開口問到:「那主是誰?烈陽嗎?」
「並不是,烈陽不過是當年接受過主恩澤如今陷入掙扎的苦修士罷了。」那孩子停在虞嫿前方不遠處,淡淡地說到,「我主的尊命如今還不能被世人廣泛地提及,等時候到了定會傳頌於域外每個地方,靈界的每個角落。」
「靈界是什麼地方?主在那裡嗎?」虞嫿對那孩子所說的很多東西都不了解,甚至聽都沒聽過。
「不可說,不可說。我只想問你,你想成為主的代行者嗎?」那孩子沒有回答虞嫿的問題,反而拋出了一個問題給虞嫿。
「啊!?」虞嫿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驚訝和手足無措,「什麼是代行者?」
「就是像我這樣,可以誦念主的尊命,得到主的眷顧。同時,要在域外秘密地發展主的信徒,使越來越多生靈信仰我主。當然,也可以潛伏起來,和普通人一樣,等待主的啟示再行事。」那孩子的語氣依然平淡,耐心地給予解釋。
「那為什麼是我?」虞嫿問出了最重要的問題。
「因為你的父母都是主的代行者。」那孩子給出了一個讓虞嫿有些始料不及的答案,但是轉念一想,忽然覺得一切都解釋的通,其中包括無九的降臨,盒子中的雕像,以及父母的種種異常。
「我可以拒絕嗎?」虞嫿小心翼翼地詢問著,「我沒有輕視我主,只是覺得我不夠能力。」
「當然可以,我出手只是為了解救你,同為主選定的人,自然要給予幫助。」那孩子沒有因為虞嫿的拒絕而惱怒,而是面帶笑容地解釋著他出手的前因後果。最後,他又問到:「至於那個鳩佔鵲巢之人,是否需要將其處理掉。」說話的同時,他側過了身,示意說的是無九。
「不用不用。」虞嫿連連搖頭,表示沒必要。
「那好。」說著,就見他手一揮,無九橫飛到二人之間,然後束縛著無九手腳的繩子憑空消失,好像從未有過。做完這些后那孩子對著無九微微屈身,說到:「抱歉了,剛才事出突然,那麼就先如此了,多有得罪。」
無九可能原本不是個人精,但是經歷了一世的歷練,也早已變得精通人情世故,急忙從地上爬了起來,說到:「哪有的事,我還要多謝道友的救命之恩呢。這屬於我虧欠道友了。」
「舉手之勞,此等小事何足掛齒。」那十歲不到的孩子再次展現出不屬於這個年紀的一面,沒有過多的言語,只是行了一禮,身形便消失在原地,不見了蹤影。
無九顧不得心中不斷湧現的疑惑,掃了一眼遍地狼藉現場,對還處於懵逼狀態的虞嫿說到:「還有什麼要拿的嗎,準備走吧。」
「走?」虞嫿沒有掩飾話語中疑問之意,「事情不都解決了嗎,為什麼還要走?」
「唉,你還是太過於天真了,他們派來的人死在了這裡,你覺得他們會就此收手,放過你了?」無九點出了問題的核心。說著,他起身走向橫躺在地上的兩句屍體。
「你要幹嘛?」虞嫿好像猜到了點什麼,等待無九下一步行為來確認她的猜想。
「這不是顯而易見嗎。」無九停在了那位五品修士的屍體旁,蹲了下去,開始在身體身上找尋些許有用的東西。這種行為讓虞嫿有些難以接受,立刻移開了目光,看向了一旁。
「你也過來,搭把手。」無九顯然是注意到了虞嫿的動作,便跟其說到,「還在猶豫什麼了,以後這種情況會是常態。」說完,便自顧自的摸索了起來。
虞嫿還是怔怔地呆在原地,她雖說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但是今晚發生的事太多了,多到有些不像是真的一樣。經過了一番心裡鬥爭,她還是挪動了身體,向那地上的兩具屍體走去,打算尋找有用的東西,就在這時,異相突顯。
卻見剛才還是明月高懸的天空中,不知為何升起了一輪圓日,那炙熱的光芒勢不可擋,將空中的陰雲驅散,將皎輝四散的明月隱藏在淡金的虛影中。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虞嫿感到不寒而慄,明明處於烈陽的溫暖之中,但卻感到寒意透骨。
無九沒有太大的動作,而是連忙後撤遠離了地上的屍體,然後抬起頭,微眯著眼,看著天空中不應該出現的圓日,心裡浮現出一個名字——烈陽使徒。雖說只是投影,但這絕不是剛才那幾個小修士可以比擬的。
無九沒有跑,他根本沒有跑的念頭,一方面是跑不了,另一方面是烈陽使徒沒有攜帶惡意,如果有,他和虞嫿兩人早就在沐浴到烈陽光芒的時候就化為灰燼了。
空中的烈陽虛影還沒有凝實,就開始慢慢消散了,而這一切從開始到結束,不到一彈指的功夫,顯得剛才的異常如同幻覺一般,從未有過。無九沒有去考慮烈陽使徒的目的是什麼,而是收拾了一下心情,打算繼續剛才的事,然後一低頭髮現地上的屍體不見了,只剩下地上兩個人形的痕迹證明他們存在過。
「發生了什麼,剛才是怎麼回事?」虞嫿還沒有從剛才的震驚中緩和過來,神情多有些獃滯。
「那是神明,確切的說是神明偉力的冰山一角。」無九回答道,「這些你現在還不能了解,因為你,不,是我們都還太弱小了。」說完,無九便向森林的深處走去。虞嫿恍惚了一下,連忙追了上去。兩人的身影就這樣,消失在了森林裡,隱匿進了夜色中。
…………
「發生什麼了,師弟?」發覺閉目飛行的烈陽使徒有些異常,藏身於一片黑霧的守夜人開口詢問到。
「沒什麼,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說著,苦修士打扮的烈陽使徒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反倒是大師兄和小妹的事,我們要抓緊了。要不然依據我對他們的了解,多半會打起來。」
「你說的也是,那我們加快速度吧。」說著,那團涌動著的黑霧加快了速度,將烈陽使徒落在了後面。
見此,烈陽使徒身後的圓日虛影大亮,他的身形驟然加速,不多時便於守夜人齊平了。然後烈陽使徒又問到:「師姐,你對這次的神像事件有什麼見解。」說著,烈陽使徒睜開了雙眼,雙眼中是一片金黃,如同兩輪烈陽一般,發出明亮的光芒。
守夜人沒有急著回答,而是讓黑霧再次劇烈翻騰起來,收縮了一圈后才說到:「可能是小妹口中的情況,也有可能是有人想成神,當然,不排除是聯邦使得陰招。師弟你覺得呢?」說話間,守夜人將烈陽使徒的問題不著痕迹地推了回去。
「我沒先不管是那種情況,小師妹的反應都有些過激了,大師兄也是,跟小師妹斗什麼氣。」烈陽使徒發現看不透那團黑霧后,很識趣地閉上了眼,「小師妹跟大師兄的反應,師姐你覺得正常嗎?」
「小師妹的處境你又不是不曉得,這件事跟封印鬆動發生在同一時間,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一起。至於大師兄,小師妹觸碰到了大師兄的根基了,這件事,確實是小師妹反應過激了。」守夜人做著分析,「大師兄的信仰有很大一部分就是跟忠誠和信守掛鉤的,小師妹質問大師兄私底下是否做了些見不得人的時,不就是否認了大師兄的信仰基石嗎?你說大師兄能不衝動。」
聽聞此言,烈陽使徒沉思了不少時間,最後開口說到:「也是,這次屬實怪小師妹了。那他們就沒想過我們。」說這句話的時候,他還專門放緩了語速。
而守夜人根本沒有理會烈陽使徒的意思,就當作沒有聽到一般,自顧自說到:「但是吧,他們的反應還是不對,有些超出我的預料了。我想的是如今聯邦的頂尖高手不是被吸納入世界樹,就是受了重創,這種時候我們更應該抓緊機會,不應該自己內耗。」
「確實有些過了,你的意思是,大師兄和小師妹在演戲?」烈陽使徒作為一個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怪物,自然明白守夜人的言外之意。
「很大可能是的,但是哪部分是真的,哪部分是假的我們並不好推斷,所以說不好下場。」守夜人模糊不清的聲音響起,但卻能讓人明白她的意思,「更何況他們現在還在試探我們,就要顧及更多了。」
「確實如此,但是我們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烈陽使徒就此中斷了這個話題。兩人並排飛行,又過了一段時間后,烈陽使徒說了一句毫不相關的話:「師姐,從當年以來你就一直不肯參與政事,屈身於黑霧之中,不知你現在的狀態怎麼樣了?」
「懷疑我大可不必說的這麼虛情假意,我不喜歡繞彎,這件事自與我無關。」守夜人直接點破了烈陽使徒的話,這不免讓烈陽使徒一時間不知如何接話。
最後只能苦笑一下,搖了搖頭,惺惺說到:「師姐你還是這番性子,這麼多年都沒變。」
「我可不像你們一天天勾心鬥角,處理各種油滑之事。我只是個守衛,什麼事都有著固定的準則,沒過界就可以不管,過界了,全部殺掉,沒有必要猶豫。」守夜人毫不吝嗇諷刺之言,「再加上,我做事一直都是光明磊落,不像你們,乘人之危,背地裡狼狽為奸。事情結束后,竟還不讓人言論,把自己包裝的多麼光鮮亮麗。」
這一通嘴炮,將烈陽使徒直接沉默了,之後路上,兩人再沒有一點言語。要不是烈陽使徒的臉色有些不對,還以為兩人關係不錯呢。
「看來不想是裝的。」守夜人看著天空中好懸的巨型騎士劍和熠熠生輝的九道神環,對烈陽使徒說到。
「嗯,這次兩人是真的要打……」烈陽使徒話還沒說完,空中的巨劍落下,刺向了由神環散出的無盡神光構成的屏障。兩者在不知多遠處碰撞,但是其向外擴散的餘波還是瞬間將兩人吞噬。若不是這是在靈界上空的五島之一上,這種威能能在現實中湮滅幾個相鄰的國家。
萬神殿其中飛出一道道神光籠罩的身形,最後以簇擁著一道身影的隊形排列開來,那在眾人中享受繁星拱月般待遇的自然就是萬神之主。
「騎士長,我敬你是我大師兄才一而再地謙讓,到現如今你都帶人逼到我總宗上了,是否是太過分了。」萬神之主甜美的嗓音中帶著少有的嗔怒,響徹在雲霄,回蕩在每一個注視著這裡生靈的耳畔。
「小師妹,就姑且還叫你小師妹吧。你如今就靠著一點連有效證據都不算的東西,就要質疑我了,想動搖我的根基,然後造就一個三神共治的域外嗎?!」騎士長聲音一如既往的深沉,但是這次深沉中還帶著一絲陰沉。這話語,同樣震人心魄。
回蕩在空中的餘音還未完全消散,一道道身穿騎士盔甲的身影憑空出現,散發出陣陣威嚴之感,隱約間在壓制空中那道道神光發出的氣息。
「我不像你,我已經沒有退路了。」萬神之主聲音帶著些懇求地與騎士長交談,「大師兄,如果是你的話,請你收手吧。我並不想讓我們的感情出現隔閡。」
「荒謬!」騎士長厲聲打斷了萬神之主後面的話,「這件事若是我做的,我自會大大方方地承認,而現在將這莫須有之事強加到我頭上,我看你就是被驚慌沖昏了頭,忘記了一些事。」說完,騎士長手一揮,那把與九色神光對峙的巨劍頓時一沉,將神光籠罩的範圍壓縮了些許。
「那對不住了,當年我承認你勝過我,如今了可就不一定了。」說著,萬神之主身後的九道神環乍現,九色神光照亮了一方天地,將那把巨劍籠罩其中。然後將其壓制,迅速磨滅,化作純粹的能量消散。
「哼!」騎士長冷哼一聲,全身灰色的盔甲眨眼間染上了一層銀白。然後騎士長身形驟然消失在原地,再出現時,便是在萬神之主面前。同時,手中多了一把攀著少許金黃的騎士長槍,那金黃瞬間湧向了槍尖,燃起了熾熱的火焰。
炙熱的氣流伴著迎面而來的風壓,那一點寒芒撕裂了火焰的幕布,后發而先至。而萬神之主身後的神環散發出的神光頓時濃郁了一個檔次,宛如從中流淌出來的,環繞在了她的左臂之上,盤旋於五指間。
之後卻見萬神之主緩緩抬起了左手,一指點向了槍尖,自然,這種緩慢只是在萬神之主自己看來。然後金黃的火焰分成了兩股洪流,繞過了萬神之主,向其身後奔涌而去。而那伴隨著槍動而起的狂風,也同烈火一樣消散在萬神之主身後。
「小妹這些年實力提升很大呀。」烈陽使徒出現在二人之間,然後一輪圓日浮現在他的身後,想將兩人強行分開。而結果是萬神之主身上的神光依舊,絲毫不在意那擴大的圓日。騎士長一揮槍,也將向其涌去的烈火劈開,兩人沒有一絲要理會烈陽使徒的意思,反而是兩人不斷碰撞的氣息,隱約間遏制了圓日的擴大。
…………
虞嫿就著蒙蒙亮起天色,站在山頭上看著群山環繞中的村莊,眼裡滿是懷念,滿是不舍。
「走了,要快點了,不然他們發現不對后再派人過來我們就走不了了。」無九打斷了陷入回憶的虞嫿,起身向山的那一邊走去。
「這不終究還是有點不舍。」虞嫿揉了揉雙頰,擦掉了眼角即將掉落的淚,跟上了無九的身影,「無九,我們去哪裡呀?」
「不知道。」無九一邊辨別著方向,一邊回答著虞嫿的問題,「能走出這個羊圈再說吧。」
「哦……」虞嫿有點失落,但並沒有停止詢問,「對了,昨晚我看到的那些飛行呀,憑空取物什麼的,是真的嗎?」虞嫿的性格很好,她能很快的從失落的心情中脫身,這是她從小一個人生活培養的能力。
「是真的。」無九簡潔地回答到。
「那我可以成為那樣厲害的人嗎?」虞嫿明顯有些期待。
「你確定?」無九停下了,回過頭看著欣喜還停留在臉上的虞嫿,問到,「修行從來不是什麼值得羨慕的事,因為這是痛苦的開始,亂世的開端,混沌的起源,一切災禍的原因。所以說,你還確定嗎?」
「確定。」虞嫿收起了臉上的嬉笑之意,認真地回答道,「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所以說我也沒有什麼不能接受的了。」
這時,金烏從天邊升起,無盡的光輝灑滿天地。少女堅毅的表情,少年深沉的雙眼,一瞬間都被朝霞吞沒了。在這片滿是晨曦的世界,時間彷彿就此凝固,一切都定格在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