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確認
由於所處的邊城靠近狂風帶,所以赤一覺睡醒時,並不知道到底什麼時候,畢竟這地方終日不見陽光,天空整個被風沙遮蔽。
不過赤表示確認時間很簡單,一看旁邊一臉陰沉的暗,便知道時間不早了。
見赤醒了,暗掐滅了手中的靈煙,起身示意赤跟上。
出了門,赤一言不發地跟在暗身後,他現在十分糾結:他想要去看看,萬一那不是源呢;他又想現在逃走,總覺得不去確認就能讓自己相信源還活著。
不知暗是明白赤內心的糾結,還是平時一個人莫不吱聲慣了,也沒有出聲打斷苦苦掙扎的赤。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走在那堆積了一層沙塵的街道上。
隨著原本寂靜的街道上傳來嘈雜之聲,赤能明顯感受到身邊的人越來越多了,大家好像都在前往同一個地方,要去見證什麼。
見身邊越發躁動的人群,赤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他要去看一看!就算真是源死了,他也要見上最後一面。
心中的想法逐漸堅定,赤走快了兩步,與暗並肩而行。暗感受到了赤的舉動,沒有過多的動作,只是主動靠近了一點赤。
隨著越發靠近人潮彙集處,街道上已經開始有些擁擠了,赤必須抓住暗的衣角,才能保證二人不會被擠散。
赤逐漸感到有些窒息,他想叫停暗,但一想到太過於擁擠的問題,便又加快了腳步,使自己盡量呆在暗用身軀開闢的空間內,不與他人推搡。
很快,赤便感到眼前逐漸開始昏暗,抬頭查看原因,才發現是他自己的身形與周圍的人群相比過於矮小,稀疏的光芒透過滿天飛沙本就不易,現在又被高大的人群遮擋,就使得赤眼前更加昏暗。
赤跟暗貼得更緊了,雖說大多數時候都是赤一點點向暗那邊挪移的。
人群的聲音非常喧嘩,震的赤有些腦袋痛;可是赤又覺得周圍好安靜,除卻耳邊自己那越發清晰的心跳聲,他什麼都聽不到。
忽然,眼前一亮,光芒瞬間刺向了赤的眼睛。赤下意識閉眼偏頭,同時左手擋在眼前,來緩解那刺目的光芒。
等到赤適應了明亮,他發覺暗已經把他帶到了公示台的前沿,赤又急忙閉上了眼睛——不知為何眼前的光芒又有些刺目了。
赤嘗試慢慢適應那忽然又亮了起來的光芒,但不知為何,他始終無法接受那不算特別閃耀的光線,於是赤開始了一次又一次嘗試。
耳邊的心跳聲越來越響亮,赤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是直接在耳邊那般,期間他一直無法適應那來自公示台的光芒,直到赤感覺有一隻手放到了自己頭上。
雖然隔著麻布製成的兜帽,可赤能確認那就是暗的手,畢竟在天之壁時,那隻手不止一次落在自己屁股上。
又是不知為何,耳邊狂跳不止的心臟不見了,刺目的光芒忽的柔和了起來,人聲的嘈雜瞬間讓赤感覺頭疼,不過他也睜開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再熟悉不過的黑色斗篷,往上看去,是大片凝固了的血液以及左胸處那令人咂舌的貫穿傷——很顯然是被人一拳洞穿了心臟。
強撐著顫抖的身體,赤微微抬高了視線,看著那蒼白的面容,赤始終無法將記憶中那熟悉的身形與公示台上那被負於十字木架上的身形重疊。
縱使體內的血脈感應告訴他,那已死之人正是源,可赤不敢相信,亦或是不願去相信那位天天捏他臉蛋的哥哥,就這樣死了。
赤呆愣在原地,不知道站了多久,就靜靜地看著源的面龐。赤多麼希望源能忽然張開眼,沖自己吐吐舌頭,表示這一切都是場惡作劇,就像小時候他戲耍自己一樣。
可那更多的還是一種奢望,刺入掌心中的指甲從肉中出來,牽動傷口導致的疼痛讓赤醒了過來,他用手拉了拉暗的衣角,表示可以走了。
暗輕輕揉了揉赤的腦袋,沉默地逆著人群走去,正如他來時那般安靜,不過這一次,暗主動拉起了赤的手。
沒有一步三回頭,回去的路比來時好走許多,赤打心底里是這麼覺得的,不過這一次,人群的喧鬧盡收耳中,屬實讓赤有些心煩意亂。
但那段嘈雜的路程在暗的帶領下,並不算遠,很快兩人便會到了住處。
「咋么樣?」暗看著失了魂般的赤,最終還是選擇開口打破這份沉默。
「嗯?」赤本呆坐在地上,聽到暗的聲音,才抬起頭看向暗。不過就看赤那迷茫的眼神,暗便明白赤並沒有聽到自己在說什麼。
「是真正的荒之子嗎?」暗問出了一個很殘忍的問題,至少在當下對赤來說無比殘忍。
赤迷茫的眼神閃過一點點遲疑,道:「我如果說不是,你相不相信?」但言罷,赤麻木的臉上竟泛起了一絲笑容。
暗沒有著急回復,而是拿出了一根靈煙,抽了兩口后才回答道:「倘若你能騙過自己,我未嘗不可一信。」
空氣的煙味彌散,那味道並不嗆鼻,反而有些清新怡神,不過卻讓赤有些出神,那迷茫的眼神就盯著靈煙飄散出的縷縷白煙,赤的魂魄也一同被那白煙帶走了,然後消散在了空中。
暗見此情形,沒有移動那隻拿著靈煙的手,就讓其在手中靜靜燃燒,而暗就看著獃滯的赤。
隨著最後一縷白煙消散,暗手中的靈煙燃盡,赤猛然打了個哆嗦,彷彿剛才隨白煙飄散出去的魂魄忽然回到體內。
「所以說,你能騙過自己嗎?」暗見赤臉上的獃滯褪去,便知道他已經做出了選擇。
「確認了,那就是荒之子,貨真價實的荒之子。」赤盡量避免了聲音的顫抖,但其中夾雜著的哽塞卻難以去除。
「那不重要了。」
「不!那很重要,他是荒之子,他可是荒之子呀!」
「可你也確認了,荒之子已死。所以說現在重要的是你要做什麼?」暗對赤的幾近崩潰視而不見,好似要徹底逼瘋他那般,咄咄逼問。
「我要做什麼?。」赤激動的情緒平緩了下來。
「我要做什麼?」赤開始陷入沉思,沒有了動作。
沉默良久,赤抬起頭,又看向了暗,道:「我要做什麼?」同樣的話語,不過這次,赤眼中的迷茫減弱了不少。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隨後少年聲音響起:「我知道我要做什麼了!」這次,所有的迷茫被驅散,剩下的,唯有堅定。
「嗯,那就不打擾你了。」暗見此,臉上少見的掛上了笑意,隨後便離開了,留下赤一個人坐在地上。
剛剛那不足一盞茶的時間,赤確確實實經過了一段十足的掙扎。
暗看透了赤不想接受荒之子已死的事實,縱使體內的血脈感應告訴赤他哥哥源確實死了,但他依舊不相信,對此暗直接詢問赤是否能騙過自己。
但不是說暗不懂得顧及赤的感受,只是赤要真的騙了下去絕對會出問題的,最直接的問題就是會滋生心魔。
別認為心魔是靈修才有的,蠻修和魂修同樣會有,甚至平凡生靈的執念太深,也一樣會滋生心魔。而心魔這種東西剛開始悄無聲息,但終歸有一天會讓修士吃大虧的,因此道隕的也不在少數。
所以說暗的一次又一次強調荒之子已死,正是為了讓赤徹底斷絕執念,避免滋生心魔。
而後問的那句赤要做什麼,是為了讓赤自己醒悟:重要的人已死,仇人已死,他要為自己尋找往後的目的。
赤一時間也是毫無目的,畢竟他也只是個十二歲的少年,他想過就此荒廢,也考慮過完全聽從暗和夜的安排,不否認有過一死了之的念頭,但這些都被赤一一否決了。
現在赤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弄清楚這一切的布局之人。
倘若先前赤還有些遲疑,那麼現在的赤已經看開了,畢竟現在的他除了自己的命可以失去外,真就沒有什麼了。所謂破罐子破摔,赤認為也不過這般。
源死了,赤失去了最後的親人;三長老死了,赤連報仇的目標都沒有了;所以說如今的赤,唯有去弄清楚幕後之人這一條路,才可以支撐他修行下去。
原本還在考慮去不去的秘境,赤在剛才便下定了決心——去!
不僅僅是因為那赤紅色的四字,更是因為如今他現在無所顧忌了。
想到這,赤長舒了一口氣,便又躺倒了,至於地板干不幹凈,赤就沒在意過。
不過赤確實在心中想通了,但哥哥源已死這件事帶給他的影響,不可能在一番心裡勸解后就消退,至少也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來慢慢調節,這也是為什麼暗離開的原因。
要是問為什麼暗不安慰一下赤,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暗安慰人的功力,恐怕只會把赤的心魔安慰出來。
而且暗的做法,實際上已經很不錯了。赤屬實沒有想到那個大大咧咧的暗部長,竟然還有這般溫柔的一面。
想到這,赤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同時他也下定了決心,打算同暗和夜坦白自己的一切。
不過這些呀,還是等回到天之壁三個人齊聚時再說吧,誰讓暗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呢。
要是赤真的相信了暗說的任務就是確認屍體,那赤就真的算是沒腦袋了,畢竟這種事情,天之壁根本不需要這些暗部人員確認,肯定有更加權威的手段。
所以說暗當時跟赤說的什麼任務之一是確認屍體的身份,無非是看出了赤的異常,單純是為了赤才前往的公示台,暗本可以不這麼做。
想通這一點后,赤為了從源已死的傷痛中脫離出來,他強迫自己去對暗的任務感興趣,但在赤深思熟慮一番后,還是放棄了這件事。
倒不是說悲傷太大,無法正常思考,恰恰相反,赤從小到大也經歷了不少事,尤其是作為一個棄子,早就學會了將悲傷埋沒。
至於放棄對暗的任務感興趣,赤覺得暗在得知赤的想法后,一定不會因為他剛剛失去親人而手軟,該挨的打絕對不會少,這正是暗相信赤的體現。
思來想去,赤的思緒不由得回到了自己的修行上面,原先一直沒有時間,現在可算有空好好審視一下自身了。
雖說現在只有將之境二重,但赤認為自己修為達到將之境七重是沒有太大問題的,畢竟他就是從將之境七重掉下去的,現在的修行,只是在恢復而已。
當然,其中不只有恢復,就如那捨命一試的心臟改造,危險是危險了點,不過赤確實從中收益不淺。
想到之後還有五次像這樣可以大膽嘗試的機會,赤頗感興奮,只覺得未來也不是那般昏暗無光。
於是乎,赤在進行簡單的進食后,便打算出去找暗,看看自己能做些什麼,至少不至於躺在那裡睡覺。
赤一出門就看到了暗,暗坐在大堂中,正在同一個全部身形都隱藏在黑袍下的人交流,察覺到赤的到來,那人立馬閉上了嘴。
在暗的眼神示意下,滿腔熱血的赤退回到了房間中,再加上暗布置的隔音法陣,直接讓赤又焉了下去。
赤都也沒有去荒廢時間,即使效率不高,他還是盤坐在地上,開始冥想,以調養體內氣血,來緩慢提升修為。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開啟的聲音打斷了赤的冥想。
「談完了?我以為你們還得一會呢。」
「調整完了?我以為你還得一會呢。」
兩人同時開口,同時閉嘴,顯得異常默契。暗微揚了一下頭,示意赤先說。
「調整完了,後續的任務還需不需要我做些什麼,雖說很大概率我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赤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嗯,正如你所說的,後續的任務不需要你的參與,你就負責在這等著我回來就行。」暗肯定了赤的說法,「當然,你要是想出去走走的話也可以,不過我建議還是等兩天再去。」
「明白,畢竟現在這裡魚龍混雜,形形色色的人都涌到了這裡。」赤點了點頭,隨後又注意到了其他點,道:「等兩天?你的意思是任務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
「是的,畢竟你也說了,現在這兒魚龍混雜,不好動手,所以說此次任務周期會有點長。不過你別擔心,最多不會超過五天。」
「我倒也沒有催促的意思,你不用急,按照你原先的安排就行,沒必要因為我這一兩句話而加快進度。」赤挺擔心暗的行動受到自己影響的。
「瞎想啥呢?」暗一看赤的表情,便將其心中所想猜的七七八八,於是說道:「我一直都是按照自己的安排來的,你就別自作多情什麼了。」
赤點頭示意暗自己明白了,隨後表示這幾天自己都不會離開這房間的,不會出去亂躥,讓其大可放心。
赤的這般回復,顯然也在暗的預料之中,並沒有太過囑託,而是放下了一瓶氣血丹后,便離開了房間。
至於那瓶氣血丹,雖說品階不算太高,但對赤來說,拿來解決這幾天的修行需求顯然是夠了。
於是赤便在暗離開后,一鎖房門,開始了為期五天的修行。
而暗都沒有立刻動身離開,究其原因便是大堂里那黑袍人還沒有走很明顯是在等暗。
「放心,這段時間我會護在這四周的,你就放心地去吧。」那黑袍人接過了暗遞過來的靈煙,自顧自地抽了起來。
「有勞了。」暗也點燃了一根,「這小子身上古怪的地方可不少,我勸你最好不要和他有過多的交涉。」
「放心,都合作過這麼多次了,就算你不說,我也沒打算和那孩子有什麼接觸。」黑袍人表現出跟暗很熟的樣子。
「倒不是說不相信你,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如果他要真的出格了,你大可不必理會。」暗言罷便要離開。
那黑袍人將暗攔了下來,道:「話說,你這次真的打算跟真仙動手,再怎麼說他可是真仙,雖說老了,可是實力還在那呢?」
「不用擔心,就算打不過我也能全身而退。」暗繞過了那黑袍人,但腳步還是頓了一下,道:「你這算是在擔心我嗎?」
「想什麼呢?我只不過是害怕我的大財主死了之後,以後就不好找像你這樣的冤大頭了。」說著,黑袍人開玩笑似的推了一下暗的後背。
「會回來的。」暗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將左手攤開,放於右肩處,行了一個天之壁的軍禮,也是天之壁的通用禮節。
黑袍人看著暗離開的背影,默默地握緊右拳,輕擊了一下自己的左肩,然後退回到了大堂中,將幾把椅子並在一起,躺了上去。
門隨著黑袍人的一念之間關閉,倒不是說他要睡覺了,畢竟那翹到桌子上的腳和嘴裡哼著的小調,都表明他現在心情極好。
邢從納戒中取出了兩顆靈石,雖說是下品,但絲毫不影響他拿在手中把玩,感受著手中靈石相互摩擦產生的特有手感,邢心中打著自己的算盤。
邢便是那黑袍人的稱呼,至於他心中的算盤,就是他所說的暗那個冤大頭了。
倒不是邢有意去坑暗的靈石,純屬是暗自己給的多。邢也問過原因,暗表示他長的像某位故人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邢剛開始還擔心暗給多的這些是買命錢,不過多次交易下來發現並沒有什麼異常,於是也放下了戒心,久而久之也混熟了,所以暗才會將赤暫且託付給邢。
這一點邢還是很有自信的,雖說他確實愛財,但正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種別人因信任他才託付給他的,邢是絕對不會打歪心思的。
不過嗎,要是能從目標上撈點油水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