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鬼夜行 第五章 一語成讖,桂落小村敕封河婆
此刻,一人指向河中正在掙扎的身影大聲喊道,而他卻沒有絲毫想要去救人的想法。
方祉最先跑到溪邊,那個去村長家求助的黝黑漢子也跟在旁邊,眼中淚花翻湧。
「愣著幹嘛!快點救人啊!」
方祉急忙脫去腳上鞋襪,挽起長衫衣角,擼起褲管,正欲趟過溪水去救人,可是卻被一旁的漢子一把拉住。
「你這……」
方祉疑惑的看向一旁的黝黑的漢子,可那人只是低著頭,流著眼淚,一隻手卻死死拉著他,阻止他下水救人。
「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那是你的親女兒啊!不是你……」
方祉欲言又止,他看向了周圍其他人,每個人臉上都是與黝黑漢子如出一轍的表情,甚至有人對於他下水救人的舉動表現出厭惡。
「那是一條人命你們知不知道!那個孩子不過四歲啊!」
沒有人理睬方祉的衝動言語,只是冷眼看著。
村長敲了敲拐杖,嘆了一口氣,說道:
「方仙師,你別管了,我們知道你儘力了,你放心,你的報酬我們一分都不會少的。」
方祉努力掙脫開黝黑漢子的束縛,可迎接他的卻又是另外幾人的拉扯。
此刻,一道身影掠過溪水,雙腳輕點溪面,將水中小女孩一把抱住,來到幾人面前。
將小女孩放下,迎接魏子庚的不是感謝,而是無數質問以及陰沉的目光。
少年冷冷一笑,雙手對著小女孩一指,將她胸腹中的水逼出這才說道:
「冤冤相報何時了,你們這樣只不過讓六年一次的詛咒延遲了些罷了,不徹底解決,最終你們在座的,都得死!」
「那又如何?至少我們逃過一劫了不是嗎?還有六年可活,也許下次死的就不是我了呢?」
人群中個瘦削漢子怯怯說道。
許岳與梁丘兄妹也來到魏子庚身邊,與他一同迎接眾人不友善的目光,梁丘話人握緊了身後的匕首,如果發生了什麼衝突,身為冥府主司暗殺的他會毫不留情殺了在場所有人。
「逃過一劫?其實你們也許早就逃過一劫了,只是你們不自知,一次次的將自己推向深淵罷了。」
方祉此刻也來到了魏子庚身邊,經過剛剛一件事,許岳對於他之前的行為芥蒂全無。
「魏兄,你此話何解?」
魏子庚看了他一眼,隨即目光環顧眾人,凜冽的目光讓眾人心神一震,心生恐懼。
「何解?劉三何在!劉三何在!」
「劉三?」
聽完魏子庚喊的名字,眾人齊齊望向人群中一看上去老實淳樸的漢子,那人也面帶疑惑的站了出來,指了指自己,說道:
「這位仙師,您管喚所謂何事?」
魏子庚饒有興趣的看著他,對著許岳淡淡說道:
「許岳,將他雙手釘在地上!我有事跟這位劉大哥好好說。」
對於魏子庚,許岳沒有任何懷疑,手之一抹腰間葫蘆,口中輕念一句:
「請寶葫蘆轉身!「
三柄飛刀自吞寶葫蘆中飛出,在那漢子尚未反應之際,兩柄飛刀將他兩隻手釘在地面,一柄則是懸停在額頭正中。
劉三痛苦的哀嚎一聲,眾人皆是驚駭不已,齊齊往後退,為幾人留下一個真空地帶,黝黑漢子將地上昏迷的小女孩抱去一邊。
方祉見到三柄斬仙飛刀先是愣了一會,隨即醒過神來,攔住魏子庚幾人前進的步伐說道:
「方某有眼不識泰山,未能看出幾位的深淺,只是此人究竟做了什麼,要讓幾位如此這般?」
魏子庚笑著拍了拍方祉說道:
「方兄且放心,我們幾人並非那兇惡之徒,接下來你就知道究竟為何了。」
來到劉三面前,魏子庚蹲下身,說道:
「河中的女鬼是你的妻子?」
劉三此刻已是疼得滿頭大汗,見他沒有說話,許岳一掐手決,釘入劉三手心的飛刀旋轉了幾分,他又是一聲痛苦的嘶吼,這才竭力說道:
「對,是我的妻子,可仙師就因此對我這般,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魏子庚站起身,對著他說道:
「若只是如此我定然不會這樣,但若是這小女孩是你送來此地給女鬼索命的呢?!」
「什麼!」
那黝黑漢子抱著自己的女兒從人群中走出,與地上的劉三對峙。
「劉三,這位仙師所說可是真的?」
劉三痛苦的一笑,說道:
「無憑無據,仙師扣的一頂好大的屎盆子!」
「不見棺材不落淚!」
對於他的辯解,魏子庚早已有所準備,手指一刷腰間精緻葫蘆,從中飛出一張黃紙符錄,雙指夾住,氣機引燃,口中莫念。
「天地太清,日月太明,四岳五湖,敕令前行,奉命特拘,前來座前聽命!」
符灰燃盡,魏子庚隨意往溪水中一撒,不消片刻,一道溪水逐漸湧起,慢慢的化作一個透明的人影。
「媳婦兒!媳婦兒!」
地上的劉三竭力想要掙脫斬仙飛刀站起,可這飛刀又豈是他一個凡夫俗子能夠掙脫的開的?
魏子庚看也不看劉三一眼,對著那道人心水流說:
「只要你自己說還是我現在就把你丈夫殺了?」
「你殺了我吧,殺了我,我就能與我妻子團聚了!」
「團聚?」
魏子庚再次冷笑一聲:
「她是因為被困於一方山水所以才需要替死鬼,才能一直到現在還沒消散,你死了的話可沒這樣的好運。」
這句話讓劉三再也沒有絲毫希望,頹廢的把頭歪到一邊。
那人影水流這才緩緩說道:
「劉三,你不要一錯再錯了,你還嫌害我的不夠嗎?」
劉三努力看著他的妻子,此刻的水鬼說道:
「害你?媳婦,我何時害過你啊,六年了,我只不過害怕你找不到替身,沒辦法投胎,這才出此下策啊!」
黝黑漢子聽到這話,上去一腳踹在劉三肚子上,惡狠狠的說道:
「你這畜牲,我沒有一點對不住你,你為何要害我的女兒!「
吃了一腳的劉三吐出一口血,冷笑這說道:
「對,就你最愛你的女兒,別以為我不知道,我把三丫頭帶走的時候你是知道的,還不是因為你一直想要一個兒子,可是家裡一連生了四個女兒,怕養不起兒子,所以才默認我帶走三丫頭嗎?心裡也好安慰自己,三丫頭是被水鬼索命帶走的,怪不得自己?」
黝黑漢子惱羞成怒,又踹了劉三幾腳。
「你胡說!我……我可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想法!我也……也沒看見你帶走三丫頭!」
事已至此,誰是誰非,誰真誰假已經不重要了,魏子庚將兩人分開,對著水鬼說道:
「你繼續。」
水鬼繼續訴說著事情的緣由。
十二年前,有一個乞丐路過鬼撈村,來到溪水邊喝水,不成想被當時還是少年的劉三不小心一把推下了河,最終被那一任水鬼當了替死鬼。
五年後,劉三成親了,與他的妻子十分恩愛,每每從溪水之上走過便被那被他害死的乞丐記掛著。六年前,劉三媳婦兒在溪邊洗衣服,被懷恨在心水鬼一把拉入水中,成了那乞丐的替死鬼,終日被困溪水中,不得解脫。
轉眼到了第六年,眼看著還沒有一人落水淹死,眼看著六年將過,他害怕自己媳婦永遠沒辦法解脫投胎,只好出此下策。
劉三聽完水鬼媳婦所說,吐出一口血水,冷笑著說道:
「張耕牛不是正好想要個兒子又怕子女多養不活嗎?我們倆各有好處,是不是?耕牛?」
那個名叫張耕牛的漢子眼神有些躲閃,看到他的樣子,方祉也就明白了,劉三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上前一把拉住張耕牛的衣領,怒火攻心。
「她是個女孩子這不是她的錯,也不是你可以隨意拋棄她的理由!如果你真的不想要三丫頭了,請你把她交給我,我會帶她回巧月山修行,以後她再也與你沒有任何關係!」
方祉現在仍然記得,那天他第一次來到這個村子,沒有人待見他,只覺得他又是不知從何處來的江湖騙子,是這個孩子,拿著一塊米餅遞到當時飢餓難耐,只能喝溪水充饑的方祉面前。
後來他憑藉一些微末道行,召來了幾個山精鬼魅,與之達成兩支香火的約定,與他一同演了一場驅鬼降妖的戲碼,這才讓村裡人尊重他。
「把飛刀收起來吧。」
許岳口中輕聲默念:
「請寶葫蘆吞寶。「
待到劉三站起身,魏子庚開口說道:
「其實你妻子早就沒了害人的心思,她這一切都是為了替你償還債務,為你積攢陰德,反倒是你一直執迷不悟,你可知若是這小女孩今天死在了這小溪之中,她這麼多年做的一切可就白白浪費了,不僅沒辦法解脫,甚至有可能魂飛魄散!」
劉三一把抓住魏子庚,又看了看他的妻子,說道:
「不可能,只要三丫頭死了,我媳婦就有替身了,她就能投胎才對,你騙人!「
梁丘畫人此刻站出來說道:
「這人不是她拉走的,所以並不是她的替身,而且因為你妻子這六年裡不僅沒有生起過任何害人之心,甚至還用自己那微末道行,控制水流多次幫助村民,使水中葵水之精愈發濃厚,有望成為控制水運的河婆。但卻因為一條人命,儘可能讓她大道崩碎,魂飛魄散。」
聽到這裡,劉三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媳婦兒,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
哭聲在鬼撈村的夜空中響了一夜,久久不曾散去。
夜盡天明,經過一夜的修整,魏子庚四人牽馬,繼續出發,朝著夔州而去,那裡是江南道與劍南道的交界州,去往劍南道的必經之路。
「魏兄!魏兄!」
身後,方祉的聲音傳來,幾人轉頭,只見他牽著一個小女孩,來到幾人面前。
「你,你真的把三丫頭帶走了啊。「
梁丘畫人蹲下身,捏了捏三丫頭的黑黝黝的臉,從馬鞍一側的背囊中掏出用油紙包包著的桂花糕,遞給三丫頭。
「三丫頭,還不快謝謝這位漂亮的姐姐。」
年不過四歲的小女孩怯生生的接過油紙包,隨後鞠了一躬,說道:
「謝謝漂亮姐姐。」
梁丘畫人又寵溺的捏了捏三丫頭的臉。
方祉苦澀一笑,說道:
「三丫頭就算昨天僥倖逃過一劫,以後留在村裡也免不了受苦,而且她爹甚至默認……哎,在我巧月山修行雖然清苦了些,但肯定不會有人欺負她。」
與幾人告別之時,許岳執意要塞給方祉碎銀作為路上的盤纏,可都被方祉拒絕了,最終還是梁丘畫人說:
「你忍心讓三丫頭跟著你一路受苦,然後你再帶著他坑蒙拐騙?」
方祉這才手下碎銀,就這樣,帶著三丫頭朝著滄州巧月山行去。
「大哥哥,我不想叫三丫頭了,你給我重新取個名字吧。」
方祉邊走邊思考,片刻過後笑著說:
「嗯,那就叫你張嬋娟如何?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三丫頭搖了搖頭,用稚嫩的語氣說道:
「爹不要我了,從今天起我不姓張,我跟大哥哥你姓方,我叫方嬋娟!」
方祉愣了片刻,隨後笑著說道:
「好,就叫方嬋娟,只要大哥哥活著,以後嬋娟你就不會被人欺負!」
看著一大一小兩個背影漸漸遠去,魏子庚等人也翻身上馬,朝著另外一邊走去。
「你將那塊伏龍殿的請柬送給了方祉?」
心細如梁丘畫人,在許岳將碎銀交給方祉時便發現魏子庚將一塊刻有卧龍的金色請柬也一併放入了其中。
「嗯,那東西我們留在身上也是無用,在他們手中或許是一份際遇也說不一定。」
魏子庚如何也不會想到,他如今的無心之舉會成就未來一位絕世劍仙。
在不久的將來,在那場決定了無數生靈生死的登天之役中,方嬋娟將會成為無數修士心中最為皎潔的明月。
路過溪水河畔之時,許岳牽馬停住,對著溪水說道:
「你只要造福一方百姓,不做殺生之事,雖然這桂落溪無法匯流成河,但保你一個河婆之位肯定是不難的。」
落鯨山,天宮中央。
一座巨大的高塔聳立其中,一道白色氣流緩緩匯聚到最頂端的那顆珠子之中。
高塔之內,一座漆黑的無四肢的人形雕像,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詭異的十字瞳透著讓人不敢直視的彩色光芒,在那雙眼中一閃而逝,一股壓迫感讓天宮為之一震。
一個古老的聲音從那人彘雕像中傳出。
「那就給你一次機會,你也不要讓我失望。」
似乎這句話便讓他失去了所有力量,雕像生機全無,變成最為稀鬆平常的死物,壓迫感全無。
此刻,桂落溪內,一道水流逐漸形成了一個人形,且五官逐漸由模糊變得清晰,赫然是張三的妻子。
「蔣茗在此謝過仙師敕封。」
魏子庚與梁丘兄妹齊齊看向一旁正在愣神的許岳。
「你可以敕封一方河婆?」
鄧老村長遠遠見到這一幕,立馬叫來自己的大兒子。
「快去鎮上,讓人連夜燒制出河婆娘娘的陶塑金身,就按照張三媳婦兒的模樣來做,我們村以後有河婆保佑了!」
大兒子雖然迷糊,可也不敢違逆父命,連忙去了鎮子上。
不過魏子庚一想到許岳的這張開過光的嘴,好像什麼都能解釋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