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元詔的困惑
薛元詔隻身一人出了府尹署,往何峘三人寄住的旅館去。行至中途,他又改了主意,決定先回桂樹園子,再去那裡看一看,想著或許能有新的發現。
.....
桂園裡,薛元詔沿著湖岸碎步慢走。腳旁的湖岸近乎與水平齊。湖水清澈,湖岸水淺,站在岸上,可以清晰瞧見水下的淤泥。
一陣后他又走到湖中的石橋。石橋的左右兩側並無闌干,只是沿著邊緣砌了一線青磚。青磚約有拳高。他走到橋的邊緣,俯身看一眼橋下。橋下的湖水,深得不見底。
他站在橋上,駐足良久,凝視著面前的寬湖。
.....
出了桂園,他直奔旅館。先單獨找到了何峘。
「平日里,沈峳諶其人,如何?」何峘的房間里,薛元詔與何峘對向站著。
何峘單獨面對薛元詔,顯得有些拘謹局促。「官人的意思是?」他小心翼翼問道。
「我是說,平日里,他像個自裁的人么?」
「並不像。」何峘聽明白了。
「那他是個愁苦不堪的人么?」
「也不是.....」
「那他平日里,是否擔憂科考不中?」
「也沒有,」何峘回答道:「事實上,他對自己上榜,倒是頗有自信.....官人還是坐著問吧。」何峘抬手示意一旁桌子前的木凳,再俯身收理桌上的書本。
正拿起一本書,一張紙從書中掉了出來,落到地上。
何峘跟著將紙撿起。薛元詔撇眼一看,紙上寫有字句。
「這是什麼?」薛元詔指著何峘手中的紙。
「這是沈兄的贈詩。」何峘一面回答,一面將紙遞給薛元詔。
薛元詔接過了紙。這是一張宣紙,裁得方正,有手掌大小。紙上是一首七言絕句,落字工正。「贈你的詩?」
「是。沈兄平日好作詩句.....」
「作詩?贈你?」
「是。」
「只贈了你?」
「也贈了龔兄。」
「如此來看,這個沈峳諶,真是對自己的學問十足自信吶.....」
「在他看來,我們三人里,只有他一人可以上榜.....」
「他真.....這麼說?」
「倒也沒有。他只是常說,我與龔兄,遇事顧前顧后,不比他曠達,科考難中.....言下之意,便是.....」
「這跟科考有何關係?」薛元詔就著桌前的木凳坐了:「你再將,昨日街上,你我撞見之後,一直到今日早間的所有事情,詳盡講一遍。不要遺漏任何。」
「是。」何峘極力回憶,一絲一縷地說來:「昨日街上不長眼撞了官人,我便一人回了旅館.....沈兄與龔兄去了酒樓.....我回了旅館,進了自己房間溫習書本,中途沒有出門,一直持續了大約四個時辰.....而後覺得肚子飢餓,便下樓去了伙房,讓值夜的夥計做兩個菜.....跟著又回到房間溫習.....大約兩刻后,我便起身出門。正要開門,遇著龔兄敲門,找我下樓喝酒.....」
「龔郢這時已經回來了?他何時回來的?你是否知道?」
「他說他是兩刻前回的旅館。」
「敲門的兩刻前?」
「是的。」
「繼續。」
「龔兄找我下樓喝酒,是為了勸慰沈兄。他說回館的途中,沈兄憂慮科舉不中,情緒低沉,他想與我一道勸慰沈兄.....」
「他回館兩刻後來找的你,這期間,他都做了什麼?你是否知道?」
「他說他先回了自己房間,想了想,打算再勸一勸沈兄,便下樓去伙房叫了幾個酒菜,又回房間換了衣,再來找我。」
「嗯.....繼續。」
「我應了,正要下樓,他讓我也換了衣再下樓。他發覺忘了取錢,又回他自己房間取錢.....我換了衣便下樓了.....到了二層,去叫沈兄。沈兄人在屋內,叫他卻不應,推門,卻又將門鎖了.....昨晚倒是把門鎖了,推不開.....」
「倒是把門鎖了?」薛元詔打斷了他:「聽你的意思,他平日都不鎖門的?」
「是的。出門與否,都不鎖門。」
「繼續。」
「我又叫他,還是不應,卻突然聽見屋內摔杯的聲音.....我便下樓了。到了大堂,龔兄也跟著到了。他見沈兄沒有下樓,又回身去叫沈兄,也沒把人叫出來.....我二人便先吃著了,想著等他下樓.....卻一直沒等到他下樓.....再往後,我覺得頭暈,應該是......應該是趴著桌子睡著了.....再再往後,便是今日早間,被店夥計叫醒了,說是桂樹園裡,沈兄投湖了!我跟龔兄,就趕緊到了桂園.....」
「嗯.....從昨日到今日早間,你是否發覺有任何異常的事情?」
何峘認真想了想,答道:「應該.....沒有。」
「好。」薛元詔站起了身子:「那有事再來問你。」說完出了何峘房間。
.....
「平日里,沈峳諶其人,如何?」龔郢的房間里,薛元詔向龔郢詢問同樣的問題。
「就是幾日的接觸,沈兄其人如何,小人.....不便說得.....怕說得不對。」
「他是個愁苦的人么?」
「倒也.....不見得。」
「那他平日是否憂慮科考不中?」
「平日里.....也沒有.....」龔郢左手撓頭:「也不知為何,昨夜卻起了憂慮。」
「嗯。」薛元詔繼續問:「他是否有個喜好?作詩?贈人?」
「官人怎麼知道的?」龔郢似乎有一絲許的驚訝。
「都贈誰了?」薛元詔並不回答他。
「別的不知,何兄與我,他都贈了。」
「嗯。昨日午間,何峘在街上與我撞見之後,到今日早間,這期間所有的事情,你都詳細講一遍。不要遺漏了任何。」
「是。」龔郢清了嗓子,說道:「昨日中午,街上撞見了幾位官人後,我跟沈兄去了酒樓喝酒,何兄一人往旅館回.....」
「你們在哪間酒樓喝酒?」
「是.....翠芳樓。」
「繼續。」
「我與沈兄,日落之時出了酒樓。我二人出了酒樓便往旅館回。途中,我二人說起了科舉之事,沈兄忽地起了感慨,憂慮科考不中,情緒愈發低沉。我一路勸慰他回到了旅館.....」
「你二人回到旅館大概是什麼時候?」薛元詔又打斷他。
「戌時。」
「戌時幾刻?」
「大約四刻。」
「你二人何時出的酒樓?」
「大約.....戌時。」
「戌時幾刻?」
「酉時,應該是酉時出的酒樓。」
「戌時還是酉時?」
「酉時。」
「酉時幾刻?」
「大約七刻。」
「確定?」薛元詔看著龔郢。
「確定。」
「酉時七刻出了酒樓,回到旅館是戌時四刻,用了多半個時辰?」
「是。我二人喝了酒,沈兄又一路愁嘆,時走時停。」
「繼續。」
「回到旅館后,我與沈兄各自回了房間。我在屋裡想了,覺得應該叫上何兄,再勸一勸他。我便下樓去伙房叫了幾個酒菜。叫了酒菜,本要去叫何兄,但又想著應該換了便裝,便又回屋換了衣,再去叫了何兄.....」
「繼續。」
「找了何兄,正要下樓,我又想起忘了取錢了。我讓何兄先下樓,自己回房間取錢。取了錢,我直接下樓,到了大堂。我見大堂里只坐著何兄,又回客樓去叫沈兄。沈兄鎖著門,我不得進。叫他,只答『先去,先去』。我聽他語氣很是煩悶,只得又下了樓,與何兄坐著等他。何兄肚子空了,酒菜進得迅疾,我也陪得迅疾,很快地頭暈了,便睡著了.....再醒過來,已是今日早間了,被店夥計叫醒了,說是沈兄投湖了。」
「這期間,你有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的事情?」
「倒是.....沒有。」
「嗯,需要時我再來問你。」薛元詔說完,又起身出了龔郢的房間。
.....
「從昨夜到今日早間,所有的事情,詳盡講一遍。」昨夜值守夥計的宿房裡,薛元詔向夥計發問。
「值夜輪著由我值守。戌時我去了伙房值守。過了一些時間,何姓客人來到了伙房,讓我炒兩個熱菜.....」
「他是戌時幾刻來的?」
「大約四刻。」
「繼續。」
「何姓客人點了菜便回了。我開始忙活。沒隔多久,龔姓客人又來了伙房,讓我炒三個熱菜.....」
「隔了多久?」
「約有一刻的時間。」
「繼續。」
「我繼續忙活。先做好了前兩個菜,拿去大堂放了。接著做後面三個菜。我拿第三個菜到大堂的時候,何姓客人已經下樓了,讓我把所有的菜湊成一桌。我照做了。這時龔姓客人也下樓了。我又回伙房做菜.....我給他們做好了酒菜,又繼續在伙房值夜.....到了子時,我出了伙房,去把館門閂了,便回自己宿房歇下了.....直到今日早間。」
「這期間,你有沒有見到任何異常的事情?」
「倒沒有。」
「嗯。有需要再來找你問話。」薛元詔說完,起身走向屋外。
.....
薛元詔出了旅館,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從旅館走到翠芳樓,就是平常的步子,需要多長時間?不妨走來一試。
.....
長興府尹署。下午,申時末,退衙時分。
李懷稟出了自己的辦公房,剛走到內院。
「緝事,沈峳諶投湖的案子,你不覺得很可疑么?」薛元詔突然出現在李懷稟的身旁。
「怎麼可疑了?!」
「我覺得,沈峳諶溺水,事情不可能這麼簡單。」
李懷稟仰了仰脖子:「你是覺得破案太快了?」他兩眼瞪著薛元詔:「我明白你的困惑,但是,這件案子它就是這麼簡單。你年紀尚輕,第一次遇見這種案子。以後遇得多了,你自然習慣了。」
「不,緝事,我覺得這件案子,確實有好幾個疑點。」
「嗯?」沈峳諶抬頭望天,見天色也不算遲,便說道:「那你說,我聽你。」
「其一,」薛元詔便說了:「我詳細問了何峘龔郢,沈峳諶為人,好作人師,也不是個愁苦人,更是從未表現有輕生的念頭。這樣一個人,怎麼就想不通、突然跑去投湖了?其二,沈峳諶房間里的遺書也很可疑。雖是他本人的字跡,但寫遺書之際,想必他是心緒煩亂。如此心緒,落筆一定是潦亂的。那紙遺書,落字工正,全然不像是心緒煩亂之時所寫。其三,今日早間,桂園裡的沈峳諶,左腳的鞋沒了,在湖面浮著。試問?若是他自己投湖,與人無爭無斗,怎會少了一隻鞋?沈峳諶落水,當真是自身所為?」
李懷稟聽了,神情漸緊。「你的意思是?沈峳諶落水,是他人所為?」
「極有可能。」薛元詔回答得篤定。
「可他到了長興府不過幾日,能與誰人結怨?」
「或許.....也不是仇家。」
「你什麼意思?」李懷稟兩眼瞪得更圓了:「元詔,查案斷事,憑的是證據,不是臆想。」
「我再去查驗一遍沈峳諶的屍體,」薛元詔說道:「興許能有新的發現。」
「隨你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