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舒秀琳待裴知溪一直很好,像對自己女兒一樣,因為這事,陸舒以前還沒少爭風吃醋。她想裴知溪願意跟自己合租,多半是礙於舒秀琳的情面,裴知溪固然冷冰冰,但也不至於沒心沒肺。
「我不需要別人照顧。」陸舒揚頭高聲說,帶著自己一貫的韌勁。或許是意識到自己情緒太過激動,她又心不在焉夾起一小塊米飯往嘴裡送。
裴知溪不置可否,喝湯的動作優雅得體。
陸舒沒多少胃口,吃完那口米飯,便輕聲丟下一句「我吃好了」,端起餐盤,起身離開。
裴知溪抬眼,看見筆挺而倔強的背影走進了亂糟糟的風裡,那盈盈一握的腰肢,瘦得好像輕而易舉能被烈風吹折。
今天天氣難得不錯,雨轉晴了。
陸舒站在餐廳旁邊的湖畔,一個人懶散曬太陽。
海城的空氣總是濕濕潤潤的,雨天過於黏膩,晴天就剛剛好,只可惜海城多雨,像這樣有陽光的日子不多。
通常有太陽的時候,陸舒心情就會好上許多,周圍會變成暖色,有種全世界都溫柔的錯覺。
初夏的陽光不曬人,可以多待會兒。陸舒遠眺,深吸了口室外的新鮮空氣,再慢慢呼出,反覆了幾次,可心情還是沒能放鬆下來。
「琳姨讓我照顧你。」
她不由得想起裴知溪方才的話。
又是照顧。自從她爸去世后,舒秀琳逢人便會這麼說,她想搬出來住,正是因為舒秀琳的關心,讓她有點兒……喘不過氣。
以前她總是心安理得接受著其他人的照顧,因為她覺得自己生而就比別人幸運,身邊的人都愛護她,可以讓她無憂無慮,甚至無理取鬧。可現在,她越來越抵觸「照顧」這兩個字。
今天的太陽越曬越躁。陸舒心底升起一股煩悶,她從口袋裡摸出煙盒,背過身逆風站著,低頭點煙的動作熟練。
她輕吸一口煙,再緩緩吐出,看白色煙霧一點一點彌散在空氣中,百無聊賴地消磨時間,動作成熟中又帶著俏皮。
陸舒以前很討厭煙味,稍微聞一點都會嗆到咳嗽,放以前,她也絕對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會對煙草有癮。
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
不一會兒,有人影靠近。
抬頭跟裴知溪對視上時,陸舒半倚著湖畔欄杆,長捲髮被風吹得微微凌亂,指間夾著的女士香煙已燃了大半。
陸舒有短暫停頓,但並未收斂,她勾了勾散亂的頭髮夾耳後,一吸一呼間,又一縷煙霧從紅唇間吞吐而出。
用不著避諱什麼。
她抽煙的事舒秀琳知道,很多人都知道。
裴知溪嗅到一絲帶有薄荷清香的淡煙草味,不算難聞。
陸舒望著裴知溪,她站陽光下,自帶清冽淡雅的氣質,好像從她身畔吹拂過的風都清新了。難怪一堆人追捧她為女神,確實有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
如果說裴知溪是仙女,對比之下,陸舒覺得自己簡直是不折不扣的妖女,當年網路上不正是這麼說的嗎?說她們雖然都跳古典舞,但云泥之別,一個是真女神,另一個是真綠茶。
一面對裴知溪,陸舒總是難以避免地想起那些本該翻篇的往事。
裴知溪只是淺淺看了陸舒一眼,不作言語。
安靜擦肩而過。
陸舒莫名輕鬆。
如果換做其他人肯定要問一句「怎麼開始抽煙了」,但裴知溪就不會,換個角度想,這算不算另一種意義上的容易相處呢?
裴知溪好相處?
還是算了吧。
*
陸舒一整天的精神狀態都很差,咖啡灌了兩三杯,不太管用。除了今天的進度報告彙報得一塌糊塗,差點被領導點名批評外,她下午排練新舞時,好幾次連拍子都弄錯了,以前從來不犯這種低級錯誤的。
等撐到六點,群舞的排練終於告一段落。
參與排舞的大都是舞蹈學院剛畢業的小姑娘,一個個都帶著青春稚氣,活力無限,「陸舒姐,明天見~」
「明天見。」
……
夕陽斜照,透過落地玻璃窗,鋪在深棕色的木質地板上。穿著訓練服的女孩們魚貫離開后,偌大的廳內冷冷清清。
陸舒揉了揉腦袋,大概是睡眠嚴重不足的後遺症,頭腦暈沉。今晚回去真的該好好睡覺了,否則下個上猝死新聞就該是自己了。
簡單收拾了下,陸舒最後一個離開。
裴知溪是不是天生克她?陸舒腦子裡冒出這個念頭,自從遇上裴知溪后,好像她的生活和工作,就變得一團糟。
高跟鞋敲擊著地面,在長長的過道里留下略帶節奏的清脆聲響,陸舒走著走著,步子自覺慢了下來。
眼前有些輕晃模糊,她立即往牆邊走去,正要伸手去撐牆壁,眼前的光亮被黑暗徹底覆蓋——
好在這時,有人輕輕扶住了她的手臂,另一隻手按在她的肩頭,將她整個身子固住。
陸舒意識短暫混沌,知道是低血糖,她並不慌亂,就這麼站著等待光亮慢慢從眼前恢復。對方也了解她這點似的,默默站在她身畔扶著,一直沒鬆手。
因為這個短短几秒的溫柔默契,陸舒竟有心跳微微加速的感覺,她斷定此時扶住她的是個女人,品味很好,身上有著別具格調的淡香,只是聞著這個味道,都令人好感倍增。
陸舒徹底恢復后,回過身想道謝。
可等她轉過頭,眼底映入裴知溪的一張冷臉時,她啞了,心率霎時又神奇般回歸了正常。
什麼溫柔默契,都是錯覺。
裴知溪見人站穩了,便收回了手,接著在包里找出一塊巧克力,也不說什麼,直接塞到了陸舒的手裡。
陸舒看了看裴知溪,又看了看手裡的巧克力,熟悉的包裝紙勾起老舊的回憶,小時候就經常吃這款。
她從小就有低血糖的毛病,跳舞又耗體力,所以每次去上舞蹈課之前,舒秀琳都會在她書包里塞上幾塊巧克力,並且囑咐她,到了培訓班記得分一半給裴知溪。
她自然不樂意分給裴知溪,但她勉強算個還聽話的好孩子,所以一到培訓班,她往往是面無表情走到裴知溪面前,再一聲不吭把巧克力塞進裴知溪手裡。
就像,裴知溪剛剛對她這樣。
裴知溪遞完巧克力,繼續往前走,步伐稍慢。
陸舒拆開巧克力的包裝袋,咬一口,還是又苦又甜的懷舊味道。她看向不遠處裴知溪的背影,又想到剛剛裴知溪塞巧克力的面癱表情……
答應照顧自己看不順眼的人。
真是難為裴大小姐了。
儘管住在一塊兒,兩人還是一前一後到的家。
回到家后,她們全程零交流,這樣看來,她們白天在公司的狀態,可以稱得上「熱情似火」。
陸舒早就習慣了裴知溪的話少,她曾經見識過裴知溪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長這麼大,她沒見過比裴知溪更沉悶的人。
另外,她還是想吐槽景惜看人的眼光,還夢中情0?跟裴知溪這種性格的人談戀愛,絕對會悶死。
陸舒算話多的一掛,跟裴知溪同居的這三天,她感覺自己就像變成了啞巴。但裴知溪不找她說話,她也絕對不會主動。
果然人一累起來,就沒精力瞎操心了,陸舒回去后,只想快點洗完澡,再躺床上舒舒服服睡上一覺。
然而,事與願違。
她發現裴知溪真的克她。
浴室里,陸舒才剛擠著沐浴乳在身上揉出一堆泡沫,頭頂上的燈就突然間滅了,她瞬間有心臟驟停的感覺。
人在毫無防備時陷入黑暗,總是最乏安全感的。
燈熄滅的時候,裴知溪在卧室里,剛在筆記本上下載完郵箱里收到的資料。她起身,撥開窗帘看看對面的樓層,都是漆黑一片,看來是停電了。
漆黑的密閉空間里,陸舒僵站著,因為少了光亮,慢慢無邊的黑暗壓抑過來,整個世界就像倏然陷入了死寂。
雖十分不情願,陸舒還是往門口貼了貼,閉眼,咬咬牙喊:「裴……裴知溪?」
沒反應。
她就繼續喊:「裴知溪,你在嗎?」
裴知溪聞聲,打開手機的手電筒,朝浴室的方向走過去。
陸舒聽到腳步聲近了,與此同時,有微弱的光線從磨砂玻璃門外透過來。有了光,她稍稍安心些,「停電了嗎?」
裴知溪站定,「嗯。」
陸舒又問:「什麼時候來啊?」
裴知溪:「不知道。」
從幽暗中傳過來的聲音更具冷感,陸舒卻頭一回覺得,這個冷冰冰的嗓音不是那麼煩人。她擔心裴知溪走開,可對著裴知溪,又死活說不出口「你能陪陪我嗎」這樣的話。要她命好了。
當兩人都不說話,只能換來尷尬的沉默。
裴知溪站了一會兒,聽浴室里的人始終不吱聲,於是背往牆上輕靠著,悠悠然說:「沒事我走了。」
陸舒立即說著:「你先別走。」
想起上午陸舒趾高氣揚的模樣,裴知溪垂著眸,嘴角似有若無揚了下,輕言淡語回答:「你不是不需要別人照顧嗎?」
陸舒:「……」
身上的泡沫都快乾了,變成黏膩一片,她摸了摸光溜溜的胳膊,只想快點沖乾淨身子,然後走出這個破浴室。
「裴知溪!」
聽到陸舒重重念著她的名字,裴知溪靜等陸舒放狠話,以前就是這樣,陸舒每每這麼喊她,都會說一番非常囂張的話。
陸舒悶著嗓子說:「你知道我怕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