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聽見助理轉述的這句,虞清晚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
她的耳根瞬間泛起紅來,又羞又氣。
他那晚無條件地給她藥材,恐怕也是為了在這裡等著她上鉤。
分開多年,他的脾氣秉性只比從前更加深沉得難以捉摸。
虞清晚抿緊唇,羞惱過後,心裡卻又游移不定起來。
她本該聽鍾庭白的話,最近這段時間不要和賀晟有交集。
那味藥材的人情,她總得還回去,什麼都不欠最好。
思慮片刻,虞清晚還是開口應道:「麻煩你轉告他,我會去的。」
不過,七點...
她蹙了蹙眉,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回去得那麼晚。
容欽華清醒的時候,她晚上根本不可能離開容家半步。
但現在容家的事都是林森處理,她晚一點回去,林森應該也不會說什麼,畢竟是他下午放她走的。
聽見虞清晚答應,那頭似是輕鬆了一口氣,又禮貌問:「晚上我去哪裡方便接您?」
她思索了下,給了一個離容家附近的位置。
「林夕路附近吧,麻煩了。」
「好的。」
掛掉電話,岑銳才終於如釋重負地在心裡長舒一口氣,感嘆年終獎拿得不容易。
他從辦公桌上拿起走到辦公室門口,只聽見屋內,一個中年男人猶豫謹慎的聲音傳出來。
「賀總,我只是擔心如果賀董事長知道您堅持和林石集團競標這個項目,怕是會不太高興....」
下一秒,就被文件砸落地面的聲音打斷。
男人漫不經心的聲線入耳,聽不出絲毫怒意,卻讓人背脊發寒。
「我的話,你聽不懂是嗎?」
很快,兩個高層結伴出了辦公室,其中一個人的冷汗都濕了後背,止不住地抬手擦汗,心有餘悸開口:「以前只聽他們說賀總行事不擇手段,我還覺得誇張了,沒想到還是收斂著說的,集團才開拓地產業務,就要和林石爭,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另一人低聲寬慰道:「算了,自從賀總掌權之後,哪還有賀家其他人說話的份兒。他怎麼吩咐,咱們怎麼干就是了,你以為集團的市值是怎麼翻倍的....」
岑銳跟在賀晟身邊共事幾年,聽到類似的評價從不在少數。
賀晟也的的確確是這樣的人,大刀闊斧,不擇手段。
就像一匹餓狼,在名利場里憑著一己之力廝殺,肆無忌憚。
他不懂退讓,只懂掠奪。若非如此,賀氏集團的大權也不會落在他手裡。
在賀晟身邊做事的幾年,岑銳時常生出一種伴君如伴虎的感覺。
很快,他收斂思緒,面不改色走進辦公室。
大概是因為剛訓過人,房間內內氣壓極低,純黑大理石桌面折射出冰冷刺目的光。
岑銳走到辦公桌前,開口:「老闆,虞小姐答應了。」
話音落下,周圍的空氣似乎也沒有剛剛那般冰封。
如同火山被雪水澆熄,男人的眉眼也霎時間緩和了幾分。
「嗯。」
賀晟沉吟片刻,忽而又沉聲開口:「容家的事,放緩幾天。」
聞言,岑銳頓時面露驚詫。
打壓容氏地產,其實是賀氏董事長賀銘的命令。
旁人都以為這是賀晟的決定,實則不然。
一個月前,賀銘以澳洲地區的礦區負責權和賀晟交換,拿下負責權,就能讓現在賀氏家族裡幾個反對賀晟的長輩徹底閉嘴,有益無害。
賀銘給出的期限是半月時間,現在的進度已然被拖慢了許多。
他開口勸說:「可賀董事長那邊.....」
賀晟合上文件,冷冷道:「你是誰的助理?」
岑銳立刻默聲,不敢再多說,照例拿出平板彙報下午的行程安排。
「下午五點還有一場和澳洲分公司的視頻會議,六點是財務部門的季度彙報....」
賀晟:「五點后的都推了。」
岑銳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都...」
賀晟抬了抬眼皮,冷銳的目光徑直朝他射去。
「需要我重複一遍?」
岑銳瞬間回神:「好的,明白。」
「讓人多送幾套西裝過來。」
賀晟抬手揉了揉眉心,忽然又想到什麼。
「女人參加宴會,一般都會用到什麼?」
話題轉變突然,沒想到自家老闆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岑銳措不及防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
秉承著專業素養,他一樣樣答:「禮服,首飾,包,鞋子.....」
賀晟蹙了蹙眉,不耐打斷他:「都準備最好的。」
「好的老闆。」
交代完這些,賀晟從辦公桌後起身,闊步走進休息室,抬頭看向鏡子。
鏡子里,男人五官深邃俊美,雙眼皮的褶皺很深,狹長的雙眸,眼尾的弧度微微上挑。
襯衫扣子凌亂散著,露出一片冷白的鎖骨,衣服顯得有些松垮,透著幾分邪肆不羈。
賀晟皺了皺眉,把襯衫最上方的扣子又重新系了回去,然後從衣櫃里找了一條同色系的深灰色領帶。
他嘗試著對鏡子系了幾次,眉頭卻越皺越深,看著脖頸上亂成一團的領帶,他有些煩躁地一把扯下,走到辦公桌前按下對講。
「進來。」
岑銳在對講機里聽見賀晟的語氣,還以為哪個策劃案出了大問題,忙不迭進來,卻見到賀晟臉色不怎麼好看地站在辦公桌前,手裡還拿著一條領帶。
「過來教我系。」
話音落下,岑銳壓下驚愕連忙過去。
「是。」
往常賀晟幾乎從不系領帶,不論是多重要的場合,因為他極厭惡那種被束縛的感覺。
而他在賀晟手下做事這麼多年,第一次見他系領帶,還是拍賣會的那天晚上。
今天的見面,已經讓他重視到如此地步了嗎?
-
掛掉電話之後,虞清晚還是先回了一趟容家。
她從沒參加過晚宴之類的活動,衣櫃里也根本沒有正式的禮服。
她的衣櫃里大多都是私人定製的新中式風格衣裙,簡單素雅。
虞清晚只好費力從裡面找出一身相對來說莊重些的黑色旗袍。
身上好像都沾染上了醫院的消毒水氣味,她先去浴室洗了澡,然後吹乾頭髮,坐在化妝鏡前簡單描了眉,又抹了一層薄薄的玫瑰色唇釉,添了些生氣。
直到鏡中的女人看起來沒那麼病態時,虞清晚才從鏡子前起身。
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下來,她看了看牆上的時鐘,還沒到六點半。
這時,放置在梳妝台前的電話忽然急促響起。
聽到電話那頭說的話,虞清晚的神色立刻變了。
「你說什麼?」
「你別著急,我現在立刻就過去。」
虞清晚頓時心急如焚,什麼也顧不得了。
她匆忙拎著包下樓,也沒注意到樓下客廳里有誰:「劉叔,能不能麻煩您現在送我去宜新小區一趟.....」
虞清晚一抬頭,看見客廳里西裝革履的身影,話音戛然而止。
讓人意外的是,這麼晚了,林森居然也在。
林森似乎是來取文件的,手上還拿著一個密封的文件袋,剛想離開時,就看見虞清晚慌亂地從樓梯上下來。
她今晚特意打扮過,面色不似往常一樣透著病態的白,雙頰透著緋紅,本就精緻的眉眼此刻更加光彩照人。
林森眉心微動,隨即便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
虞清晚也沒想到這麼晚還能撞到林森。
本來她想著偷偷讓管家送她出去,她只要早些回來,就不會有人發現。
如果換做從前,容欽華根本不可能讓她在天黑之後離開老宅。
現在容欽華重病住院,家裡傭人對她的看管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她也不知道,一向公正嚴明的林森還會不會破例通融她第二次。
客廳陷入短暫的沉默,管家露出為難的神情,徵求地看了眼一旁的林森。
林森終於淡聲開口:「小姐要出去?」
虞清晚不禁攥緊袖口:「是,我....」
她正欲跟他解釋情況緊急,卻沒想到下一秒就被林森淡聲打斷。
他似乎並沒有深究的意思,轉身拿起玄關上的車鑰匙:「我送小姐過去。」
虞清晚愣了下,沒想到林森竟然什麼都沒問就同意了。
不過眼下已經沒時間再耽擱,她回過神,忙不迭快步跟上去。
「謝謝。」
-
七點一刻。
外面的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夜幕深沉。
容家老宅外的馬路邊上,暖黃的路燈下,一輛純黑限量版的勞斯萊斯安靜停著。
車內的時針滴答滴答地繞了一圈又一圈。
岑銳又撥了一次電話,依舊是忙音。
提前了將近一個小時,賀晟就推掉下午的工作,離開了公司,還把下午讓專業造型師準備好的禮服和珠寶一併拿到車上。
此刻後座和後備箱里都是女人的首飾衣物,可以說是前所未見的景觀。
可到了容家附近,虞清晚的電話卻打不通了。
心裡雖慌,岑銳的語氣聽起來還算鎮定:「老闆,虞小姐還是不接電話。」
賀晟眉眼發沉,薄唇冷冷吐出兩個字:「再打。」
就這樣一通接著一通的電話接連不斷撥過去,免提傳出的忙音回蕩在空寂的車廂里,更顯焦灼,像鎚子般一下下敲擊著人的心臟,每一秒的等待彷彿都無比煎熬。
就這樣等了許久,最後一次,電話終於撥通了。
下一刻,女人溫柔的聲線順著聽筒傳過來。
可那溫柔卻不是對他的。
她不知道在和誰講話,悅耳清淺的聲線放得比往常更柔,語氣關懷備至。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頭還暈不暈?」
車內的空氣瞬間凝結成冰。
賀晟微微眯起眸,又聽見電話里,她柔聲關切:「我在廚房煲了湯,一會兒起來我喂你喝一些。吃點東西會好很多。」
緊接著,一道含糊不清的男聲嗯了一聲。
那道不甚明朗的男聲宛如一把尖銳的寒刃,輕易刺破了賀晟此刻平靜的偽裝。
眸底隱忍的情緒出現一條裂縫,還未等他作出反應,電話就斷了。
嘟嘟的忙音迴響耳邊,車內的氣壓冷若冰窖,壓抑得幾乎讓人無法喘息。
岑銳大氣不敢出,看著後視鏡里男人陰鬱至極的臉色,山雨欲來風滿樓前的平靜,叫人莫名覺得心驚肉跳。
片刻,賀晟點了根煙,尼古丁的味道四散開,青白的煙一團團飄出來,遮住男人眸底晦暗難辨的情緒。
不知想到什麼,他忽而勾起唇,低笑了一聲,染著幾分自嘲和譏誚。
太陽穴頭痛欲裂,領帶的束縛感升騰起一陣如同溺水般的窒息感,賀晟靠在椅背上,抬手將下午精心繫好的領帶一把扯開,扔到腳底。
七年前的那個晚上,她也是如此。
明明答應了他,卻還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也只有他,會傻到一次又一次相信她的承諾和謊言,一次次被騙。
賀晟,你簡直愚蠢至極。
死一般的寂靜在車內瀰漫開來。
前排的岑銳欲言又止。
賀晟的過去,他並不了解。
外人只知道,賀晟是在成年後才回到賀家的。
那時候,家族裡並沒有人將賀晟放在心上,也不認為他這個半路出家的毛頭小子能獨攬大權。直到他上任的那天,賀家從上到下都被清理洗牌。
所有欺辱過賀晟的人,都無一例外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毫無血緣至親可言。
他行事不擇手段,做任何事都不留餘地,才坐上了今天的位置。
讓人尊敬,更讓人畏懼,膽寒。
名利場里,賀家,無一人不懼怕賀晟。
卻也無一人真心待他。
他想要的,也都會一一得到。
唯有感情不能強求。
可賀晟似乎不明白這個道理。
又或者說,即使他明白,也偏要勉強。
岑銳鼓起勇氣,試圖開口勸解:「老闆,有些事是不能強求的.....」
煙灰一截截地掉落,賀晟低笑了聲,徒手把煙捏滅。
「不能?有什麼不能。」
從來只有他想不想。
而他,偏要強求。
滾燙燒灼的煙頭貼上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冷白的皮膚迅速被火星燙得暗紅,火星以這樣的方式一點點消失殆盡,讓人看得膽戰心驚。
陣陣灼燒感襲來,他卻像是渾然感覺不到疼痛一般,反而頗為愉悅地勾起唇角。
火星映亮男人深邃幽暗的眼,倒映出他宛如寒潭的眸底,泛起的陰鷙和瘋狂。
就像那隻兔子,和她一樣,會怕他,躲他,拼了命想要從他身邊逃離。
她也是他親手養大的。
她的身上,也都是他留下的烙印。
手腕上的鑽扣折射出冰冷的寒光,脈絡清晰的骨節繃緊,搭在打開的車窗上。
寒風呼嘯著灌進車窗,清明的月光忽明忽暗。
「岑銳,你跟了我四年,什麼時候見過,我把自己的東西拱手讓人。」
他現在擁有的東西,名利,權勢,沒有一樣是原本屬於他的。
那又如何。
他會一樣一樣,全部搶回來。
包括她。